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亞洲食物,大廚感慨地說道,有些日本行家對待吃飯這件事,真的是非常講究,講求精緻和技術……有些傳統的和風料理可說是職人一生的心血結晶。
在某些地方,飲食的極端精緻更是融入了佛教禪宗和茶道的理念,甚至有人將其視為一種藝術品來對待。
「哈哈,這麼高深的飲食講究,我這粗鄙的廚師不敢妄自領受啊。」大廚哈哈大笑,語氣中帶著謙虛與自嘲,他坦言自己更擅長的是洋食,對那些傳統料理,則抱以敬畏之心。
大廚揮了揮手,接著補充道:
「不過呢,今天清晨時我們剛收到一批新貨,直接從原產地直來,品質也相當不錯喔」這話聽來平常,不過卻隱隱透著一絲允諾,
「哦?那身為本土日本人,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一嚐呢?」
大廚微笑聳聳肩,然後向佐佐木提起了申請廚房的事宜。
佐佐木也領會其意,隨即向廚房申請了一個自炊的時間和空間,以此順道惑解這份思鄉之情。
申請完畢後,佐佐木將剛從大廚那裡取得的食材放入餐廳的公共冰箱內,同時等待申請時間,他先暫行離去。
這些食材已被大廚仔細地用保鮮膜包好,並裝入無異味的保鮮袋中。袋子上貼著一個英文的品項標籤,但字跡因受潮而模糊不清,像暗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讓人不禁浮想聯翩。
而巧合的是,不久之後,
渡假村的公告區上忽然更新了一條消息:
今天在餐廳的公共冰箱內提供免費飲品,歡迎旅客前來取用。
地方的漫畫家被「免費飲品」的消息吸引至餐廳。他其實不是會貪小便宜的人,但他不禁會想:在大部份餐點及飲品都免費供應的渡假村,什麼樣的「飲品」會被特別公告能夠「自由取用」?他腦中有一些可能性,例如販賣機來不及售完的即期品,如果真是,他會覺得感激,畢竟一個禮拜不到他就已經深受紅牛戒斷之苦。
艾胥黎走入了餐廳,非用餐高峰時間令在餐廳活動的人類寥寥無幾,他像遊戲裡躲避敵人視線範圍的主人翁,躡手躡腳的怕驚動他人引發南極版的黑色星期五。
最後他成功抵達冰箱前,然而打開冰箱後不見他夢寐以求的藍白底紅字罐裝飲料,倒是有兩團不知名的肉被安在了保鮮袋裡面,大搖大擺的放在冰箱C位。
超級奇怪。艾胥黎想。
沒有第一願望,艾胥黎妥協,在一旁的架上尋找退而求其次的好選擇。但此時的他並沒有發現,自己早已進入了敵人的視線範圍內,且距離近在咫尺。
「不得不說,這陣仗是挺唬人的。」佐佐木的聲音突然響起,毫無預警地從對方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餐廳中也顯得格外清晰。他剛從別館過來,正好要利用預定的自炊時間,準備取用冰箱中的食材,卻恰巧撞見有其他旅客正專心致志地翻看著冰箱,
佐佐木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片刻後才微笑著開口:
「我正要來拿這些食材,不好意思,希望沒影響到你使用冰箱。」語調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歉意,卻又自然得不露痕跡。直接表示那些古怪的肉塊是源自他,而他也不經意間闖入了對方的計劃。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正彎身翻找下排飲料品項的艾胥黎反射性的抬起頭,不偏不倚的撞上門框。陣仗?什麼陣仗?他轉頭一瞧,連痛都卡在喉嚨發不出聲。
站在身後的男人看起來是個日本人,但不只出奇的又高又壯,說起英文來還不帶半點口音,儘管傾口而出的語氣尚屬柔和,但一雙充滿震懾作用的棕色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外加他傲人的體態,艾胥黎覺得自己動彈不得。活像中了獵人陷阱的馴鹿。
「呃、不好意思,是我的錯!我擋到你了!我馬上讓開!」他平舉雙手,一罐飲料都還沒來的及拿。因對方站在眼前,他像隻螃蟹般側著身離開冰箱門前,好讓對方拿取「食材」。移動過程艾胥黎不禁開始思考:對方口中所謂的「食材」指的是否是那兩袋肉,而那肉的原始生物會是什麼。
也許是獵物的肉。比如說馴鹿。
方才那一聲撞響聽著不輕,佐佐木瞥見對方黃褐色的捲髮被冰箱壓塌了一角,不過很快又回復了原形,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打亂了節奏,甚至主動讓出了冰箱的『主導權』。
佐佐木見狀對方撤身,點點頭會意,從冰箱中拿出那兩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肉塊,接著彎下腰,從下排取出一瓶飲料。
「抱歉,不是有意要嚇到你,這是你剛剛要拿的嗎?」那飲料正是對方心心念念的藍底白字招牌配色,蓄神、跑吧必備的提神飲料,這次渡假村的配給似乎更為特別,瓶身還印有雪花圖案。
隨後,佐佐木輕描淡寫地解釋起那些所謂的『陣仗』:
「這袋是鱗頭犬牙南極魚,另一袋則是側紋南極魚,都是這裡特有的品種。」他說話間微微頓了頓,目光落在對方身上,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穩且透著親切。
「我正準備要使用這裡的廚房,你對這些魚種的料理有興趣嗎?」
天啊,這日本人會讀心術嗎?
