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一夜安眠的安托萬如往常睡得深沉，他睡得安好無夢並在隔日於習慣的時間醒來，睜眼便見戴因的睡相映入眼簾。

他先是愣神，呼吸瞬然停頓，近距離之下毫無防備的臉龐是他久違見到的表情，戴因輕輕吐出的呼吸吹得他臉頰發燙，環著戴因的手因為不敢輕舉妄動而變得僵硬，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深怕驚擾他，安托萬還不想讓懷裡的人醒來，不想失去這令他心跳加速的時刻。

雖然他認為戴因醒來看見他們的姿勢一定又會有話要說，但這個問題可以等之後討論，他可以邊看著戴因的臉慢慢想藉口。

戴因在俱樂部多半戴著面具，上次擦藥時安托萬短暫地看到他面具下的臉龐，之後再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機會能好好觀察他。

他從被瀏海覆蓋的額頭往下看，從狹長的鼻樑到較窄的鼻尖，嘴巴看似薄情的淡色唇瓣，戴因跟他記憶裡的樣子一樣蒼白消瘦，光看臉色感覺是生命力低弱，不怎麼健康的人，但是安托萬當下看著只想到一件事：他比我印象裡的樣子還好看。

然後他想到第二件事：我肯定會再次喜歡他。

不知自己成為安托萬煩惱源頭的青年在不久後也醒了過來，淺色的睫毛輕輕顫了幾下，因頭部位置與視線落差的關係戴因沒注意到身旁的人早他一步先醒。

他縮了縮脖子並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有些意外自己在這種姿勢下還算睡得不錯，儘管如此卻沒有起床的打算。戴因憑著眼角餘光感受房間亮度，那還不到他平時起床活動的時間，於是他決定閉上眼再睡一下。

然而長時間維持著相擁多少還是令他的四肢感到些許僵硬，於是戴因在不影響安托萬的情況下小幅度地伸展雙腿，並稍微動了動手臂重新環上對方的腰，調整姿勢將自己更加貼進他的懷抱。

溫暖舒適的抱枕，不用白不用——在他尚未完全清醒前是這麼想的。

以為戴因醒了讓安托萬尷尬地不敢動作，他看見戴因迷迷糊糊地動了下身子然後貼了上來，直到自己被抱住才發現他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他的心跳加快，猶豫要不要稍微收緊環抱的手臂，但是胸口來自戴因的體溫實在令他眷戀，他閉上眼決定不要有多餘的動作改變現在的狀態，僅憑觸感體會戴因的氣息與溫度。

不知不覺間安托萬也跟著戴因睡著了，再次醒來是因為感受到有人正在挪動他的手臂，腦袋還有些朦朧的安托萬為了方便對方行動而下意識收回了手，於是懷裡的人順利地離開他的擁抱，那一瞬的空蕩感令他徹底清醒過來。

戴因也注意到安托萬隨著自己的動作醒了，他並不怎麼在意也沒打算爭論或解釋那個擁抱是怎麼回事，目光僅停留在對方身上幾秒後便起身前往衛浴間。戴因一邊想著他的好友似乎睡得比印象中晚，漱洗的同時思考著昨晚送洗的衣物幾點才能取件。

當戴因出來見到安托萬已從床上坐起身，對上那雙翠綠的視線時他簡單地打了招呼：「早安。」

「早啊！」

安托萬用笑容掩飾稍縱即逝的失落感，也將自己稍早因私心而賴床的行為拋到腦後裝沒事，朝戴因眨了眨的眼眸精神奕奕地充滿朝氣，他的心情愉悅，睡得也比平時充足，面對與戴因一同迎來的早晨又有繼續死纏爛打的信心。

他下床走向衛浴間邊說：「衣服不知道好了沒，不如我們先出去吃早餐吧？也許回來就可以領了。」

幾乎沒給戴因回應的時機，安托萬逕自發言完便走進浴室盥洗，再次走出來時則是像已經和戴因說好似的討論接下來的行程。

「你住在這一區快一個月了吧，有什麼好推薦的地方嗎？」

此時的戴因已經換上簡單的襯衫與休閒長褲坐在沙發邊上滑著手機，模樣相較於在俱樂部時的打扮顯得平易近人許多，而面對安托萬的早餐的邀請他淡然地接受了，隨即抬頭看向他感到好笑地反問：「為什麼你一個住在這十幾年的人會問我這個問題？」

