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盈盈，秋高氣爽，正是適合外出散步的好日子。
植物是長期居住在同一地方沒錯，但植物化成的妖可就不一定了，總有喜歡往外跑的個體，例如今日的凌霄。

離開紅葉林前隨口說了句出去下一刻後回來便消失一個時辰的楓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而是難得的重回了沒怎麼變化的漁村。
船夫跟川川就是這時來搭話的。

「所以，這跟你提著一堆食材來找我有什麼關係？」
被敲開了門的人類少年打斷了青年的故事，絲毫不明白這跟自己有任何關聯。

「好吧。簡單來說，有興趣一起做個飯嗎？」
順從的直奔重點，下廚次數屈指可數的妖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知之明，聽完請求後就抓了在夜魁町的白梓和他的小松鼠店員詢問意見。
本打算買點食物就好，誰知繞到最後卻是買回了眾多食材，說是多的還能給暫住庭園的人類，其實就是想念那天的烤魚了，奈何凌霄直到買下材料後才意識到這個事實。

他還能怎樣呢？只能在眾多居民閃著期待的眼神中走向人類的住所。
幸好他的樹皮夠厚，不然可能早就不好意思的自己炸幾輪廚房了。

「……」
可以是可以，只是莫名有種被坑了的感覺。慕遙商想，當初談條件時似乎並沒有要照顧妖怪飲食需求的部分吧。
不過，賣船夫一個人情似乎也不錯。雖說他來時沒有機會乘坐到那艘小船，回去時肯定也是需要的。
面對著青年明亮的目光，他輕輕點下了頭。

「既然都要做了，那就弄個便當好了，也比較方便帶。」
「聽起來不錯，有鬼火專用的便當盒嗎？」想了想川川那丁點大的身板，凌霄冒出來疑惑。
「他會自己解決的吧，先來備料。」再不開始誰都不用吃了。

先處理蝦子吧，將蝦背切開，剝殼挑出泥腸。
雖說腸泥吃不死人也吃不死妖，但是誰都不會希望享用料理時吃到奇怪的味道和雜質吧。

繼續挑。

怎麼有種看不到盡頭的感覺。

「……你買了多少蝦子？」怎麼每次挑完，轉過頭又有一堆要處理，是想吃蝦子吃到痛風嗎？
抱歉，他忘記妖怪不會痛風了。
「沒多少啊，大概 盤而已。」

沒怎麼在買食材的人靠本能購物。
「……」
「……算了，麻煩你切一下章魚吧。」他記得有瞄到疑似章魚的東西，切切一起放進便當裡。如果有多的話，說不定還能那去做章魚燒？

有章魚 有烏賊

「沒有問題。」抓出了有人類兩個腦袋那麼大的章魚，反手敲昏了還想逃跑的食材。
別的不好說，要切東西的話他肯定是沒問題的！

「這可是從大海撈出來後直接上保鮮法術帶回來的新鮮章魚喔，肯定會好吃的。」
雖說他拿到章魚後瞬間疑惑了兩秒船夫說魚越來越少不會就是他們害的吧。唉，陸上的楓還是少管海裡事。
「嗯。」看著樹妖熟練快速的把長了十六隻腳的章魚優雅切片，覺得這個量可以吃到下個月了。
果然還是分一些去做章魚燒好了，這些章魚說不定夠養活整個紅葉之森的人。

做便當當然是要放香菇的。
不論是劃了十字的可愛香菇，滷製的杏鮑菇還是金針菇他都很歡迎。
把籃子裡的香菇清洗乾淨，少年拿起菜刀……或是其他什麼刀，廚具是廚房主人提供的，他身上從頭到尾只帶了美工刀而已。
「對了，這些菇是哪裡來的？」一邊問一邊把香菇切成 狀。
「啊，是從 來的喔。」開始把章魚排成小花形狀，然後被阻止了，說要煮完再來排。

既然是買的，那應該不會有食安問題吧。
專門摺來監測食物對人類有沒有害的紙小鼠乖乖坐在一邊，他也很安心的把不知名香菇切出了花紋備在一旁。

「胡蘿蔔雕花……」
「怎麼了？」堅持胡蘿蔔就是要雕花的大廚對妖的停頓表示疑惑。
「沒什麼。」身為能吃就好派的人最常幹的不是切絲就是切塊，面對種種雕花擺盤要求有些訝異。
該怎麼說呢，在這種小地方的堅持莫名有些可愛。也許是會做料理的人都有這種特性吧。
（綠色重來）