愣愣的盯著遞交到手上的紅牛,艾胥黎沒忘記做人最基本的禮貌,低頭向對方道謝。表面有禮,心裡想的卻是果然日本人都身懷絕技?美國漫畫一向盛產超級英雄,而日本漫畫涵蓋的要素更是車載斗量,舉凡忍者、武士、龜派氣功、惡魔果實⋯⋯連運動都可以玩出超能力,身為一名外國人自然而然的因日本漫畫而對日本人有不當的遐想,或成這宅宅界的種族歧視。
既然對方自顧自的解釋起來,艾胥黎就側耳傾聽,跟著探頭查看對方手中退了冰的肉塊,「你是指圓鱈(toothfish)嗎?我記得他嚐起來很美味。」感謝事前的科普讓他不會像個無知的白痴。
許是對方態度極其溫和友善,也有可能是剛剛一撞傷了腦袋,艾胥黎確實有點興趣,畢竟品嚐南極美食確實在米蕾妮強迫他完成的代辦事件之一。甚至覺得比起這種至關重要的生死抉擇,有一件小事更令他在意。
「你也是旅客⋯⋯對吧?」從對方沒有穿制服及「申請使用廚房」一說判斷,「為什麼不要交給在地廚師料理?還是你就是名廚師?」
漫畫家都能來南極了。廚師?有何不可。
佐佐木微微頷首,尤其是在聽到你提到『toothfish』和『美味』這兩個關鍵字時,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
「沒錯,這裡的掌廚說這些魚是清晨剛捕獲的,極其新鮮,用這裡的食材烹調,能品嚐到特有的香氣與鮮甜味。這些魚的分量確實不小,所以旅客的我正考慮是否能邀請其他旅人與我共享。」
佐佐木手中的鱗頭犬牙南極魚足有40公分長,而側紋南極魚也有25公分之大,顯得格外壯觀。
「有些東西我也想親自嘗試一下,早些時候和這裡的大廚閒聊,他表現得十分謙虛,然後問我是否有興趣自己動手做些什麼。」
說著,他將封口袋小心地夾在兩手的手臂之間,避免冰塊濕透他的衣物。隨後,他微微搖頭,淡然一笑,
「家父倒是個老經驗的壽司師傅,在家鄉開了一間壽司店。在當區是甚是小有名氣的"板前",而我只是因家父的關係學得他一點皮毛,如果這能激起你的一點興趣,不妨跟我來吧?」
佐佐木同時指向他所申請的廚房位置。那是一個開放式的小中島,前方還設有幾個簡潔的座位區,似乎是專門為旅客提供交流和分享經驗而設計的空間,簡約而實用。
艾胥黎快速的消耗對方的句子。簡而言之就是南極服侍的廚子遇到了日本料理名店嫡子(職業不明),在談及日本料理時不敢班門弄斧,於是果斷讓賢,將肉品及廚房的使用權無一例外託付給對方。懂了。
不過如果是我也會讓。畢竟他看來有六呎三。
老實說,艾胥黎的生長過程中從沒遇過這麼高壯的日本人,至於職業生涯當中遇到的(漫畫家)身形都跟他相去不遠甚至還矮了點,不知道這名日本人是吃什麼長大的?雖然現在吃也來不及了。
「聽起來很厲害,我不常吃日本料理。不過像壽司、天婦羅、拉麵等,確實讓人印象深刻。」艾胥黎一向喜歡擅表達的人,這讓他基本上不需多說什麼,而話題也還算在他的涉略範圍之中,所以聊起來不算太彆扭——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剛剛撞傷腦袋了。
兩人抵達小中島,艾胥黎觀望四周環境一番,隨即指著一旁的高腳椅:「我只需要坐在這嗎?還是需要我幫忙?雖然我對料理一竅不通。」他姑且一問,哪怕只是友善的盡告知義務。
「那些確實是很經典的選擇,您曾經來過日本嗎?」佐佐木順勢將話題延續,他將手中的魚放在中島上的砧板上,隨後用手示意對方可以坐下來放鬆。接著,他從中島的抽屜裡取出一些工具,這裡的設備很齊全,大廚也對這裡的設施做了詳細介紹,讓人在這裡的料理體驗變得輕鬆不少。
佐佐木保持著與對方的對話,語氣隨和,不讓氣氛顯得拘束,
「坐下來放鬆就好,敝姓佐佐木,我該如何稱呼你?當然,你也可以隨意,想做自己的事也好,想聊天也沒問題。」談話持續流露出讓人放鬆的意味。既然是自己邀請對方來,自然不會要求對方幫忙處理食材,讓這個料理過程充滿愉快的氣氛才是他的目的。
或許是看你顯得客氣,佐佐木笑著,打趣道:
「這次的魚料理其實不需要太多繁複的技術,只是利用食材本身的鮮味來做些處理。如果你想試試,完全不必擔心會做錯什麼。」
「這個嗎⋯⋯有考慮過,但沒機會。」雖然艾胥黎確實對日本的漫畫文化有點憧憬,也有過朝聖的念頭(例如於熊本縣的草帽海賊團銅像),卻因為工作、社交,以及他身本屬足不出戶型宅男等考慮而作罷。
艾胥黎望著對方逐一抽出他叫不出名字的廚具,在知識範圍外的領域讓他特別新鮮。「安柏,來自美國紐約。」多虧了他對日本漫畫的閱歷,艾胥黎聽出那是日本最常見的姓氏之一。而他也報上姓氏,禮尚往來。
一對一的閒談之於艾胥黎的社交能力恰如其分,尤其佐佐木友善的態度讓他不如一開始那邊緊張,「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會想拍個照。當然,只會拍器具跟食材。」儘管這與漫畫內容八竿子打不著,他還是覺得能將照片留存⋯⋯在南極吃到正港日本料理,多酷?