他接著說：「至於衣服我剛剛問過了，中午就能去拿。」

「我平常不怎麼來這一區。」這話倒不假，安托萬聳聳肩回道。就算他是好動的戶外派也不可能了解自己所在的城市每一個角落。

「你不是來旅遊的嗎？我很好奇你會去哪些地方，我們可以一起晃一晃。」

相較換過睡衣的戴因，他穿著睡過一晚的T恤雖然樸素卻很方便，隨時可以出門的安托萬看著已經整理好穿著的戴因問：「走嗎？」

戴因放下手機起身走向門口，路過安托萬時他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算是來旅遊的吧。我們待會一起吃早餐就好，下午我想一個人行動。」

他是來完成當年住在法國時沒做到的事——走訪艾菲亞曾願望踏足的地方，不只南法，還有義大利、日本、澳洲……事實上她說的不多，因為他們總以為彼此還有更多的明天能夠計畫，因此戴因其實已經將在南法清單上要去的點都完成了。

儘管艾菲亞的祖母茱莉亞提供了更多關於法國值得參訪的地方，卻多半與此處有些距離，只打算在這裡悠閒待上一小段時間的戴因打算未來有機會再過去，因此現在的他是想去哪才去哪，不出門也無所謂的狀態。

當然這趟旅程也包含消弭自身對某人單方面的想念，卻沒有計畫與當事人拉近關係，戴因甚至一開始就沒打算與對方聯絡。

然而既然碰面了，如果安托萬能夠與他心照不宣地維持普通老友般那樣相處，那戴因其實並不排斥與他一起行動，可面前的青年對自己的心意昭然若揭，戴因不認為讓彼此再累積更多的相處是件好事。

「走吧。」

說得真刻意啊。

安托萬看著他經過自己時留下的短暫笑容瞇起眼悶悶地想，還是一樣用禮貌包裝起疏離遠遠地推開他，不過這種冷淡也在安托萬的意料之內，他沒有因此沮喪而退步，反而重新振奮精神邁開步伐跟上戴因。

「了解，不會打擾你太久，你都收留我一個晚上了。」像是沒接收到戴因趕人的意圖，安托萬仍笑著對他提議：「等你不想一個人行動的時候可以找我喔，我帶你去我熟悉的地方，我會是很好的觀光嚮導，會讓你滿意！」

「謝謝，我知道你會是。」

兩人一同下樓到飯店的餐廳自助區，此時用餐的人不多，於是他們選了一個離沙拉吧比較近的位置。

陽光自落地窗撒入落在桌面，外頭綠枝隨風晃蕩，餐廳播著輕快的曲子，如此悠閒的氣氛戴因可是花了一段時間才適應，畢竟在那之前他更像是隻勤於工作的螞蟻。

儘管法國人早上似乎以果醬麵包和甜麵包為主食，飯店還是貼心地為外地客提供了少許鹹食的選項，於是入境隨俗失敗的戴因拿了一些沙拉與肉類回到二人座，手邊當然也免不了血液般存在的咖啡。

為什麼要留在飯店裡吃飯呢？這裡的餐廳沒有戶外座位，即使是靠窗的位置也無法直接曬到陽光，安托萬在心裡碎唸戴因不懂得生活，若不是聽他說過這次旅行的目的是休息，看他的行動都要以為這是為了工作出行的旅途。

他配合今日更動的作息取了比平時少量的食物，那份量擺在戴因的餐盤面前仍比他的多了一些。

「可以好奇你下午要去哪嗎？」安托萬撕開可頌順口問了一句，然後才想起什麼看向戴因解釋。「只是好奇！我不會突然路過你要去的地方，我下午也有別的事情，真的只是好奇你會去哪些地方看看。」

「其實我沒有太多計畫。」

戴因戳起一片新鮮的蔬菜，眼眸因安托萬的補充而感到好笑地彎了起來，他繼續說：「我沒打算離這裡太遠，所以大概會去市區的博物館或美術館走走，把之前落下的地方去一遍，就是——觀光客通常會去的那幾個點。」

語畢戴因將食物放進嘴裡，省略了已經將走訪清單完成的事，以及或許會探訪曾與對方去過的餐廳與戲院是否有所改變。

「沒計畫就是好計畫，不要設限太多才有從容的時間去行動，你是來休假的嘛。」身為家裡經營渡假村出身的安托萬對戴因悠閒隨性的打算很是認同，他喝口咖啡在心裡記下戴因會有興趣的景點，也許改天可以找個藉口約他出去，雖然不認為戴因會輕易答應邀約，但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任何一點可能都不能放過。

「美術館啊……我這個本地人反而一陣子沒去過，以前校外教學都去到膩了，長大反而不會自己主動去看。」除非是麥琳娜或其他朋友的邀約，安托萬自認是沒什麼藝術氣息的法國人。

