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是想去陽台抽菸。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這裡並沒有陽台，也沒有煙灰缸，唯一熟悉的是身上穿的保暖羊毛衣。

來南極渡假村幾天了？還是幾個星期了？亂喝了一口保溫杯裡的熱黑糖薑茶，是秦幫他保留下來的，而那人八成在外面取材或是觀察極地生物。

其實他也沒有帶菸，整個南極都是禁菸區，打火機也無法點燃這般寒冷的氣候，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特地申請留職停薪來這個空虛的地方。

但當秦問他要不要一起看極光的時候，後悔的情緒又煙消雲散。也許很明顯吧，他在秦面前可以很放鬆，很自然地對話，其他人就未必了。

本來亂打算就這樣跟著秦一起行動，但又覺得這樣會讓秦不自在，還是刻意保持了距離。更何況，他們都睡同一個房間了，相處的時間已經很足夠。

──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亂沒有什麼興趣認識其他旅客，也可以說是社恐，他沒有自信可以跟陌生人相處得很好，而且本來也就只是單純想跟秦旅行而已。

亂大概知道為什麼秦約他去南極，沒有直說，但表現得還算明顯：今年年初，亂結束了一段關係。沒有吵架，沒有爭執，就是對方對自己有了感情。

當時亂的眉頭皺成一團，因為他們只是固定的砲友，僅此而已。亂不想要進一步的關係，婉拒對方的告白。

「我不討厭你，可是……」

可是什麼？亂幾乎忘記當時是怎麼拒絕的，甚至，對方的長相也沒記得很清楚。模糊的記憶中，依稀有個悲傷的情緒，從對方的聲音穿過自己的耳膜。那天的天氣很好，不怎麼冷的一月。

「可、可是我有其他喜歡的對象了……對、對不起……」

對了，亂終於在換好衣服後，想起這句直白的理由。明明對砲友動心的不是自己，卻有些畏怯。

這世界上不會有比秦更好的人。

也不是沒有考慮跟女人交往，但是過去幾次分手的經驗，讓亂感到挫折又疲倦，不如認養一隻貓，黑毛綠眼，名字叫苦巧，或是黑咖，這兩樣東西總是放在辦公桌上，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不想要的時候，也可以放置很久，不會有半句怨言。

算了吧，他根本沒有時間照顧貓，否則早就養了──大概也是每段感情都走向分手的原因之一，這不是心知肚明嗎。

亂把頭壓得低低的，盡量不與其他人對到視線。離開房間來到餐廳，時鐘走向早午餐的時間，他咬著抹了草莓醬的奶油貝果，黑咖啡冒著熱氣，那杯中水霧描繪了他小時候看著大他五歲的哥哥，模仿大人喝黑咖啡的畫面，接著是穿著學生制服的自己，模仿國外樂團主唱抽菸。滿十八歲的那一年，他一有機會就去Live house，偶爾會站在keyboard的位置，接受舞台下的掌聲與歡呼。

「你怎麼會想來應徵美術？你的經歷跟專長更適合寫程式。」

「因為、我……我更喜歡畫畫……」這才緊張地發現沒有給面試官──也是現在的老闆──看作品集。

幾個月後，在公司頂樓的吸菸區，老闆對他視如己出。

「我老婆都叫我戒菸，但無論如何都戒不掉，難啦。」
「對啊，壓力大的時候就是要來一根。」亂把菸灰敲入錫盒裡，說：「我朋友也叫我戒，哪有這麼簡單。」

而他口中的那個朋友，正往自己的座位走來：「你現在才吃早餐？」

「這是早午餐啦。」

「既然兩餐併作一餐，多吃一點。」不由分說塞了一個總匯三明治，接著又說：「喝湯嗎？我剛剛在廚房煮了巧達濃湯。」

「太多了太多了……三分之一碗就好。」亂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尤其是秦的。

「不過我還真想念廟口的米粉湯跟黑白切啊。」

秦若有所思地點頭，從家裡帶來的越光米都煮完了。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窗外，看見一對老夫婦，步履蹣跚地在雪地留下腳印。他們一人穿著駱駝色的大衣，一人戴著葡萄紫的毛帽，依偎得緊緊的。

「吶，秦，你覺得他們有南極腔嗎？」

「我可不想待那麼久。」
「哈哈。」

他手上還拿著湯匙，半張著嘴要喝湯，冷不防撞向帶著笑意的藍眼睛──如果時間能停止就好了、一下下、就好了──

若無其事地把湯喝完，拿出手機滑一下，某個app顯示今天是戒菸的第112天，早在來南極之前，他就默默實行這件事了。

這次，會成功的吧？

ɴᴇᴠᴇʀ ᴛᴏᴏ ᴏʟᴅ ᴛᴏ ʟɪᴠ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