「至於試試⋯⋯我想不是今天。」他苦笑。
「安柏,」
「很高興認識你,那就請你陪我閒聊一會兒吧。」
他將袖子緩緩捲至肘部,從砧板上的保鮮袋中取出漁獲,手中的去魚鱗器順著魚尾逆向輕刮而上....或許是早年家父的手法已深植心中,動作也顯得格外熟稔而從容。
「請隨意,如果有什麼步驟讓你感到好奇,隨時告訴我。」聽到安柏提出拍照的想法時,毫不介意地點了點頭。對於記錄生活,他也有些心得,像是偶爾寫寫日誌,而拍照無非是另一種方式罷了,平常不過。
「紐約嗎?你靠近哪個區?」觀察著安柏的反應,佐佐木的語氣不急不緩,手上的動作未曾停歇,話語伴隨著器具在魚鱗上滑動的聲音,像帶著一種自然的節奏感。
「對那裡的地鐵系統我印象挺深的。」他繼續說道,目光專注但不失和善,留意到安柏的神情稍有放鬆,顯然對談話的轉向感到自在些了。
魚鱗徹底刨刮乾淨後,他將魚放入冷水中沖洗,仔細地去除表面的血水和雜質,
「計劃未必都能如願以償,這點我也不陌生。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這次是什麼促使你選擇了這樣的一個地方?」
艾胥黎點了點頭,得到佐佐木允諾後便拿起手機紀錄起他的動作——對總是購買現成品的老美而言,看到原型食物加工至上桌的過程挺是新奇。
當艾胥黎拍完那南極特別款包裝的紅牛,他拉開拉環,緩解幾日下來的咖啡因戒斷,「呃,史泰登島。相對比較偏僻一點,跟其他區隔著一個水道。」鑑於外國人可能聽過布魯克林、曼哈頓、布朗克斯(洋基隊主場),而沒聽過默默無聞又沒有特色的史泰登島,艾胥黎補充說明,「順道一提,也是地鐵到不了的地方。」
看著對方熟稔的動作,艾胥黎認為佐佐木所謂的「皮毛」只是出自客氣,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敢不敢刮魚鱗跟清理血水,「但也許比不上你們的⋯⋯『新幹線(しんかんせん)』?我希望我沒有講錯。我聽說既乾淨又便利,光這點就勝過紐約地鐵了。」他住在紐約,自然有資格這麼說。
「事實上,來南極完全不在我的計劃內。」艾胥黎頗有興致的拍著對方擺在桌上的廚具,一邊留影一邊用以圖搜圖嘗試找出其用處——在他老家,沒有什麼事情不是一把菜刀就能解決,「事情說來話長,簡明扼要的講大概就是有基金會贊助我來。」用我的捐款,謝了。
「那你呢?什麼風把你吹來南極?」
「那裡是不太常被提起,我記得那裡有一條港內的渡輪路線?可以眺望自由女神像和紐約美景。」佐佐木點了點頭,回憶起自己多年前的旅遊經歷——華爾街的銅牛、三一教堂、紐約證交所,還有那次匆忙的午餐、午後在911博物館的漫步,以及晚上觀看《Sleep No More》沉浸式戲劇後回到民宿的休息。
腦海回眸,佐佐木低沉地笑了笑,又說道:
「確實,因為地鐵的關係,我當時也沒能造訪過史泰登島。這次,運氣不錯,在街邊活動中抽中了機票和住宿券,所以才有了這個偶然來到南極的機會。」
佐佐木拿起紙巾,輕輕拍乾魚身,確保沒有多餘的水分殘留。接著,他用鋒利的刀將魚平放在砧板上,手指輕按住魚肉的一端,從尾部開始,沿著皮下切開,順著魚刺除去後留下中心的龍骨。然後隨著手中的刀法調整下刀的角度與刀刃的滑動距離,他將鱗頭犬牙魚沿著魚身切成厚片魚排,少部分則依照圓鱈之輪切成魚塊狀。
「你的發音很標準,它的速度快、時間準確....不過,也有些地方是新幹線到不了的,所以我們也有幾條秘境鐵道路線,比如說飯田線—從豊橋出發,一天只有兩班特急列車開往飯田,但要到達終點站辰野,還得轉車,這條線路因為各種原因,成了鐵道迷眼中最具挑戰性的路線之一,很多人甚至把它當成挑戰目標,說來還真有些諷刺呢。」
佐佐木目光依然專注於手中的魚,當安柏提到基金會贊助時,讓他心中有了些猜測。
「您是作家嗎?還是從事文學或藝術相關的工作?」輕聲詢問並未顯得唐突,然後將切成厚片的魚排均勻地撒上海鹽,輕輕按摩魚排的兩面,讓鹽分均勻滲入魚肉。
「哦對。史泰登渡輪。」他平常總是從韋拉札諾海峽大橋開車前往布魯克林,永遠塞滿遊客的渡輪不在他的通勤選項之內,但就觀光性質來說勉強及格,「史泰登島本身沒什麼觀光價值,但渡輪倒能夠試試。不只觀光航線,那還是紐約少數免錢的東西。」光這點就能榮登紐約之冠,這是鄉村男孩的真實體悟。
魚肉清洗完畢,而紙巾清除多餘的水份,艾胥黎在Youtube短影片上看過Chef Hiro的影片,他知道接著準備進入重頭戲,所以毫不吝嗇的開啟錄影模式,錄下對方熟練又精湛的刀工,同時聽關於日本文化的詳細介紹,撇除全程使用英文溝通,艾胥黎認為他很難說服任何觀影者這是在南極拍的影片。
直到拍攝結束,沒有破壞影片留下的美好瞬間,艾胥黎才開口回應:「我有聽說部分渡假村門票是以抽獎型式送出,但我以為這只是一種行銷手段。你真是幸運。」說真的,他一開始以為基金會大方贈票是因為賣不出去,他後來才發現這不過是他的誤解,顯然這趟南極之旅十分搶手,就他所知沒有空下任何房間。