「市區的美術館不只一間，你一個下午逛得完嗎？」

他輕輕放下咖啡杯，杯底敲在磁盤發出清脆的聲響，安托萬拋出第一句試探。

「逛不完就明天，」戴因態度無關緊要地飲啜了幾口咖啡，總覺得能猜出安托萬接下來想說什麼，「也不是非得要逛完。」

「沒錯，可以慢慢逛啊。」讓我跟你去吧！
藏在眼底的渴望化為期待的眼神直直看著戴因。

「你預計會在這裡待多久？」同時問出另一個在意的事。

戴因聳了聳肩，目光停在自己的餐盤上，他決定不把話說死：「沒有意外的話大概再一個月。」有意外或心血來潮的話大概會提早離開——他把這句話連同剛才放入嘴裡的碎肉一塊吞下。

「噢……」不長不短的時間，到時安托萬靜養的假期也差不多要結束了。他得在這段時間拉近跟戴因的距離，近到至少可以有藉口去英國找他的程度。

安托萬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慢慢整理思緒。

「你呢？手的狀況還沒辦法回去訓練嗎？」戴因關心地問道，順勢把話題帶回安托萬自己身上。

「我？這沒事啦。」被他關心讓安托萬愉快地笑出來，左手按著右肩然後轉動了下右臂。「我也不是完全荒廢掉訓練，這陣子有繼續用左手練習。」

他的視線移到桌面放在左側的叉子，已經有段時間練習換慣用手生活了。

「你放心吧，我會沒事的，因為我有不能輸的理由。」期待的眼神又回到戴因身上，安托萬盈滿自信光彩的眼眸裡依然有著藏不住的喜歡。

「……」

知道安托萬在說什麼的戴因一時被堵得閉上了嘴。奇怪，又不是奪冠了自己就會答應他的告白，安托萬幹嘛把這兩件事情做連結？這讓戴因不確定自己是否要將祝福對方得冠的話說出口。

「你……那你加油吧。」最後好像也只能這麼說了，雖然他並不是特別想收到告白，但總地來說戴因還是希望好友能夠在運動壇上取得榮耀。

「謝啦！」得到戴因祝福的安托萬笑得歡快，心情輕易變好的他開心地繼續吃起他的早餐。

因為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他們便慢悠悠地吃著早午餐。安托萬還是很好奇戴因的法國之旅於是又追問了他安排的旅程，聽見戴因去了一處不知名的村莊令他感到意外，那裡不是著名的觀光景點，卻是有些城裡人很愛路過參訪的小地方，那座無名村莊有著寧靜溫馨的氛圍，是少數人知道的隱密景點。

戴因在分享那段旅程時特別投入，畢竟那是他靜下心來深刻感受過的地方，清晨時候空氣的味道、季節性的植被與特有的鳥鳴聲、正午陽光落在肌膚上的溫度、夜裡的微風以及在地人對他投來側目卻不掩熱情的笑容——

循著回憶分享，視線卻越過了安托萬的肩膀停在窗外的某片葉子上，以至於當他重新對上那雙凝神專注的翠綠目光時，戴因才恍然回神自己似乎說了太多的話，連接受了短暫同行旅人的邀請，赤腳踩上草坪感受土地這種平時不屬於他作風的事情都告訴對方了。

「你怎麼會知道那裡？」不可能是駕車隨意路過的吧？安托萬對戴因為什麼知道不起眼的小村落感到好奇。

「該不會是別的法國朋友跟你說的？可惡，被搶先一步，我也知道那裡，我可以帶你去。」對此並不是真的介意，只是打哈哈地開玩笑。

「……是、」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戴因頓了一下，難得有些欲言又止。

他本來沒有打算和安托萬說那麼多，明明只要和平常一樣簡單幾句話帶過就好，卻在起頭時想起艾菲亞當年提起那個地點的模樣，便忍不住將原本打算只和茱莉亞分享的細節都傾吐了出來。

戴因錯過了能夠簡單帶過旅程回憶的時機，卻不想輕易帶過安托萬現在問題的答案，因為告訴他那個地點的不是法國朋友、也不是任何人，而是真實存在過的、被他藏於心底的珍貴回憶——

