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你醒了嗎？」

回到家的時候時間快接近正午，換了鞋子走進客廳，家裡依舊保持著離開時的寂靜。

稍微開了條門縫看進去，見對方輕輕地翻了身，似乎還在睡夢裡，但是⋯⋯

低頭看著手中的東西。

推開門走進去，靠近床鋪，忍不住觀賞了好一陣子對方的睡臉，才不忍心地推了推。

「波、波⋯⋯先醒醒。」

外力搖晃著波的肩膀，依舊在睡夢中拉扯的波發出幾個哼聲，將自己往棉被內又埋了一些。

「啊、不可以⋯⋯不能逃啊⋯⋯」

抓住了棉被的一角。

「我有一個無論如何都要給你看的東西。快醒醒。」

大概是還在做夢吧，否則怎麼會在自己的房間聽見雪之丞的聲音？

帶著被打擾的不滿，波張開眼，第一眼就看見了雪之丞。第二眼看向床具，確實是自己的房間。第三眼——噢，昨天雪一邊可憐兮兮地硬著一邊幫自己做清理，中途他就失去意識了。

波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在發呆，過了幾十秒後，他還是沒想起來雪之丞說了什麼。

「啊、你醒了嗎？」

雖然看起來好像還一副半夢半醒的狀態。但不管怎麼樣，趁這個機會！

「波，你看這個。」

將手裡的東西在他面前展開。

「⋯⋯鏘鏘！」

「什麼……？」

雪之丞攤開了一張申請書，準確來說，是寫滿左半邊的結婚申請書。

關於雪之丞的那部份，已經完整又詳盡的填寫完了。

「嗯嗯，你沒做夢，這是婚姻申請書。」

「從市役所拿來的，貨真價實的婚姻申請書哦。」

見對方眼神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東西，想著大概是還沒睡醒吧，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也是情有可原，畢竟誰會預料到一覺醒來就能看見婚姻申請書呢。於是好心地做了補充。

「我已經寫完自己的那一部分了，你看，左邊的部分已經填滿了吧。剩下右邊的一半。」

將筆隨著紙張一同遞過去。

「⋯⋯吶、筆在這裡。麻煩你了。」

波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接過了紙筆，放上床邊的小桌。

他出於習慣，從頁首到頁尾地審視了整份文件，才像是理解了這張紙的意義一樣，看向了雪之丞。

「雪？」

「嗯？」

想問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為什麼要填，又或者是為什麼是現在，但開口的則是——

「為什麼我要寫右邊？」

「欸？」

雖然猜到他會有疑問，但這個問題卻在意料之外。

「因、因為。」

最後憑著感覺開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一直以來不都是被你旦那様地稱呼來稱呼去嗎⋯⋯還以為你會喜歡右邊的位置⋯⋯」

「不過位置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所以我都可以。」

笑著回答，微微頷首，將手放在胸口。

「不論是成為你的丈夫還是妻子，我都倍感榮幸。」

「波可以選擇自己想選的那一邊，剩下的部分留給我就好。」

「⋯⋯唯一有些不方便的，大概是姓氏吧。」

思考了幾秒後，猶豫著開口。

「雖然冠以夫姓有種成為一家人的感覺，但我很喜歡現在的姓氏，暫時還不太想更換⋯⋯」

「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保留它嗎？」

波翻了一下文件。只拿了一張啊，這樣要重新填不就只能再跑一趟了嗎？

而且……「你都這樣說了，要是我還計較不就顯得很小心眼嗎？」

他拿過雪之丞的筆，下筆之前觀察一會上面已經留存的字跡。雪之丞的筆跡很漂亮，看起來像是特別訓練過的整齊劃一。

「『灰野波』……好聽嗎？」

直到在最後的欄位上簽名，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被雪之丞牽著鼻子走了。

他抬起眼，看向了蹲在一旁等著他寫完的雪。

像是期待聖誕禮物一樣的雪。

「我說啊，你有給我拒絕的機會嗎？」

欸？原來是要拒絕的嗎⋯⋯

視線在波的臉和他手下的紙之間來回，雪之丞看著那張被填寫完的表格，「但你都寫完了」這樣不解地想著，卻又因為對方的話而不知所措起來。

他說得沒錯。自己一頭熱地擅自確認了關係，絲毫沒有考慮過逢場作戲的可能。萬一波也不善推辭，萬一他順著自己的自私草率地做了決定⋯⋯

做錯了事一般地小聲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要強迫你的意思。」

「要是你不願意的話，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也沒、⋯⋯」

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雪之丞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對啊。你說不出來啊。」