「我沒想到有人能夠將一條鐵路形容的如此有趣,如果要我形容紐約地鐵,我可能只會說『骯髒』跟『老鼠』,也許你是個導遊或者外交官?」雖然他不認為企鵝跟其他南極生物會想跟破壞他們棲息地的人類建交。
然後他再次見證了日本人的讀心術。
只是剛談及職業問題,佐佐木就精準的猜中,艾胥黎發出讚嘆的驚呼,這可不是弄彎湯匙等級的戲法,「是的。漫畫家。但你怎麼知道的?」他真心好奇。
「能免費搭乘,在紐約這樣的城市裡很難得。我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真的中了,之後,我也特意去橫濱總鎮守那裡好好地感謝了一番。」他說著,將魚排靜置片刻,讓魚排吸收鹽分並釋放多餘水分,這樣可以去除部分魚腥味,同時增加魚肉的鮮味。
「這可真是抬舉了,我是教書的,教的是地理科目。或許下次去史泰登島遊歷時,可以請你當我的導遊?」佐佐木微微一笑,隨即拿起一個鍋子,倒入昆布高湯,開中火,靜待微微沸騰。
佐佐木注意到對方的反應,也隨著安柏的驚嘆揚起嘴角,他接著放慢了語速,娓娓道來,
「漫畫家?那真是很有趣的工作。我只是猜測,畢竟...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保持這種獨特的觀察力,並且願意記錄下來,很可能與創作有關。更何況,你對文化的敏銳度和交流的方式,讓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善於講故事的人。」
他一邊說,一邊將切好的魚片擺放整齊,隨後抬眼看向安柏,
「也許我該問問,你現在的漫畫是否有關南極的故事呢?」
橫濱。《人中之龍》中的地圖之一。艾胥黎認為他該停止將實際地名與漫畫或遊戲相互連結的聯想法,但倘若他真的這麼做了,恐怕對這亞洲國家一無所知。
「換言之,我們都是被免費招待的。」只不過差別在於:要是他只是免費抽到招待券他肯定會直接拿去變賣——他的「招待」可是強迫中獎,「可以是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我會比外行人更像外行人,以及日本的地理老師甚至比我更理解它。」艾胥黎沒開玩笑,他的活動範圍只在他家以及他的工作場所,他頂多能指出中間行經多少連鎖速食店,更多資訊不得而知。
他好奇的抬頭看了一眼高湯,新鮮的氣味是美國沒有的味道,也許等會兒會放入豆腐跟味噌?艾胥黎在湯底依然清澈時拍下照片,好似他是料理書籍的攝影。
在兩次成功讀心的狀況下,艾胥黎認為這套說詞只是避免被誤會的解套方式,於是他聳了聳肩:「這個嗎⋯⋯我想這只能算純粹興趣?美國的漫畫結構跟日本的不大一樣,日本的點子與作畫通常都來自作者,助手進行呈現上的輔助。但美國漫畫有明確分工,像我負責的是鉛筆稿跟墨線,而決定故事內容的是編劇⋯⋯雖然他保留了部分的劇情討論權給我就是了。」
艾胥黎不吝於剖析他的行業,談及此事時他顯得更樂於分享,詳細程度勝過剛才所有,加上對方總是興趣盎然的神情,自然而然的像相熟的同好。
「至於主題⋯⋯與南極無關。是以宇宙為背景的科幻類超級英雄漫畫。」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安柏,你知道嗎,旅行中最有趣的部分……也就藏在當地人熟知的角落裡,作為外地遊客,如果能夠發掘這些地方,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佐佐木將白味噌、少許清酒和味醂緩緩倒入鍋中,調製出一個溫和的味噌湯底。隨著手腕均勻地攪拌著,味噌逐漸融化在湯中,濃鬱的香氣隨之飄散。
「噢?科幻英雄作品,」佐佐木的眉頭微微揚起,低嗓子中透出一絲意外和濃厚的興趣。他觀察安柏拍攝湯底,且留意到對方對於話題轉向漫畫作品時,表現出更強烈的興致。
「能聽到你這樣的專家分享創作分工的細節,很令人興奮,這也說明編劇非常信任你,讓你在劇本的操盤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佐佐木說著,將剛剛切成塊狀的圓鱈魚塊放入湯中,然後調小火,保持微沸狀態,讓魚塊慢慢煮透,隨後先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其實,我一直是經典科幻作品的老讀者,像是《Star Wars》、《星艦奇航記》、《X-Men》、《銀翼殺手》、《Marvel》……這些作品無不讓我沉醉其中,能不能多講講你漫畫的細節?」
「那麼也許你不該說請我成為你的嚮導,而是請我成為你的旅客吧。」艾胥黎勾起了唇角,即使他不是出門的大粉絲,但他確實熱愛開拓新知,「你知道你也挺擅長推銷的吧?簡直就像冰淇淋車。」經過這串對話,佐佐木就像個全能人類。就像日本漫畫的主人翁——他不禁想到結理,果然日本人都有這種特質嗎?