「好了。」簡單的雕出了梅花與櫻花型胡蘿蔔，在準備繼續挑戰玫瑰花時被喊了暫停。
「玫瑰……不雕了嗎？」雕到一半被阻止搞得自己手好癢。
「……下次吧，現在先做好便當。之後可以雕水果。」
「現在放下去煮吧。」幸好凌霄的鍋子夠大，放得下這堆食材山。

凌霄調整著火焰大小，慕遙商負責下食材和聲控掌握火候的妖──這個體驗倒是他之前想都沒想像過的。
不會使用妖火的人類抽空看了正專心凝視鍋子的青年兩眼，默默在心底將對方的友善度上調一些，在那雙夕陽色的眼看過來前收回視線。
「好了。」
把煮好調好味的食物放在一邊等最後的擺盤，目光移向了廚房一角的雞蛋上。
「你會煎蛋嗎？」

「……單純把蛋煎熟是沒問題啦。」至於更多的要求……他還不如去雕蘿蔔花。
「聽起來算是會得意思，交給你了。」莫名調煮香菇的醬。
「好，那我先來打蛋。」抓起幾顆雞蛋敲開。

「嘿，看起來還不錯嘛。」有一半以上都成功了呢。
「嗯，很厲害。」默默把掉進去的蛋殼挑出來，吃蛋殼不會死，但他不想吃到蛋殼。

「香菇好了喔，來試試味道？」
「好啊，這些都可以試嗎？」
「只能吃一個。」戳穿了想裝一碗走的妖的心思，隨意夾了一個起來。

嚼嚼…… 「……我覺得只吃一個不太精準，可以再吃一個嗎？」
那個鹹甜鹹甜的醬，軟脆程度剛好的口感……不行他一定要再多吃幾個才能好好形容。
沒想到到這把年紀、不對他還很年輕，還沒破千都不算老……到這個年紀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簡直是妖生樂事啊！

「……算了，記得留裝便當的分就好。」
想想偷吃食物是準備便當的人的專屬特權，慕遙商也就沒有阻止青年悄悄多夾菇的動作。
不過，幻世的飲食產業應該沒這麼糟吧，為什麼這傢伙像是給百年沒吃到東西了一樣？不就是普通的菇嗎？。

「啊，白飯我已經放下去煮了喔，等等可以直接裝了。」
oO（原來你會煮飯啊）
「人類，我怎麼覺得你在想很失禮的事？」
「……人類對妖怪的認知影響精確到這方面嗎？」連在心裡想壞話都知道？還是這棵楓是特例？又或者只是在騙人？
「嘿嘿，你覺得呢？」

看著青年有些得意的表情，慕遙商眼角一抽，決定轉回自己手中的工作。
蛋已經打好了，他小心地將那黃色的液體倒入鍋中，等待時機來臨。

沒想到幻世居然也有現代款平底鍋，更沒想到的是這隻妖家裡居然會有這種東西。
明明整個住所設計就走一種被遺落在時光一角的古色古香中日混合風，卻同樣也擁有跟著指針腳步的用具……
眼前的青年，或是他的同伴，對現世應該很熟悉吧。
好久沒有煎蛋了，不曉得技術有沒有退步。

蛋完美的翻了過來，金黃色澤光滑，帶點美味的焦，是最合適的熟度。
雖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還是讓人想翹起放鬆眉睫翹起嘴角的愉快。
看著似乎放鬆一些的少年，凌霄眨眨眼，偷偷收回在背後掐了祝福法術的手。
年輕的孩子果然還是該開心一點嘛。

「接下來只要把蛋切絲就好了吧？」拿起刀蠢蠢欲動。
「沒錯。切粗或細都可以，兩種口感都很適合。」其實也可以做更符合幻世風格的玉子燒，但有點生疏的成品實在不想塞到要送人的東西裡面。
雖然便當的要求是可以吃就好，但這是自我底線的問題！

