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仲秋
地點：紅葉之森

對於幻世裡的人類，橋爪怜弥其實說不上有多憎恨，他清楚仇人與過客的不同，只是對人類抱持著一種疏離冷漠的態度與情緒而已。

——但他並不喜歡與人類相處，也無法對人類生出同情。

就像此刻，他與安海景生在紅葉之森路過了一名蜷縮在樹根不斷抽搐的人類，起初他們並沒有打算停下，但人類似乎認定了眼前的妖怪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扭曲著肢體向前爬行也想嘗試抓住他的腳踝。

橋爪怜弥皺起眉，動作輕巧地往後退了一步，人類撲了個空，混濁的雙眼似乎更加憤怒，又帶著一點怨懟的瞪視著他們，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只剩下詭異的嘶啞與意義不明的音節。

又過了幾秒，人類突然頓在原地，然後猛地向後扭頭看去。

「退後點。」安海景生皺著眉，他抬起頭看向人類的身後，「後面有東西。」

安海景生不確定後面是人是妖，但至少在雙方如此接近的距離才被自己發現蹤跡，也不會是什麼容易應付的對象，不過如果對方是妖怪，至少他們還沒有在人類面前起衝突的必要。

窩在某棵樹上睡覺已然成為九的日常，只是他一向淺眠，陌生的環境無法讓他安心，更何況是這麼空曠、隨時都可能有誰過來的地方，必須保持警戒。

不遠處詭異的氣息讓虎斑貓睜開了眼，但瞳孔不像往常那般琥珀色，而是像火焰一樣的漸層，橘紅色的火花在空氣裡閃爍，下一瞬間火焰自腳下竄起，吞噬了整隻貓，散去時取代而之的是一位橘髮少年站在原地。

他面無表情，睥睨的望著底下那苦苦掙扎的人類，不，也許不能這麼稱呼了，在幻世門無法開啟的如今，妖化到這種程度的人類全然沒有回頭的可能，唯有成為魍魎一途。

九察覺到有誰經過這裡，他沒有貿然現身，而是靜靜地在樹上觀望那兩個妖怪會如何選擇。

這世上有很多種人，也有很多種妖，在對待人類的態度這點上，通常不是厭惡，便是釋出善意這兩個極端，少部分會處於這兩者之間。

但面對已經變化成這樣的『人類』，像他們一樣皺著眉頭表情露出厭惡，這樣的表現在幻世裡應該是佔更多數的吧。

他變化成人形的時候妖力會更加明顯，所以也不意外會被對方發現，九不慌不忙地直接躍下，足尖落在地面上不發出任何聲響，讓自己暴露在對方的視線裡。

身後兩條尾巴以輕微的力道，左右反覆甩動，九先是隨意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無敵意，確認對方看見後便放下來，接著一步一步地靠近兩名妖怪的勢力範圍，直到距離那名『人類』兩大步的距離才停下來。

九垂眸看了一眼那已經沒辦法好好表達的『人類』，以這樣的視線角度近距離看著，貓與人類，如同當年的身分轉換，些許諷刺地，他竟看到那雙混濁的眸裡還存有冀望。

九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烈焰燃燒得更旺。

「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還有救？」

他的嗓音很輕，像是將所有的一切全收攏在一起，蓄勢待發地準備一口氣引燃。

而回應他的，是『人類』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

橋爪怜弥動了動耳朵，他看見躍下的貓妖赤焰般的虹膜是無意掩藏的怒火，足尖點地無聲，滿身的攻擊性盡數朝著人類，只留給他們一點妖怪友好的善意。

他退開幾步，看著陌生的貓妖對人類亮出比敵意更銳利的恨，怜弥清楚知道這個人類並不需要他出手。

不過當他聽見人類近乎求救的嘶啞低鳴，聽見貓妖的那句輕聲質問，他驟然冷下臉，手裡捏著的一點火苗在乾燥的空氣中落到樹葉上，劈啪作響。

有的人類是矛盾的。怜弥想。
他們在幻世裡倚靠著妖怪的善良苟活，卻仍然厭惡妖怪，當妖化找上門，他們一邊厭惡著自己，卻一邊祈禱著他們厭惡的一切能將自己救活。

安海景生看出了他的遲疑。化鯨輕輕折斷手裡的樹枝，蹲下來在地上插了下去，本該枯萎的樹枝在落地的瞬間似乎抽出了新芽。地上的人類瞧見了這一幕，掙扎著想起身呼救，卻又被貓妖的動作與視線釘在原地。

「你想得救嗎？」景生笑著輕聲開口，他的聲音對於人類而言是一種蠱惑，人類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但下一秒地上的樹枝開始以更詭異的姿態迅速凋零、枯萎，像是被抽乾了生命力一樣，最後一片片風化碎裂在地上。人類發出一聲刺耳破碎的尖嘯。

「很可惜，這就是人類吸收妖力失敗的下場，你本可以接受他——接受自己成為妖怪，但是你拒絕了。」景生將另外一節樹枝拋給怜弥，後者接了下來，而後轉頭看向一旁的貓妖。

「你想殺了他嗎？」橋爪怜弥將樹枝依樣畫葫蘆地放到地面，一樣抽出了新芽，不同的是這次並沒有馬上枯萎，而是開出了紅色的花。

「你——有沒有興趣殺兩次？」

橋爪怜弥後退一步，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他要讓人類短暫地、以妖怪的姿態死亡後變回人類復活，再讓他以人類的身份承受妖怪的怒火死亡。

九有些意外地看著眼前景象發生的變化，從始至終他都不是為了人類而來，雖然他有些被惹火，但他更在乎的，是那兩位妖怪對人類的反應，沒想到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有趣。

儘管他並不喜歡人類，卻又矛盾地會對和人類相關的事情與想法感興趣，或許他仍然沒變，終究只是想弄懂人類都在想些什麼，想弄清楚那些人類想要得到的是什麼。

人有太多面向，雖然妖怪也是，嘗試去理解他們的同時一邊感到混亂而來到幻世，逃避之旅。

幻世裡大多都是妖怪，但偶爾也還是會有少數的人類掉進來，在這個過程裡，他逐漸開始變得想從別人身上得到和自己同樣的看法。

而此時此刻，他所期待的事情就在發生，周圍不斷冒出的橘紅色火花像是在回應他的情緒高漲。

「當然有興趣，算我一份。」他欣然接受這份邀約，並開始磨拳擦掌。

「這是法術？」因為他們用的手段讓九很好奇，所以特意走過去觀察那兩根被折一半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