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

在他進門的那瞬間你就注意到他了。
跟你記憶中的那個運動少年差不了多少，一樣是那個四肢勻稱，修長矯健的模樣。
今天是你們高中班級的同學會，你們高中班級感情好得有點不可思議，畢業那時就說好了要一年一聚，而今年是你們的第一屆聚會。
不過也才一年是能夠差到哪去呢？
你在心中吐槽起自己，但又用餘光朝他的方向同偷偷打量了下。
……好像稍微曬黑了點？
同樣地，主辦人也在他進門就注意到了他，接著又圍上去了幾個同學，幾個人熱情地聊了起來。
接著他們突然轉頭朝向你，似乎是在說座位安排。
你們的視線相接，他舉手朝你揮了揮，你卻只是不自然地舉了下手示意，旋即移開目光，狀似對菜單充滿了興趣。

沒過多久後他便擠到你身旁坐下，就連身邊的同學也直接讓出空間給他，他們熱切地進行了一輪寒暄後，直接湊近你，看著你手上的菜單，語氣自然而然地問：「你要吃什麼？有什麼推薦的嗎？」
「不要靠過來，你離我遠一點，很熱啦。」
你用手肘撞了撞他。
但他就像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地伸手指向菜單那道你喜歡的食物說：「有漢堡排定食耶。」
「嗯，我就吃這個了，菜單給你。」你敷衍道。
你順勢看向他，確實是曬黑了。
他道了謝，終於直起身，離你遠了些，對桌的同學見狀只是笑一笑，對你們的打鬧見怪不怪。
這其實是件很怪的事，你們自己出去時，不論是跟誰，你們向來是面對面坐下的，只要抬個頭，人總在對面。
但一旦是參加聚會，你們總是被安排並排而坐，所有人默認你們應該坐在一起，如此理所當然。
殊不知你與他至少半年沒有聯絡了。

你們沒有吵架沒也有爭執，只是突然有一天，你坐在大學的學生餐廳裡，對面坐著吉他社的朋友，你再低頭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拉麵就這麼想了：也許現在是個結束自己那場無望暗戀時機了。
那天之後你對他傳來的所有訊息都冷淡至極，他打電話來，你也總是草草結束對話，他也漸漸地減少了傳LINE給你的次數。
你想有一天你們能就這樣變成通訊上的一個不知道該不該留的聯絡人。
人和人的情感有時候冷掉就是一瞬間的事。
微不足道的細鎖小事，就像是掉進鞋子裡頭的小石子，表面上看不出來什麼，但就是不舒服到沒辦法繼續裝沒事。
你想讓他，主動放棄你這個朋友。
真是惡劣的人啊，你想。

他大概會很難過吧，畢竟他是個溫柔又纖細的人，但你卻也忍不住想如果不這麼惡質地對他，毀壞你們之間的從小到大的交情，你大概是沒辦法真的放下的。
只因為你總是會忍不住更喜歡他，他的奇思妙想總會讓你覺得這人怎麼這麼可愛，特定的浪漫節日也因為他的生日在那附近而變得不再重要，就算他只是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你都能分心地想他真好看，說他普通的人真是不識貨。
你就是那麼喜歡他。
喜歡到你認為你必須要斬斷這一切。

你也曾在關了燈的寢室，滑著手機，在即使被調到最暗的亮度，藍光依舊刺痛著你的眼睛，光照在你的臉上，黑暗的小空間裡只有你的臉清晰無比，而你只是反反覆覆地看著你們過往的對話紀錄。
你想這真不像你，你明明是能演出一輩子的好朋友的角色，你明明能把分寸距離掌握得恰到好處，說謊整人時自然得沒人看得出來，但你偏偏選擇了一個不做選擇的極端角度。

「你最近怎樣？忙嗎？」
他的聲音將你從自己的思緒中一瞬間拉回了餐廳。
「蛤？什麼？」
你轉過頭看向他，此時他已經放下了手上的菜單，似乎是已經決定好要吃什麼。
「你最近很忙嗎？」他又問了一次。
「還好吧。」
「是哦……」他嘗試著繼續找話題，你突然就有些好奇他會繞圈子打探到什麼程度。「那你還有晨跑嗎？」
「沒，我之前也只是陪你跑而已。」
「也是，畢竟你真的蠻討厭運動的。」
「你也知道啊？」
「哈哈哈，我想讓你多運動嘛！」

