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噹噹。
身上的配飾輕輕撞擊發出清脆悅耳地聲響。

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子一步步緩慢前進，步履穩健卻又透著一股自由不羈的感覺，他又一次來到了參天巨樹之下——那是幻天桃木，鎮守著幻世、每年桃花盛開都會散發螢螢光輝，傳聞在開花時向桃木祈願便能實現願望，直入雲霄的巨大地標。

對此青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反而對今天要約見的這位委託人有些好奇。
好奇對方是怎麼想的。

覺得這是誘人的傳說？亦或是⋯⋯一場騙局？

不稍片刻一抹赤紅的身影就緩緩朝他靠近。

「你好啊，聽說你在找我？」
青雉拾起他的煙管，隨意的抽了口煙有些散漫地問。

經歷了幾次失去愛人的痛苦，年輕的赤鬼試過千方百計，從試圖復活愛人，到只求再見一面，無論各種各樣的方法他都願意去嘗試，可最終都是無果的，他甚至連戀人消失的理由都不能明白。

偶然聽說幻世裡有這麼個商人，只要運氣足夠好遇見便能有機會發起交易，以相應的代價委託對方，得以實現願望，赤也不禁思考這個商人都能做到些什麼？會不會握有他想知道的情報，又或者更完美...復活他戀人的能力？他並不害怕付出代價，反正也沒什麼好失去的……

在那棵他每年都來的在那棵他每年都來的桃花樹下，一紅一綠的身影格外顯眼，他見到了他在找的商人，問出了他想知道的問題，等一個他想聽的答案。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你知不知道復活死去妖怪的方法？......又或是對於妖怪的消失有任何的線索......」

「嗯～這個嘛，作為一介平平無奇的商人自然是知道一些禁忌的方法或是情報，但是⋯⋯哎呀，真是糟糕，最近記憶力越來越差了，好像是有那麼幾個方法的吧？」

他滿臉笑容，但笑容背後就差沒明擺著說：我確實知道一些風聲，不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如此急不可耐可不是談判的好狀態呀，年輕的赤鬼。」
他瞇起眼打量起眼前的男子，男子有著英俊的臉龐與赤紅的鬼角，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種族。

「你想要什麼直說便是，我能給的我一定給。」除了性命以外的一切能換回戀人都是值得的，倘若不是想見瞬一面，這條命也能給出去就是了。

「我已經把整個幻世都掀來覆去的找了好幾遍，老實說吧，你可以說是我最後的希望了。」也不怕手中沒有底牌做交易，反正沒了戀人以後，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似乎沒料到眼前的赤鬼這麼喪又如此孤注一擲，再怎麼沒良心都讓他都不太好意思坑妖了。

「嗯⋯⋯你的目的是想要得到『復活死去妖怪』的情報對吧，我這裡有個方法，但不保證一定可以成功，即便如此你也願意賭一把的話⋯⋯那就簽了這契約吧。」

青雉身旁的空間出現一圈圈震盪，從裡頭飛出一張契約至赤鬼身前，紙張上落筆幾個金色大字格外顯眼。

【天道契約】

甲方青雉需告知乙方關於復活妖怪之情報，此間事了乙方須支付所屬鬼金棒作為報酬予以甲方；以天為證，以地為媒，萬物生靈皆為見證。

簽名：

接過了那張飛至自己身前的契約仔細查看，雖然早有準備，卻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只是『不保證一定可以成功』的情報，卻一上來就要求對鬼來說最重要的道具，還真是......」一邊說一邊用妖力召出了自己的得力武器，自父親離世傳承給自己至今，少說也是幾個百年了。長期吸取父親這個大妖怪以及自己的妖力的鬼金棒散發著美麗的金色光芒，赤也還真有些猶豫了，畢竟這並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的情報呀。

「年輕的赤鬼，眼光要放長遠啊～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情報，而是照亮你漫長妖生的一束光，比起永遠待在暗無天日的黑夜裡，有著這一束光存在是不是給了你更多活下去的希望？」

「你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的情報交易？錯，這情報甚至還能為你提供情緒價值，怎麼看都是你賺到啊！」

青雉又開始發揮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了，他可算看出來了，眼前這窮小子身上只有那根鬼金棒最具價值，怎麼都要想辦法薅過來！