「呃⋯⋯我想只是他比較好說話。」艾胥黎所言不假,他倒是沒聽過有哪個主筆有跟他相同的權力,不過一切源自於豪斯是個願意採納意見、人很好的天才王八蛋,其他的艾胥黎倒不敢多說。「哇。你涉略的作品都非常經典,我也很喜歡《星際大戰》跟《星際巡航戰》⋯⋯嘿、你知道電影放映室有收錄《星際大戰》九部曲嗎?我前陣子發現的,你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這提議放在南極似乎有點不務正業啊艾許。
「這個嗎⋯⋯」艾胥黎將手機倒蓋,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訊息打斷他的思緒。雙手交叉靠在桌面,他認真的思忖著說詞,「漫畫名叫《星際巡航隊》。」
「故事背景發生在經過宇宙大擠壓(big crunch)與二次大爆炸(big bang)後的虛構未來。宇宙大致可分為共和政府體系、企業體系、第三方無隸屬體系與未開發母星。在共和政府式微後所有宇宙資源被企業體系重新定義與惡意操盤,非法擴張者假交易之名佔領並榨取無隸屬與未開發母星資源,試圖藉此掌控宇宙中心『奇異點』,導致眾多星系資源枯竭。無隸屬的考恩隊長及其團隊正義號就是在宇宙中旅行且打擊這些惡徒,因此被視為宇宙英雄。」
以簡介而言太過詳細,不過艾胥黎就想和佐佐木分享他熱衷的作品,沒有太多身為作者的彆扭與尷尬。
「哦,那肯定得有不少酒味冰淇淋,因為我這個人嗜酒成迷,或許我該考慮改行了。」佐佐木胸腔發出共鳴,帶著一絲幽默回應道,沉思片刻後,或許是對外人放得開,他少見地道出了他早年的經歷,也或許是因為在這陌生的極地環境中,他感到難得的放鬆。
「這或許是職業病。早年我做過遊戲實況主,現在還保留著一個非盈利的頻道,專門發布一些解謎指南,或者對遊戲故事和主題的分析。」
在等待湯底和魚塊逐漸熟透的過程中,佐佐木繼續著其他料理的步驟。他揭開檯面上的爐蓋,露出了一個炭火燒烤網架,上方的排煙管垂直靠近烤爐,能夠直接吸走煙霧。
「真的?我還沒細看過那一區,也許今晚就得再去一趟。」他彎起嘴角,繼續說道:「來到這裡後,我選擇的第一部電影是《絕地救援》(The Martian),在極區再度觀看這部片子的氛圍有點與眾不同,它讓我想嘗試在極區種植馬鈴薯。」
他靜靜等待炭火燒至白色灰燼狀態並確保烤架預熱充分,然後略微側頭,認真聆聽著安柏對《星際巡航隊》的介紹。
佐佐木注意到安柏因為談論自己的作品而愈發侃侃而談,眼裡閃爍著對創作的熱愛和激情。那種全神貫注、洋溢著活力的樣子讓佐佐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學生們。
「聽起來這是一個極具深度和視野的作品,充滿了許多讓科幻迷著迷的細節。你提到你的合作者願意傾聽,這肯定讓創作過程更加豐富有趣了。」他稍作停頓,似乎在思考安柏提到的考恩隊長,還有“奇異點”的象徵意義。
「我發現四樓房間的信號很好,我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享受一下你的作品。正好帶了電子閱讀器來,很想拜讀一下,看看你是如何將如此宏大的宇宙世界觀與故事情節結合在一起的。」
「酒味冰淇淋,那似乎兒少不宜。不過聽起來還不錯,我會想嚐嚐。」在他休假的階段,此言不假,直到佐佐木開始解釋起他擅長推銷的緣由,艾胥黎有點意外——一個地理老師非但沒有排斥主體為虛構和超現實的科幻類型創作,還擅長打遊戲、經營頻道⋯⋯放在漫畫裡艾胥黎勢必會皺著眉覺得要素過多,但倘若是活生生的存在就令人憧憬。簡直是個宅圈的人生勝利組。
艾胥黎一邊觀測著對方開始著手的下一道料理,內容之豐富幾乎比他在南極拍下的其他照片還多,「我有興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分享頻道連結給我。實不相瞞,我經常對遊戲的世界觀或設定感興趣,但不擅長操作,如果有攻略甚至解說的話會很有幫助。」
畢竟打王迷路個兩小時對艾胥黎而言幾乎是常態。而地方漫畫家實在抽不出這麼多時間揮霍。