他總是風風火火的想一件是一件，他就像是個龍捲風，你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因此被他拖著做過各種事，就像是只因為他想看看你們能騎多遠，你們騎了來回四個小時的腳踏車。
而晨跑，也是高一的時候，他突然對你說想要每天晨跑，不由分說地拉著你一起。
最初你陪他跑了幾天，後來你死活不願意再去，你說你討厭死運動了，有那個時間你比較想在家裡玩玩電動打打龍，結果他說那不然你騎腳踏車陪跑好了。
「我這樣有什麼意義？」
「你負責我們兩個人的水跟補給，很重要的。」
最終你妥協了，一路陪跑陪到了你們各自去了不同大學為止。

他知道你的志願時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對勁。
他總是那樣，即使表情僵了一瞬，也沒有一絲不愉快的情緒表露出來。他只會笑著說很好啊，很棒，很替你開心，即使等到衝擊感過去之後，他也只是笑笑地在閒聊中夾雜一句不輕不重的沒想到我們會離這麼遠。
說真的，你很氣餒。
氣餒到認清了現實。

熱熱鬧鬧地聊著彼此的近況八卦，在大快朵頤間的閒聊話題到了戀愛上，同學說起他進了大學之後交了女朋友，甜甜蜜蜜地曬起合照給你們看，嘻笑打鬧間，話題不知怎麼地轉到了你身上。
他們說你像是談了戀愛就會失蹤的那一型。
「對、對，你感覺起來就是個會圍著對方轉，不會拒絕對方要求的人。」
「你看起來就是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的那種。」
同桌的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每個都說得彷彿言之鑿鑿，已經罪證確鑿似的。
「想太多，我才不會。」你否定，接著你把話題導回一開始曬照片的同學身上，重新引起一波對他的撻伐。
而他注視著你，在別人起鬨時，也跟著附和了幾句，但大部分時間沉默不語的他讓你有些心慌，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直到你們一群一群的分開約續攤時，在KTV的角落裡，他冷不防地問了你一句：「你談戀愛了？」

「蛤？」
你反應過來之後，卻也沒否認。
因為你忍不住想，他是否是花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說服自己，你只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甚至願意接受你是個重色輕友的人，也不想因為想疏遠他。
因為你又想，自己要順著這個話往下說個對，那樣就可以更好的達成目的了吧。
他躺在沙發上，雙手交疊在頭後腦杓上頭枕，望著正在熱唱的同學。
「可是就算談戀愛了，也不要突然搞失蹤啊，突然就聯絡不到人了，我會很寂寞的啊……」

突然你就猶疑了，你看著他，腦中想起他以往總是說有你在太好了，他不能沒有你在之類的話語。
你總是放不下他。
他總是忘東忘西，丟三落四，你總會下意識地跟在他身邊，幫他注意著那些事，就連周遭狀況也總會幫他注意著。
每當他忘了什麼驚慌時，你便會露出賊兮兮的笑容，從口袋裡掏出他的遺失物，揚在半空中晃一晃。待對方會露出對方驚喜的笑容，和鬆了一口氣連聲感謝。
你還會故意埋怨的地說一句：「你沒有我要怎麼辦哦。」
對方也總是會配合地接下去：「對啊，沒有你要怎麼辦，有一天可能會死掉吧。」
你就會因為這種不吉利的話語生氣，嚷嚷著要他說話別這麼沒分寸，死不死的不要總掛在嘴巴上，在一場彷彿是裝傻和吐槽之間的拉扯短劇後，你又會忍不住再抱怨一句：「我覺得你真的太誇張了。」
他總會笑笑地說：「但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呀。」

你想，要不算了吧，演一輩子也是可以的吧，在自己與自己的拉扯中，你知道你贏不了的，只要他在你面前稍微示弱，你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你實在贏不了。
所以你說：「嗯，抱歉。」
然後換上了他熟悉的促狹表情，又補了一句：「你習慣習慣就好啦。」
「吼，你這個人真個性真的很壞耶。」
他一把勾住你的脖子，一手揉亂你的頭髮，你變掙扎邊道歉：「開玩笑的啦！快放手啦放手。」

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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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
基本上就是個下不了船的暈船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