「像你這樣的商人說的話怎麼能信？不就是想把值錢的東西撈到手嗎，再怎麼說我也得確認你的情報真的有那樣的『價值』，你的情報來源是什麼？真的可靠嗎？」這些年來也不是沒遇過騙子或瘋子，或許在不斷尋求真相的過程中，自己成了瘋子也說不一定。

「雖說武器沒了可以再找新的，可這把是我們家族代代相傳的東西，豈能這麼輕易就交給你，要是父親知曉了肯定會從另一個世界爬回來揍我一頓的。」

聽到對方的質疑青雉無奈地嘆了口氣，怎麼最近碰到的委託人一個個的都這麼難纏⋯⋯

「年輕的赤鬼，作為一名商人信譽可是最重要的，你會找我不正是知道我這邊委託成功率高嗎，我可不打算幹完這一單就金盆洗手了，至於情報來源完全可靠。」除了相信赤鬼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不如說，即便你不信任我我也沒任何損失，就是可惜白白浪費了一張契約。」

他就差沒明擺著挑釁對方，你捨得錯過一個有可能復活妖怪的情報？

青雉輕輕嘆了聲，他可太理解這些求而不得的心理狀態了，因為還沒徹底絕望，所以不論如何都會想盡辦法抓住那僅有一絲的可能性，即便明知那是欺騙、是謊言，仍舊會甘之如飴的跳下去，在一次次的希望中品嚐著絕望，那種感情與意志是他最為熟悉的。

「或許你自己沒意識到，但你身上的妄念、慾念比你想的要濃厚的多，你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那個名字——瞬，一目瞬。」

「年輕年輕的、我好歹也超過五百歲了，怎麼，你可靠的消息來源沒有告訴你嗎？」因為心中所想完全被對方給說中而惱羞了起來，確實如同對方所說，自己並無他法，一開始也就是抱著什麼都可以失去的心情來尋求一個希望......

「你怎麼......」沒料到會從對方口中聽見戀人的名字，正訝異的同時卻也自己解惑了，肯定是有了不起的消息管道嘛，就像在打臉自己剛才的不信任。

盯著自己心愛的武器，這是敬重的父親留下的遺物，可再怎麼說重要程度也無法和失去的愛人來做比較，相信深愛母親的父親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吧...？

說多了也只是安慰，像是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似的倉促做下了決定，將手指的指尖咬破，以血為墨在契約上簽下了瀟灑的筆劃──鬼怒川 赤也。

在赤也簽下契約的瞬間他們二妖身上同時散發出強烈的光芒，代表契約成立的標記也隨之出現在二妖身上，紙張緩緩飄回青雉面前。

青雉低頭看到手背上出現惡鬼標記嘴角勾了勾。

「好的，年輕的赤鬼。」
呵呵，他才不在乎對方到底幾歲，不如說對於妖怪而言五百歲都算年輕吧。

「為防你誤會我還是解釋一下好了，我的其中一項能力是能感受、甚至是調動妖或人心底最深處的惡念、妄念、慾念，而你，嘖嘖嘖，身上的妄念與慾念真是洶湧啊。」

他笑著瞇起眼，似乎對眼前妖怪強烈的情感感到興奮。

「說白了你這就是一種交易陷阱吧？煽動走投無路的無助的妖怪，假好心的提出根本不成比例的交易然後大撈一筆。」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有沒有成為冤大頭了。

「反正交易也簽了，這筆帳我是賴也賴不掉，你就快點把情報告訴我吧。」即便被點中妄念與慾念也絲毫沒有掀起更多的波瀾，因為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如何思念著戀人，以至於想要抓住眼前寫著陷阱的希望。

青雉再次無奈嘆氣，為什麼每個跟他做交易的傢伙都用最惡劣的態度揣測他呢？明明他們都有可以拒絕的權利啊。

既要又要，不可取。

「我終究還是太善良了⋯⋯」他忍不住拭去那不存在的眼淚。

他清了清喉嚨，總算願意回到交易內容上。
「好了回歸正題，年輕的赤鬼啊，你知道妖怪因何存在嗎？」

聽見對方用善良描述自己，年清的赤鬼真的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顯然在他心目中對方已然成為奸商。