「《絕地救援》,好選擇。但你別忘了居住艙爆炸後馬鈴薯全死於低溫的那個橋段。」至於艾胥黎來南極的第一部電影就是《星際巡航隊》,這種難得的經驗當然要把首位留給摯愛。但艾胥黎沒說出口,畢竟這話由作者本人說確實是有點自吹自擂。
尤其佐佐木光聽他的(詳細)簡介就能給出如此高的評價。艾胥黎頓時感到羞赧,伸手抓了抓後頸,卻難掩其喜悅之情,「謝謝,如果你有機會能翻翻看,希望劇情跟作畫能讓你感到滿意。」他似乎完全沒有這種對陌生人成功推坑自己作品的經驗,於是話是說的輕了。
「你住在四樓是嗎?真巧,我也是。」艾胥黎說,「我也有帶電子書閱讀器,如果有需要我能借給你,裡面有整套的《星際巡航隊》蒐藏。」艾胥黎只是純粹覺得能用這種方式讓對方試試水溫別當個冤大頭。
「當然,作為同行的史泰登旅者,你可以率先享用我們免費提供的冰淇淋。噢,很遺憾當時我失去了所有的馬鈴薯,但還是靠之前收成的馬鈴薯堅持了下來。現在能在這里和作家一起享用南極魚料理,也算是另一種勝利吧。」
他笑著回應,魚肉在鍋中煮了約八到十分鐘,能看到魚肉逐漸熟透、表面變白並散發出香氣。佐佐木品味了一下湯汁的鹹淡,確認無誤後,又將薄片白蘿蔔加入鍋中,繼續用小火慢慢熬煮。
聽到安柏的詢問,他自然地將話題帶向了自己的頻道。
「頻道的名字是『HantouSakeGames』,也與酒類有關。最近剛發布了一些類魂遊戲的剪輯,那麼你最近有被哪款遊戲困住嗎,安柏?」語氣始終透著隨意,彷彿真心樂意為對方排憂解難。
同時,烤架已經順利預熱,他又將處理好的海鹽魚排小心地放在炭火上,魚皮朝下,開始烤製。並保持烤架與炭火的距離約十五厘米,以避免魚排直接燒焦。
「我很期待能細細品味你的作品,最近正苦於找不到好漫畫可讀。當然,我更希望能透過實際購買的方式來支持你的創作。先讓我回絕作家權限的閱讀器,準備好收下我的讀書心得吧。」
目光落在安柏略顯靦腆的神態上,佐佐木在說話時,眼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期待與欣賞。
他深知,這種創作的熱情和投入是極為珍貴的,正是這種熱情驅動著藝術家們不斷前進。
「真的是很巧,你住在哪號房?」佐佐木又問,顯然對這份巧合感到有趣,他沉吟片刻,斟酌著如何更進一步展開話題,
「我想,你和我的朋友也會有很多共同的話題。他這次也是我的旅伴,同行來南極。他也是一位作家,對漫畫創作有著相當深入的理解。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田守造?他專注於青少年男性向的漫畫創作,作品在『那個領域』裡非常受歡迎。 」
聽著佐佐木無縫把話題銜接融合,艾胥黎不禁莞爾,「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先用酒精性飲料圓夢,冰淇淋能夠甜點再上。」佐佐木提及他喜歡喝酒,雖然艾胥黎本身並不嗜酒,但渡假期間嚐嚐又何妨?
湯品逐漸成形,但艾胥黎被話題給轉移,拿起手機直接請SIRI幫他找出頻道——頻道確實存在,作品繁多且涉略類型廣泛,出於好奇,他打開最新影片,網路速度無法讀取影片封面但遊戲標題一清二楚,噢、是他放棄的遊戲之一,「我很想說有,但近兩個月我都活在趕稿的地獄裡,沒什麼時間打電動。」
他分別用私人帳號及對外官方帳號點了追蹤,放下手機時發現對方煎起烤盤上的魚排。這種作法在高級餐廳比較常見,大部份的速食店都會將可怕的食物外觀裹上粉,順便在裡頭加上一些眼不見為淨的添加物。
「呃⋯⋯那我只希望不會讓你失望。」在絮絮叨叨的介紹及推廣之後,冷靜下來的艾胥黎頓時有點洩氣——他總是擔心自己大力推薦的作品不合對方胃口、讓對方覺得品味很差,從此打死不相往來。他難得能遇到能如此合拍的知己,他為自己的患得患失傷透腦筋(明明半個小時前他還在擔心對方會不會揍扁自己)。
「我住在403號房。」所以他很快的跟上話題,轉移注意力,而佐佐木的作者室友確實吸引人,「這個嗎⋯⋯抱歉,我沒有聽過。不過⋯⋯男性向?那跟我的作品是相同類型的嗎?『那個領域』是什麼意思?」顯然地方的美國漫畫家不懂日本宅圈分類。以為他的作品也都是一群男人在看,應該沒什麼差別吧?
