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衣領翻飛在墨色官袍上，陸十三追著前方青衫躍過了擋在路中的巨石，每當他覺著再跨出一步便能抓住那賊人，青影便像判斷了他的行動一般閃身至另外一頭。
那青衫一個跑躍便與山林融為了一體，褐眸一愣，腳下速度漸緩，視線中只餘細枝綠葉，哪兒還有其他人的身影。

忍不住嘆了口氣，追著人跑了大半天，最後只能兩手空空的回去交差，他抓了抓自己被風吹的雜亂的翹髮，又低頭擦了擦自己辛苦跑上山流下的汗。
正這麼想著，另一道墨色的身影入了餘光，他便抬頭向那人的方向看去。

仰天一拜，卦錢落地。
道袍一身輕散蹲踞於地瞅了卦象，爾後起身便是兩手一拍，好似完事地，復是揹攏了他肩包袱，料是準備起行。
孰料，這轉個眼兒一瞅，正巧對上一樁褐眸細澈，山澗林鬱枝椏疊疊，塵九望著是個人就是給一山林翠遮掩地瞅著不夠細，這會子他墊足挪移身子眺去，遂是見著了人，紅領墨衣絲髮攏辮，那身衣他可認得。
——是六扇門。
「嘿，官差大人！」由他一打招呼。
既然來緣相覷打照面，不言話可不著禮。

清朗呼聲由那人喊著，他踏步朝著那人走去，腳下枯黃乾葉被踩的沙沙作響。
他在看清來人服裝前不由得想著，這人莫非是那青衫賊人同夥，正藏在這兒逮著自己以讓同伴逃脫呢？只是走沒兩步他便無奈地暗自呼口氣，就算這人不同自己搭話，那賊也早跑了沒影去。

陸十三走近後抱拳回以一禮，見墨衣原是道服，那眼尾的華彩與耳上綴飾倒是奪目，尋常小賊可不會做這股打扮，若對方真是個道人那他可太失禮了，暗自思索一番，口中仍是詢問開口。
「這山路難行，這位道長是從哪兒來？怎麼會行至此處？」聽似尋常的語氣帶了一分探究，目光不經意地往對方肩上包袱瞧去。

從哪兒來。
甫聞此問，僅見道袍間揚手一抬，倏地往右一指向東，再指左向西，後指下於南。
一瞬幾個循環可溜地，當是將八卦中乾坤八方皆給指上不知幾回，全然是繞花人眼，卻實是塵九下武當後一路卜出來——行過的路。
他一眸通透望著人行此舉，可真切著。
「⋯⋯」
末了，他倆相望，倆默然。
見著跟前官差緘默不言，後是森森然眼微瞇釀著銳色正打量向他，一個機靈，塵九忽地又揚手，此會子仍是一指甚是朝人面上去——
當且，是篤定地指向人身後。
而眺去是一方遠山繚繞於云，山巔不見頂，千里不見盡，是一處遙方，云深不知處。
「自武當山來，此行正欲往洞庭湖。」

四方天地皆被指了一遍去，他眉頭些微蹙起，眼底的困惑不加掩飾的透給來人。
大抵是感覺到自己漸升起的懷疑，一陣靜默過後只見那道袍一動一揮，順著指尖方向而望是連綿山巒，高聳山峰沒於雲間。

陸十三收回視線，眼中懷疑神色退去了些，他一笑：「原是武當道長，失禮了。」一聽洞庭湖，話中興致倒是提起了幾分：「道長可是想去參加武林大會？」

聞人言失禮，塵九還當他哪兒有怪，不過他個人兒出沒於如此杳無人煙之處，還個亂草給埋著前路，道衫上可給沾著草枝。
透眸埋首瞅了道袍，提手拍去塵灰草屑。
「算是罷，去個兒長見識長見識。」
語落，他抬眸顧去跟前人，而那本是一眸褐釀著凝神懷疑，此會兒倒散去泰半。
塵九此刻方思自個兒是給人認賊瞅了麼。
不過深林野路遇江湖人不說稀罕，欲官府行捕方是奇了，且是歷屆武林榜上有名的官家門派。
「如此六扇門今年也去武林大會——？」

