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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線:仲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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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雪山
他在夾道盛放的梅花下見到雪白身影。
走在小徑上,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滿地散落的橘子。顏色鮮艷、形狀渾圓,在冰天雪地裡相當顯眼的水果正四散著,有些僥倖停了下來,有些則持續往下坡滾動,經過身邊,被結弦順手撈起,在半空中拋了拋。這顯然不是當地自然生長的植物,他約略掃過一眼,最終在路邊的草叢附近,找到了這一小片橘子海的來源。
不遠處的草叢旁,正蹲著兩道小小的身影。淚眼汪汪的小狸貓挨在女孩腳邊,一旁是半傾倒的木板箱,似乎努力地請求著什麼;女孩則是見過幾次的面孔,名為阿芙的小妖怪聽著狸貓說話,大概是想幫忙撿拾,伸出翅膀,卻把幾顆橘子愈推愈遠。
小貓頭鷹的羽翼顯然不適合撿拾球體。又有橘子滾到腳邊,一不留神,險些沿著坡道一路逃亡下去,被他眼疾手快地攔截下來。對上狸貓有些茫然的圓滾滾眼睛,結弦寬慰似的笑了笑,而後稍稍揚聲,叫住正背對著自己的小妖怪,「阿芙,需要幫忙嗎?」
阿芙在路邊看見了一地果實和隻滿身樹葉的狸貓。還沒反應過來,一雙圓圓的眼就已經望來,一眨一眨,彷彿可憐兮兮的樣子。
「貨物⋯⋯溫泉、貨物,幫忙⋯⋯嘣?」
「⋯⋯嘣?」
她覆述了最不重要的一個字。不過她還是搞懂狸貓話裡的對象,大概是指那箱翻倒的果實吧,已經脫離枝葉的水果又落在雪中,氣味不太明顯,她靠近了才辨別出滿地全是橘子。
然後悲慘地意識到自己撿不起來。翅膀撈住其中一個,就不小心碰到附近的其他橘子,圓滾滾的果實四處滾動,又碰撞更遠處的幾個。阿芙一邊小聲道歉,一邊只能狼狽地攔住腳邊又要滾遠的,翅膀下端都落在雪裡,有些濕漉漉的。
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她慘兮兮地抬起臉來,望向結弦,也看見他手裡頭還有幾個橘子,連點了好幾下頭。
「結弦大人⋯⋯」
只差沒說出救救我了。
「這好像是溫泉的貨物⋯⋯?」她試圖把狸貓的零星字語湊起,「送去溫泉的貨物?打翻了找阿芙幫忙⋯⋯的嘣?」
就像是加上這麼個語尾,就能跟狸貓無障礙溝通似的。小少女眨眨眼,看向正在結弦身旁的毛絨絨小動物,得到肯定似地點點頭。
「滑倒、嘣。」
阿芙又眨眨眼:「滑倒所以打翻了嘣。」
……嘣。他聽著阿芙和狸貓三言兩語的解釋,事態雖然弄明白了,卻不覺陷入沉思。眼前的小貓頭鷹不會是狸貓變的吧?