白蘿蔔在鍋中充分吸收了魚和湯的精華,散發出淡雅的香氣,伴隨著微微升騰的蒸汽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整個中島也被這股溫暖的氣息包圍。
「剛好,這道料理已經完成了,你可以先品嚐一下湯底與清酒的融合,再決定是否要繼續享用更多的酒。」佐佐木舀起高湯與魚塊,領會安柏這份沒有絲毫抗拒的心情,他也帶著一種放鬆和度假的心態欣然接受,然後將它們細緻地擺入碗中,最後以柚子皮絲點綴。
「這道叫做鱗頭犬牙白味噌炊煮,在日本,有一句俗諺說得好——味噌是醫生的殺手,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滋味。」佐佐木將碗遞給安柏,思索了一下措辭,開始解釋『男性向』的概念。
「在歐美,似乎沒有類似的說法吧?『男性向』....不僅限於少年熱血和冒險題材,有些涉及一些特定的文化和審美傾向,少部分沒有明確的界線,部分則會有一些擦邊的描寫。不介意可以搜尋一下相關作品,像是田守桑1993年的作品,《謬思女神救救我》。」
「看來我們確實是附近里鄰,我在405號,」佐佐木注意到安柏原本充滿熱情的神情漸漸黯淡下來,似乎陷入了沉思,又帶著些許懊惱。察覺到對方的這一變化,他用更加和緩且真誠的語調,「而且,我很少對作品感到失望,特別是當作者如此用心向我推薦的時候,這時拿起一些舊遊戲來玩是個不錯的放鬆方式,找一天想不想一起同樂一下?」
「謝謝。」艾胥黎小心翼翼的接過碗,熱湯在低溫的環境中儼然是種救贖,他也不忘讓相機先行品嚐。
相較於唐人街的日本料理店,配料很是豐盛,大片魚肉橫躺其中,難見於資本主義國家。艾胥黎以湯匙輕輕舀湯就口,味道也沒有既往印象中的重口或腥,溫和醇厚還帶了一點清甜,雖有酒但嚐不出強烈的酒味,而燜煮一段時間的魚肉更是緊實而不鬆散,特別新鮮。
「非常好喝。真讓人驚喜。」艾胥黎總是被人說不挑口,但他知道這是真的好吃,「我的意思是,很難想像這種健康的料理味道這麼好。」如果大量發行的話,總是苦於肥胖以及三高的美國人必能得到救贖。也不意外日本是最為長壽跟健康的國家——如果他們的食物又健康又好吃,有何不可?他也想要。
「看來你能做的事業又多了一項。」
「聽起來很酷。嚴謹的分類確實能讓人更容易找到喜歡的作品類型。」艾胥黎吹涼著湯。說是這麼說,但他不禁思考起佐佐木所謂「涉及特定文化和審美」是什麼意思。艾胥黎首先想到的是白人至上、反猶太、反非裔、反亞裔之類的種族議題,或者金髮(Blonde)跟棕髮(Brunette)之類的刻板印象議題,但他就不太懂這跟「男性向」有什麼關係了。不過他沒有多問,只是在手機上記下那漫畫的名字,希望那可以告訴他答案。
「這個嗎⋯⋯你很慷慨。謝謝。」他攪和著湯,端起來啜上一口。佐佐木的信心喊話似乎有效的讓他不那麼緊張——他想這就是身為教師安撫及鼓勵小孩的工作技巧,同時他也因為被看穿而有些羞赧,「打遊戲聽起來不錯,你有帶什麼遊戲來嗎?」
所以一貫的,順勢轉移話題。
「也很高興你喜歡,星際艦長,那麼佐餐酒等會就一起來。」佐佐木的語氣透著一份誠摯的愉悅,先看著安柏用相機先行『品嚐』料理,再到對方對於料理給出的極高評價,
「健康美味是可以兼得的,這也是日本料理的魅力所在,特別是這種不經過任何醃漬的手法,更能凸顯這類魚種的鮮美。如果能讓更多人從中受益,那就再好不過了,那接下來,我手中還有兩種品嚐鮮度的推薦吃法。」
他繼續進行後續料理的收尾工作,每隔1-2分鐘翻動一次烤架上的魚排,確保兩面均勻受熱。
同時,他也有條不紊地處理另一道菜,輕輕將雞蛋打入碗中,用筷子輕柔攪打均勻後,加入之前的高湯。接著,他在兩隻茶碗中放入側紋南極魚魚片、香菇片和銀杏,再倒入蛋液,蓋好茶碗後,將其放入蒸鍋中。
「這部分,後續搜尋一下,你會發現新天地。」佐佐木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他看出安柏心中的疑惑,但並不急於解釋,而是留給他更多探索的空間....或許作家也會有一些出乎意料的發現。
當安柏巧妙地轉移話題,提到遊戲時,佐佐木只是輕輕笑了笑,心領神會地接上了話,