「那是我未婚妻說過想去的地方，是從她祖母那邊聽到的。」

戴因維持著淺笑低頭看向置於桌面的左手無名指，那裡現在空蕩蕩的，就和當年失去艾菲亞時的他一樣，靈魂找不到回去的地方，那顆依舊思念著的心也遺失了歸屬。

「我們曾經說過要一起去，但她……」戴因沒忍住繼續說，一邊斟酌著用詞，卻不是為了面前的聽者而更像是為了自己，「因為她沒有辦法來了，所以我想、」

他又停頓了一下，低著頭在難以自控的淚水落下來之前用手抹去眼周的濕潤。明明積於胸口的濃霧早已在茱莉亞的引導下逐漸消散，戴因以為自己不會再為此哭泣，沒想到再次對外提起艾菲亞時他依舊控制不住情緒。

「我想看看她所嚮往的地方有些什麼，既然還活著、就替她去感受。」

花了將近八年的時間才正視自己是活下來的那個人，如今總算願意帶著這樣的名份為他所愛之人去體驗這個——沒有艾菲亞的、殘酷卻不失美好的世界。

戴因的語氣雖然依舊平穩卻有些哽咽，難以遏止的眼淚也讓他抽了張紙巾按在臉上，心情仿佛回到了昨晚那般尷尬，如果地上有坑他還是會選擇躺進去，或是考慮當個奧客去投訴飯店送洗衣物的服務過於緩慢害他不小心說多了。

「……抱歉，我本來沒有想說這些的，你不用在意。」

戴因說到未婚妻時安托萬原本開玩笑的神情頓時愣住，以為自已說錯話了卻見戴因不甚在意地繼續說下去，他便安靜地聽著對方懷念逝去的戀人。

安托萬想過或許艾菲亞會永遠留存戴因心中重要的位置，此時這般深刻的體認讓他心底感到微微的苦澀，比起忌妒更像是惋惜，或許戴因此後無法愛上別人，他會用餘生哀悼他深深愛過的女子，安托萬從不覬覦艾菲亞的位置，只難過自己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戴因提到艾菲亞時臉上溫柔的表情又令安托萬喜歡得視若至寶，這個平時冷淡、疏離，對人際關係經營淡薄的男人也會有柔情溫和的一面，安托萬看見他對艾菲亞的深情認為戴因絕對不是冷漠無情的人。他只是在意的情緒僅分給少數人。

他喜歡的人是個心思細膩，性格堅強情感柔軟的人。

安托萬看著戴因的眼神沉靜而柔和，就連看見戴因的眼淚也只是心疼地稍微提高眉頭，眼底多了疼惜的情意，他用目光接下戴因難得失控的情緒，安靜地看著但不表達自己的看法。

艾菲亞會很高興。她一定希望你過得愉快。
這種安慰的話安托萬說不出口，他不認識艾菲亞，沒有參與過戴因那段時光發生的事，他只知道戴因想起她還是會感到悲傷，他深深的思念著她。

他等戴因稍微整理過情緒與淚水才開口，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搖頭表示不在意戴因的突發狀況。

「你有去過那裡真是太好了，那的確是很不錯的地方。」他對戴因說道的語氣與看向他的目光一樣柔和平靜。

「是啊。」

戴因在情緒平復後將微笑掛回臉上，他慶幸安托萬在這點上沒有進行追問，儘管有時試圖跨越他豎立的界線的方式令人無語，但對方此時無異於平時的模樣便是對待他這種人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而後兩人在時間到之前又各自分享了一些對景點的感想與看法，時光彷彿回到幾年前他們還只是朋友關係的時候，即使有些觀念不同的地方，仍能在彼此對事物的探討中獲得樂趣與新的想法。

直到取回安托萬被清理乾淨的衣物他們才在飯店門口道別，戴因目送老友上車後想起口袋裡遺落的物品，於是又轉身回到房間。

踏在走廊的他腳步輕盈，意料之外的傾吐令戴因多少感到身心放鬆了一些，但他仍在回想方才的對話時感到有些難為情。

他說服自己反正之後也沒什麼機會見到安托萬來撫平那股尷尬，卻在看見昨晚沒被收起的襯衫後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借出去的T恤還穿在安托萬身上，那傢伙肯定會拿這個當理由約他碰面，戴因揉了揉無奈而皺起的眉頭，嘴角有掩不住的苦笑。

畢竟他實在是對那個人很沒轍啊。

吐槽一下圖文不符以及這倆抱睡四個月終於醒了(?)

居然隔了那麼久！我是覺得好像一直卡著這篇但我沒有時間觀
你們睡四個月啦！

雖然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還有點拉扯，但偷偷觀察對方的臉又繼續一起睡好甜，之前被砍死的我又復活了 好想看到戴因的心為安托萬留下一個位子QQQQQ

piccadilly2020: 戴因現在的狀態就是~ 家裡都已經準備好給安托萬的空間了，只是還沒下定決心要開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