垂下眼瞼。

一直保持著和別人的距離，迴避和他人約定，不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

「考慮到我可能會在不知覺的情況下使用能力，你又能拒絕我的要求到哪一步呢。」

「不如說，現在讓你簽上名字的究竟是什麼，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也是呢，太突然了吧。」

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

「我大概是太過緊張、又對這種事一竅不通，親暱的稱呼也不代表什麼，對吧。是為了氣氛才會在那個當下使用的吧。」

「對不起，我可以收回這些話，包括更早的⋯⋯這張紙也是！請忘掉吧！」

啊啊⋯⋯好丟臉，只顧著自己開心，做了讓他困擾的事了。

啊，真可憐。看起來像是要哭了一樣。就像是被主人帶出去散步的狗狗，突然就發現只有自己很快樂。

真可愛，這樣怎麼捨得拒絕你呢，雪。

波想著，原來自己也有這麼惡劣的一面，一邊輕輕摸上了雪的髮尾，繞在指尖。

雪的表情就像是在等待自己下判決一樣，或是等待午夜鐘聲響起的灰姑娘。這麼說來，搞不好昨天對雪之丞來說，就像是一場夢吧？像是平安夜的狂歡過後，終究要迎來平淡無奇的聖誕節早晨。

「都說了這麼多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好聽嗎？『灰野波』。」

「⋯⋯」

「嗯，很好聽。」

「很好聽是沒錯⋯⋯」

但你又沒有要用。

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帶著些責備和委屈的情緒，雪之丞感到一絲難堪。

真是不像話，怎麼跟小孩子似的。非要全世界都圍繞著自己轉才滿足嗎。要是還待在家裡，一定會被祖父嚴厲地用家規訓責了吧。

「說起來⋯⋯你應該餓了吧，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吃什麼東西，我去給你做午飯吧。」

為了讓他不要繼續深究下去，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大概就跟那時候一樣——當自己因為想到和誰能一起共度餘生而丟臉地哭個不停時，波也問了自己一樣的問題。

但，確實啊，不論哪一次自己都給了一樣的回答。

是個好名字。

因為，給了自己第一次和二次生命的人以這樣的方式相逢了。

還有什麼會比它更像祝福呢。

就像是在埋怨他一樣。

——「這麼好聽的名字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這個樣子。

「那我不用不就不行了嗎？」波笑了起來，「那是旦那様喜歡的名字啊，要是連這點都不願意滿足的話，會被隔壁鄰居說閒話的吧？」

「『結婚後灰野太太還保留著自己的姓氏真是不像話啊』什麼的，難道旦那様想讓我被說閒話嗎？」

「不然我連直播的使用者名字都換了吧？ハイノハナ？還是ユキノハナ呢？」

「也幫我做決定吧，旦那様。」

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著他。

這是⋯⋯願意的意思嗎？

「那這張紙⋯⋯可以不用丟掉了嗎？」

這次不是在說違心的話吧。

網路上的名字⋯⋯不行啊，ハナさん怎麼說也是偶像——至少是自己心中的偶像，就好比星星可以被命名，但在前面冠上任何所有格，都會令這顆星不那麼自由了吧。

「ハナさん是ハナさん就好。我不需要你為我改變什麼。」

抱著膝蓋，笑看著波的眼睛。

「雖然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麼而開始了這樣的事業、或是說興趣也好，但我覺得，那是獨屬於你的部分，在這方面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不需要冠上其他人的名字。」

「你依舊是自由的，波。你只是多了一個我而已。但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會插手你的任何事。」

稍作停頓了一下。

「⋯⋯不過做飯、家事、課業溫習和出門旅行那樣的規劃還是請把我考慮在內吧。」

「難道我說丟了的話，雪就會放棄了嗎？」促狹地嘲笑著。「這麼認真的想騙我心軟的雪，真奸詐啊。明明身為蛇的時候什麼都說了。」

「我可沒有忘記，變態跟蹤狂的告白。」

他的手指在雪之丞的後頸摩挲，想了想。「既然這樣，今天的早餐就麻煩了。」

「我的冰箱有魚，也有味噌。我喜歡酥脆的外皮，還需要玉子燒。」

「麻煩了，ご主人様。」

「舉手之勞罷了，別客氣。」

笑著回答。

「況且我也很好奇，自己的料理手藝在你這裡會得到怎樣的評價。」

「廚房請暫且借我使用一下。」

撐著膝蓋從地上起身時，雪之丞微微停頓了半晌。他彎著腰自下而上地看著波的眼睛。髮絲垂落的側臉上某種曖昧的表情一閃而過。

「⋯⋯什麼啊，還以為騙過你了。」

彷彿一句錯覺的自語。

然後他輕輕吻了一下波的嘴唇。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地，走出了房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