切下來的蛋絲，全是令人吃了會非常滿足的寬度。
「......很有你的風格呢。」和蝦子及章魚一樣，非常實在呢。
「這種東西就是要越粗越好不是嗎，這樣才夠吃啊。」

「既然配料都做好了，飯也煮好了，開始來裝便當吧。」
「終於要完成了嗎！」終於可以吃了嗎！
「......你應該還記得這是給船夫跟川川的便當吧？」
「唉呀，你在說什麼啊，這事怎麼能忘呢？」
「不過相同的，見者有分，對吧？」

眼看著青年往給苦命船夫的便當中塞了越來越多香菇，慕遙商沉默了半晌，終於在對方要繼續伸筷子前阻止一臉無辜的妖怪。
「不可以不裝蝦子跟章魚。」船夫又不是吃素的。
「說不定他ㄅ......我裝!我裝就是了!不要把我的蝦子全部夾走啊!」
眼見少年把原本要放到自己豪華便當盒裡的美味大蝦收走，凌霄瞬間發出了沒有妖格的哀號。
oO(不只鳥會為食亡，妖也會為食物妥協啊......)

九層的超大便當是人類拿不起來的程度，全賴凌霄用妖力保護著，才讓這份禮物完整交到了船夫和川川手上。
幻世海的擺渡人不是會白拿他人物品的妖，做為謝禮的乘船通牒落在掌心沒多少重量，可也是不錯的贈禮。
慕遙商搖晃了下那刻上了舟的貝殼，將回家的道路好好地收了起來。

「......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嗯？什麼？」
自港口返回的路上，少年突兀地開了口，說是不認為眼前的妖會無故把那謝意之外的禮物讓給自己。
對此，凌霄僅是輕笑了幾聲。
「唉，你怎麼反應那麼快呢？我很中意聰明的小朋友呢。」
「回答我的問題。」
深藍色的目光彎著上挑的勾，慕遙商斜睨著一臉愉快的青年。許多妖付出什麼就必定要換得什麼，他不認為凌霄是個例外。
更何況，他們已經「交換」過一次了。

「確實，我有想跟你交換的東西。」
果然。
聽見肯定的答案，誤入幻世的人類收回的扎在對方身上的目光。無故施予的好意或物品往往是為了後頭的利益，這點不論是人還是妖都是一樣的。

「說。」
「......明明對白梓他們那麼好，對我卻很不留情呢。」
回想了一下之前紅葉看見的，少年和庭園的動物經居民們待在一起的和樂畫面，在對比一下自己遭遇的冰冷寒風，凌霄莫名有些受傷。
這難道就是種族歧視嗎？動物妖可愛，植物妖就不值得親近？

在心中編寫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人類歧視行為，楓樹妖抱著自己有些年齡超標的幼小心靈，在少年的冷漠中回答了問題。
「我們現在也算認識一陣子，你也接受交易了，這樣算是能和平相處了吧？」
「起碼也能多信賴我們一點了？至少也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如同先前交易時沉穩的聲音吐出了玩鬧般的音調與句子，差點絆住了慕遙商的腳步，讓人非自願的親吻這片不熟悉的土地。
名字對人與妖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若是真名落到了有能力的存在手上，那便是詛咒與災厄最有力的指標。
慕遙商當然也知道這一點，這跟「不要隨便答應妖怪的邀約」一樣是個常識。
然而現在讓他愣住的不是這一點。

「我的意思是，總不能一直叫你人類吧。既然有名姓，那當以名姓來稱呼......」
「我沒說過嗎？」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幻世。
凌霄低著頭，和轉過頭來少年安靜地對望著，直到那張清秀的面孔表情由茫然至清晰，以及一句「啊，好像真的沒有」。

怎麼辦呢，小朋友的表情太單純，害他連生氣的想法都沒有了。

念著終於從本人口中得到的「慕遙商」三字，凌霄沉默地把少年送回房間，才返回自己的住所。
紅葉散落在地面鋪成台階，他與「自己」相對佇立著，同人類般的面容上沒有一絲情緒。

那又是個熟悉的名字，但他仍舊想不起來。
彷彿打撈著水面倒映的月，撈不起任何一點光，只有從指縫中流出沙。閃爍著指出什麼，卻也什麼都沒有。

「......缺損太多了啊。」
紅葉呢喃著，鮮血似的夜晚壟罩了整個庭院。

凌霄：明明都住這裡了還連名字都不跟我說
慕遙商：你沒有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