「......？哪有什麼原因，存在就是存在。」看來是不知道呢。

「我真為你父母感到擔憂。」
似乎被眼前地主家的傻兒子震撼到了，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

「聽好了『我們』是基於人類認知，是人類對於某件事的認知衍生出的情緒、意志，這些因素造就妖怪的存在，任何具象、抽象、正面、負面的認知都有可能化為妖怪。人類對妖怪的認知越具體真實，我們的型態與力量則越強大，反之亦然，甚至是⋯⋯消失。」

「我猜測，你那位想復活的妖怪便是因力量流逝而死去的吧？」

「不勞你費心，父親和母親很久之前就過世了。」自己向來對人類世界不感興趣，也因此從未思考過這個可能，更別說知曉這些由來了。

「什麼啊......你說明明是那麼弱小的生物，可我們的力量卻都倚靠那些傢伙嗎？」稍微有些不敢置信，也就是說，鬼族之所以興盛強大，也是因為人類對於鬼的認知嗎...從未想過自己擁有的一切要去感謝人類，可是......換句話說，他們也是讓戀人消失的罪魁禍首吧？不可饒恕。

「所以說，只要人類記起了瞬，就有可能再次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原來之前的再會不完全是沒有由來的奇蹟，這下真的是有了一絲希望的感覺，赤鬼的眼都亮起來了。

看著眼前不知人間險惡，眼睛裡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青雉忍不住點頭。

「孩子，聽過量變引起質變嗎？確實如你所說人類非常弱小，單拎一個出來隨隨便便就能宰了，但當人類數量多起來時，他們的認知將取決於我們的生死。」

妖怪們總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卻不知自己的命脈被弱小的人類拿捏在手中。

「你看那些把人類當牲畜甚至是一種資源的妖怪卻不得不依附在人類認知之上，而他們還一無所知是不是特別好笑！」
這發自內心的嘲弄足以證明他是多麽惡趣味。

「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性，至於能否復活以及復活之後還是不是你認識的妖怪我就不知道了。」
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肯定在消亡後又重獲新生的他，還是不是此刻的他。

搖搖頭，顯然是沒聽過這種說法，但他也不在意。

「別的妖怪怎麼想我管不著，只是沒想到我們這些妖怪自豪的力量......來源竟然是弱小的人類。」那麼看來來自興盛鬼族的他，並不會輕易就消亡了。

「我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可能性也找了好幾年......」垂下眼簾，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赤也知道過去曾經見過的重生的愛人，既是他卻又不是他，有著一樣的靈魂，卻是一副嶄新的肉體，那樣一次又一次被遺忘的感覺很讓人感到寂寞。

「沒關係，我只是希望他能活著，希望他能幸福。」

他最看不得有妖在他面前惆悵了。

「友情提醒一下，若你未來聽聞有能復活妖怪的傳言，那九成九都是假的。」可別在傻傻往火坑里跳了。

「以及，我也致力在現世發揚妖怪文化，提升人類對妖怪的認知，有興趣歡迎參考看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喔！」

竟然無痛打起廣告，沒心沒肺。

「誰跟你友情了......我還是認為你是個奸商...」他也知道的，除非是神呀佛呀，不然世界上哪裡有妖怪懂得如何復活一個死去的妖怪呢？即便比人類強大，他們也僅僅只是妖怪。

「......知道了，你要是能多多宣傳一目小僧的故事，我會感謝你的。」僅僅只是感謝嗎？

「到時候再說吧，距離我下次去現世還有好久呢～」他樂呵呵的說，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下次該怎麼坑眼前這傻小子了。

「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想，但你就沒想過去搶神的權能嗎？既然妖怪因人類認知而存在，那神明也差不了多少吧？」

神明與妖怪說到底有什麼差別呢？
同樣有著非人的能力、同樣需要從人類身上獲得能量、同樣的被人類遺忘便會死去，僅僅是因為神明受到供奉才是神嗎？

倘若，妖怪也讓人類供奉自己呢？
那妖會成神，還是依舊是妖？

「......當然沒有啊？挑戰神的全能是白癡才有的舉動，神與人與妖終究是不同的存在，妄想成為神的傢伙沒一個好下場，你不知道嗎？」妖怪也有妖怪的信仰，雖說是妖，但他是相信神明大人的，所以才會年復一年的來到這裡，許下想見到戀人的願望，就像第一次的相遇，第二次的再會，第三次的重逢，這些都是神明所賜予的，連戀人的手都無法牽緊，讓生命在手中流逝的他又有何能去挑戰這樣的權能呢？