「嗯,我知道了。」
無論如何,女孩和小狸貓蹲在雪地裡,兩雙眼睛望著自己,不管哪邊看起來都可憐兮兮的,大概不是兩名妖怪就能處理好的情況。結弦於是點點頭,微笑著應答,默默按捺住在句尾也加上一聲嘣的衝動,「那你們負責把箱子扶起來吧?我去撿橘子,這樣應該比較快。」
木箱體積比較大,造型方正,應該是阿芙的羽翼也能扶起的東西,想了想,他於是把這個任務交給小貓頭鷹——至少別再讓僅存的橘子跑出來了。一路走來,懷裡已經堆了幾顆橘子,結弦將水果暫且疊放於草叢邊,窩在不易滾動的雪堆裡。
「這邊就交給你們了。」交代過兩人,他笑了笑,小跑著離開,去撿遠處散落的水果了。
「好。」
阿芙順從地回答,小心地在橘子堆裡挪步,將兩翼放進木箱箱體之中,順著要扶起的方向慢慢起身。先不論過程中再度犧牲的幾個原本在箱裡的橘子,至少她是完成任務了。狸貓還在看她,阿芙又蹲了回去,像護小雞的動作,企圖讓慘狀不要更擴散。
「⋯⋯對不起嘣。」她看著有點眼泛淚光的毛茸狸貓團,在懺悔自己愈搞愈亂。
結弦在遠處忙碌著,在雪地裡身影清晰,體認過自己的幫倒忙,她依然沒有要做其他舉動的打算,就這麼等著,雪一點一點地下,無聲的白覆上,和髮絲與翅膀連成同色。似成了雪地裡小小一座雪人。
他回來時,看見的是滿身積雪的兩個小妖怪——阿芙完成了工作,蹲在雪地裡乖乖等著,一旁的小狸貓吸了吸鼻子,學著女孩的模樣,也安安靜靜地挨在她身邊,畫面一片祥和。
「已經弄好了?」
將手裡抱著的一捧橘子倒進木箱,結弦也跟著在草叢邊蹲下。總覺得箱子邊滾落的水果比印象中多一些,他沒說什麼,只是朝阿芙笑了笑,俐落地收拾起最後一小塊殘局,順口提醒了句,「妳身上都是雪喔,小心別感冒了。」
小狸貓聞言,聽話地甩了甩身上的雪花。
這點小事花不了太多時間,箱子已經扶正,新滾出來的水果也不算多,很快就能蒐集完。將四散的貨物撿拾乾淨,他剛抬頭,就看見一雙短短的狸貓手湊到自己和阿芙面前,上面放著兩顆沾了灰的橘子;狸貓晶亮的黑眼睛看著他們,想了想,不知道又從哪裡叼出兩張招待券——甚至是他有點眼熟的樣式。
「謝禮,嘣!」
小狸貓的眼神非常堅持。大概也意識到小貓頭鷹的翅膀不方便拿東西,它為此多走了兩步,小心翼翼湊到女孩跟前,動作有些笨拙,仍然將禮物慎重地放到那對羽翼上。費力爬上那口木箱,小傢伙朝兩名妖怪點了點頭,「溫泉旅館、歡迎,嘣!」
砰的一聲,雪地裡冒出煙霧來,不曉得使用了什麼法術,木箱連同掛在上頭的小狸貓一起消失了。
……也不曉得那是宣傳語,還是小狸貓努力表達感謝的方式。結弦有些無奈地微笑起來,「希望他回程不要出什麼意外吧。」
不過,短期內會拿到兩次溫泉旅館招待券,這點倒是沒想到的,頻率之高,令人懷疑狸貓們最近是否在舉辦促銷活動。畢竟才剛去過,他對泡溫泉又實在興致不高,看著手裡的紙張,不覺陷入沉思。
「……說起來,阿芙現在有做信使的工作,是嗎?」
雖然只是短暫打過幾次照面,但共同友人不少,或多或少也聽說過女孩的事情。記起某位似乎很享受溫泉旅行的朋友,結弦思索片刻,於是轉過頭去,笑著看向蹲在身旁的阿芙,「行程方便的話,能不能替我送一封信到桃木村?」
「好了。」
她起身,卻也不過與結弦的肩一般高,阿芙盯著圓實的果子歸往木箱子裡頭,狸貓眼眸明亮,望著正幫助自己的付喪神,她思緒卻飄遠,想起前些日子森林裡烤肉的光景。所以結弦大人吃橘子嗎,她思索著,如果他吃石頭的話。
莫名其妙的思緒只在腦中進行,她至少還知道人家正幫忙時別添亂,只在聽見結弦的提醒時終於看看一身的雪。
「噢⋯⋯一直都是。」她沒頭沒尾地回答,輕晃了晃腦袋。