六扇門也欲往洞庭湖一聚並非什麼秘密，因此陸十三便點了點頭。
「是。」只是也不曉得輪不輪的到他去便是了，想來他還未曾參與過如此盛會，若能藉此瞧見江湖上各大俠士倒也是開了眼界：「不過從這山要去往洞庭湖倒是麻煩了些，道長不如先去鎮上歇息，再走官道前往。」

「我也正巧要離開這兒，道長若不嫌棄，我們便同行吧。」話中頗有欲當引路人帶著對方一同下山的意思。

思了思方才一卦，卦象卜。
「行吧。」
塵九應著利索，猶似也未思索何事。
自武當山下亦有些日了，沒著輿圖，他便隨處而卜，見卦而行，閒林野地是待著多了，幸虧未落雨否則他可得狼狽了。
此刻方好便有個熱心腸官差，六扇門應當靠譜。
「趕晚前得尋個兒落腳地才好，有勞官差大人了。」
人方才跟說去，塵九是登時覺著想上鎮村歇歇弄個兒乾淨舒暢，畢竟長山內仍是露氣重了些。

見對方同意，陸十三露齒一笑便轉身欲往來時路前行，眼前之路望來看去似乎都是差不多的綠，他並未多想便循著記憶往鎮上的方向前行。

待行了一陣，他愈發覺得不對，這路怎的和他印象中來時的模樣不甚相同？腳步漸緩，蹙起的眉取代了嘴邊掛著的笑，又過了一株他未曾見過開著花兒的樹，腳下步伐終是停頓住。
猶猶豫豫的轉過頭，他滿臉寫著抱歉：「這位道長……實在對不住，我似乎走錯地兒了。」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他只希望這位武當兄弟大人有大量，別日後跑去六扇門同捕頭控訴了他去。

一路一寸，幾許彎兒幾道直，道衫輕衣便相隨人旁兒一走，山澗林蔭疏影，於風斑斕。
良久，塵九且行的愜意便乍見人驀地一佇。
端見跟前人一臉愧色，乍然聞言，他可是立馬罷手示否，連忙一道：
「不打緊不打緊，我不急，不抱歉阿。」
他不急，便是不知彼方人急否。
畢竟他此刻是江湖閒散人，何時是哪，何日在哪，武林大會那日不負師命到洞庭湖便罷，闖江湖哪得如此方矩從規。
於此，透藍一眸環顧四周仍是綠然深深。
「這兒我倒也不熟。」
「不如官差大人瞅瞅哪道得眼緣，我倆便往那兒走——？」

一聽道長言，便道：「哎，道長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雖不曉得對方是否真是不急，陸十三現在倒是無事要辦，但再繼續找不到路便得換他急了，總不能小小官差帶著人家堂堂武當道長迷路至入夜。

「道長也別叫我大人了，在下陸十三，隨意稱呼便可。」才方說完自己的名，他又接著尷尬的笑道：「只是……我的眼緣看來可不準哪，否則也不會帶著道長一同停在這兒了。」
「不如道長來罷？這山間靈氣或許會領著道長尋到路呢。」他伸出手，做出「請」的動作。

總聽聞修行人與這山林更為接近，指不定這道長算個一卦他們便能順利出去了也說不定。

一林倆衫，這一人急中赧然，一人慢中閒散，兩人相語相觀可是分外有別。
他正打著要人別這般客氣禮來，聞人一道：
「阿、十三，這名兒好阿！那麼就十三，十三可好阿？」
音落可欣喜言於表，畢竟能得恰逢同以數為名，天地江湖渺然人生一回，得一回已是足是天緣。
如此，那嗓落得歡快可言起自個兒：
「我塵九，也可以喚我阿九，隨喜隨喜歡心隨性。」
「那也不什的道不道長的阿，浮雲。」
音甫落，他道衫間兩手一合拍，恍若落定了樁大事兒，那藍眸通透間是一精神——
掏了三枚卦錢。
相隨人言，天地有靈，人自有運，靈運相輔相成。
左右

道袍輕衫蹲踞於地，埋頭便是見卦點指一算。
兩路皆可行，左一路上坡可見遠處高衫林，右一路平路綠蔭深深深不知幾許。
塵九左一瞅，右一顧。
「行吧，我倆左行——？」
探是一問，問旁兒，畢竟是倆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