聽到這種像是現世清澈又愚蠢大學生才會有的發言，青雉遺憾搖搖頭。

「嘖嘖嘖，身為妖怪怎麼可以沒一點骨氣，人類都敢弒神了你一個妖怪怕什麼？」

「取代神明，你就能實現那個你最想實現的願望，你說要是對著神明禱告有用你還來找我交易什麼？身為一名血脈純正的妖怪你應該擺正思想，這些年的孤寂難到還沒教會你該怎麼做嗎？」

他低聲訴說，彷彿蠱惑人心的惡魔誘導他人一步步走向毀滅，也像獵人拋下誘餌等著目標落入陷阱。

狡詐聰敏的妖怪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所以人類都很短命啊，無知的生物。」為什麼要去挑戰天呢？就是因為人類是這樣有勇無謀的生物，鐵定會遭到天譴的吧。

「我不要，自大妄想能坐上高位的妖怪都會得到報應，神與妖與人終究是不同的存在，別說神了......妄想成為妖怪、獲得更長壽命的人類結局也就是成為魍魎罷了。」

「⋯⋯嗯，該說你活的清醒還是該說你活太久了怕死呢？」他忍不住低聲呢喃。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也是人類有趣的一點吧。
反而活了數百、數千年的妖怪或神明⋯⋯比起擁有短暫生命的人類更懼怕死亡。

或許人類比所有妖怪想的都要更加狂妄。

「對於這顆『幻天桃木能實現願望』你是怎麼想的？你覺得這桃樹是妖怪還是神蹟？」
他抬眼看向那顆未開花的桃樹，眸中是深深的探究。

或許，眼前的赤鬼早已許過願望，只是那願望未能被實現亦或是沒被完全實現⋯⋯
結果可能不如他意，否則他們也不會有今天這一面了。

他不在乎漫長的壽命，可他害他瞬再度重生的時候自己卻不在身邊，這也是他一直能夠孤單撐著走過來的理由，可究竟還要讓他等待多久呢？寂寞的日子才會結束。

「我不知道，這棵樹長得那麼巨大......或許能通過它讓神明聽見自己的願望吧，我總之是會一直來許願的，畢竟和戀人約好了每年都要來的，失約可不好。」一直都將彼此的約定給放在心上，即使今年也沒能見到戀人，但至少自己沒有食言。

⋯ 「還真是痴情呢。」

這也再次證明不是每個妖怪都像他這樣激進，認為將力量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是絕對，真是有趣。

不過連自己祈求的對象是什麼妖魔鬼怪都搞不清楚，這可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

「好了，情報也已經告訴你，你該給我報酬了。」青雉伸手，那根鬼金棒他可是看好久了。

「別那麼緊張，說好的事情我可不會反悔，更何況還是簽好契約了……」拎起了那把陪著他一路征戰過來的鬼金棒，若說沒有不捨肯定是騙人的，但換得了一個與戀人有關的情報……還算值得，至少又能繼續活下去等待，而不是漫無目的了。

「你要好好保管，說不好哪天會有機會讓我贖回來也不一定。」看著眼前的商人，交易是永無止盡的，哪裡有誘人的報酬哪裡就有生意人的存在，或許哪天他能獲得足夠貴重的珍寶來換回那根鬼金棒也說不定……

接過流光溢彩的鬼金棒青雉笑了笑，到他手中的東西還想要回去？做夢比較快。

二妖身上再次發出強烈的光芒，冥冥之中的契約關係正式結束，身上的標記也跟著消失，真是一次頗有效率的交易過程。

「感謝惠顧！下次有任何需求可以再來找我喔～」
專門替眾妖怪解決煩惱的奸商如是說道。

這也是狡詐的商人與痴情的年輕赤鬼第一場交易，參雜著赤鬼求而不得的深情、與奸商永遠無法被填滿的貪欲。
雙方都暫時得到了各自想要的。

mana90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