一直都覆著雪花,未曾消融。霜雪會在春日化水,卻只像是洗去了她一身原先的色澤,只餘下大片的白,與邊緣裡灰濁的殘痕。下一場雪再描過上一場雪的痕跡。小少女仍乖乖又揮動翅膀,看自己的羽翼再降下較小的一場雪來,而翅上仍然是毫無章法的白。
見小狸貓來,她俯下身,小心將雙翼併攏,被放上了一只圓滾滾的橘與一張票紙,相疊一起,雖然不明白自己也得到同等謝禮的理由,阿芙並沒有推辭,歪過腦袋嘗試閱讀有半數被果子遮擋的紙張。
她也沒能做上什麼動作,此時簡直被圓滾滾的禮物釘在同一個姿勢上頭。
「⋯⋯謝謝嘣!」她朝狸貓消失處補上一句。
這份謝禮實在太卡著行動了,她轉動腰肢,讓側背的布包正好在併攏的翅膀下方,然後兩翼一展,橘子「咚」一聲掉入裡頭,票紙同樣被橘子給帶了下去。她總算更輕鬆望向結弦,又想起原本被拋下的付喪神飲食問題。
「阿芙送信。」她點點腦袋,不曉得怎麼又有雪花隨著落下,於是多點了幾下,「可以送的,港口到雪山都可以送。今天雪小,很快就會到了!」
「不過⋯⋯」
小貓頭鷹眼眸一眨一眨,目光寫著真摯的好奇。
「不過結弦大人,吃橘子嗎?還是橘子跟石子⋯⋯都是圓形的就都吃嗎?」她發出莫名其妙的見解。
「我沒吃過石子。」付喪神回答得泰然自若,好像前些日子投餵石頭給小貓頭鷹的人不是他一樣。「橘子倒是有吃過,雖然是以前的事情了,但應該沒問題。」
既然說起食物,會把橘子和石子歸為一類,果然阿芙是會吃石頭的嗎?聽說有些鳥類會吃石子,他不曉得原因,但既然飲食對付喪神而言並無意義,如果是小一點、可以直接吞下的石頭,或許真的能吃。思緒被女孩的問句帶著跑,結弦頓了頓,想起自己方才詢問的目的,這才又笑著開口,「那就太好了。我想寄信給幸乃,地址的話,等等一起寫給妳吧。」
隨意找了塊岩石坐下,他從行囊裡找出紙筆,於開頭端正地寫下「致幸乃」。內容不是多麼正式的字句,他寫得自然而然,一如平時與垂耳兔妖的閒談,並未讓佇立雪中的阿芙等上太久——儘管如女孩所言,雪花始終是落在她身上的。
在信末落款,他將信紙攤在風中,讓墨跡於隆冬的雪裡乾涸。在等待的間隙,結弦伸出手,指尖帶著輕薄而銳利的妖力,朝夾道盛放的梅花遙遙一點;花朵輕顫,幾瓣開得正好的花從枝頭飄落,停在滿紙秀逸字跡之上,被一併仔細摺起,裝進信封。
「好了。」
結弦將
一封夾帶雪花與梅花的信遞給小貓頭鷹。除了作為酬勞的夜判,也附上寫有地址的字條,付喪神彎起眉眼,朝阿芙淺淺一笑,「送信就拜託妳了。」
阿芙一臉茫然,原先要問出結弦又為什麼烤石頭,卻又被送信的話題拉回來。牽涉到工作了,又聽見熟悉的名字,小少女眼眸一亮,認真點了點頭。
「好,結弦大人。」
她靜立一旁,並沒有去看付喪神究竟寫給兔子朋友什麼信,細雪仍然慢悠悠地落,細直的筆桿徐徐擺動,在天地一片白茫裡留下深淺的墨色。她有時也要這麼等待書寫與筆墨風乾的時間,看不同的眼眸落於紙面,偶有流露的笑顏或淚。
信是很神奇的東西。她想,因為太遙遠的關係,千言萬語易散落風中,要堆疊進紙張裡頭,一字字書寫出來,穿越時間空間與提筆呼喚的你說一紙話。
她收下那封摺入花的信箋。做為信使她自然不會去窺看這些只通往收信者的話語,但畢竟兩方皆是熟悉之人,不免生了些好奇。說不定是一路的梅花嗎,是忽然想起她而書寫了嗎,或是更多的故事與在下次見面以前就想訴說的話呢。
無論如何,當梅花落在淨白的紙面,而墨色如付喪神行走雪路間的身影與足跡,那這也是一紙今日的雪景了吧,她看不真切,卻仍覺得必然是美麗的。小信使最終仍沒問出好奇的事,只是將一封融不化的雪小心收入側背包中。
「那麼、我出發了。」
結弦沒有提及務必送達的時刻,更不知道信紙裡話語的有效期限,但飛鳥振翅而起,灑散去覆身的雪,明白最佳的抵達時間——在花謝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