「我帶了一些經典遊戲來,像是《勇者鬥惡龍》系列和《高橋名人冒險島》…要不這樣吧,明天晚上怎麼樣?你可以過來看看還有哪些,順道介紹你認識一下日本作家。」
「你的服務真好。簡直就像在高級餐廳。」
「考慮到主食是南極特產,而你是日本人,我想我回紐約後一定會懷念這些味道。」艾胥黎用湯匙將白蘿蔔分成兩半,不起眼的蔬菜被湯底浸的有些透,吃起來滿滿都是高湯醇厚的味道,搭配口感很是新奇。不過聽到佐佐木說他還有兩道料理,而另外一份蛋料理才剛放入蒸鍋內,艾胥黎放下了湯匙和碗。發覺自己好像太把這高級餐廳服務視為理所當然,尤其佐佐木也是一名旅客,但他無法第一時間享用湯品。
「抱歉,我只是覺得該等你一起享用?」艾胥黎惴惴不安,他沒想到自己會連這種相談甚歡的場合都能搞砸事情,不曉得那張含笑的表情後是否已經開始對他的恣意妄為感到厭煩。只能表達歉意稍微補救。
「你帶的遊戲確實都非常經典。」艾胥黎好奇對方是不是連紅白機也一起帶來了,好像身為一個日本人,身上隨身帶著紅白機是很合邏輯的事,「這個嗎⋯⋯好啊。如果不麻煩的話。」對日本的男性向作家艾胥黎確實充滿好奇,但他深知藝術家的性格百百種,他只希望對方的室友是一名友善的人類。真心希望。
「在這之前我可以先瀏覽他的作品。順便理解一下『男性向』的定義。」艾胥黎趁著放下餐碗的這段期間搜尋剛剛佐佐木提到的名字、作品名稱及「男性向」幾字並將網頁打上星號方便等會兒返室後瀏覽。
「時間挺充裕的。」
「沒關係,我這裡的料理也快好了,也怕你光看我準備會無聊,這也說明我的三腳貓功夫還有些發揮餘地。如果我父親在場,或許還會開玩笑說我偷師呢。」佐佐木臉上沒有絲毫倦意流露,安柏對料理的稱讚和那份全心投入的享受,顯然成了他最大的褒獎。
「懷念嗎?我倒是可以推薦幾家曼哈頓那邊的地道日本餐館,其中有一家就在《Spider-Man》名景點,紐約公共圖書館附近,我想你一定會喜歡。」
佐佐木繼續翻動著魚排,大約8分鐘後,烤架上的魚排逐漸呈現出誘人的金黃色澤,外皮微微焦脆,內部也已經熟透。
「你的烤魚需要配上檸檬嗎?」他將烤好的魚排放在盤中,旁邊配上白蘿蔔泥,並用紫蘇葉點綴,增添美觀與風味;而蒸鍋裡的蒸煮物也接近尾聲,只要再小火蒸幾分鐘。
「做事前的功課?你真是有心。隨時敲門過來,非常歡迎你。說實話,我相信他會對你產生一定的影響力,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而且特別擅長對作品發表見解。 」
「雖然由外國人兼門外漢來說有失公允,但我不覺得這是什麼三腳貓功夫,也一點都不無聊。」艾胥黎認為佐佐木的謙虛與自嘲毫無理由。他很少替別人打抱不平,不過他決定替佐佐木向佐佐木辯護,「我的意思是,你至少成功向挑食且對健康嗤之以鼻的難搞美國人推廣了日本料理,以及健康與美味能夠兼得的概念。味噌是醫生的殺手⋯⋯對吧?」
艾胥黎聳了聳肩——他真的很少做這種事。很難釐清自己此刻的一言一行是否為補救方式的一環,但佐佐木在他坦言後依然沒有任何蹙眉或神色變化(經驗所致,艾胥黎自詡對此特別敏感),這讓他卸下心中的大石,乖巧的將雙臂枕在桌面上,當個大廚的忠實聽眾。
「曼哈頓,聽起來很不錯。我還可以搭乘史泰登渡輪過去。希望那裡有免費接駁的冰淇淋車。」
「這個嘛,你知道怎麼吃最對味。由你決定。」眼看又一道料理完成,這道烤魚料理像極了米其林高級餐廳的主菜。在佐佐木精心的擺盤後更顯得氣質高貴,艾胥黎甚至懷疑這真的是能夠免費品嚐的嗎?倘若佐佐木事後獅子大開口跟他索取高額費用——無所謂,他願意為此付錢(雖然他知道這是根本沒有成本的暴利)。
「過獎了。我對日本漫畫很有興趣,不過顯然理解不夠透徹,接觸的類型也不夠全面。」仔細想想,他會看的日本漫畫不外乎是《航海王》、《七龍珠》、《我的英雄學院》等經典王道漫畫,與美國超級英雄系列作品大同小異,這跟光看《星際巡航隊》電影就自稱忠實粉絲的人一樣令真忠實粉絲詬病,他該深刻反省。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鞭小力點⋯⋯」艾胥黎苦笑。他不確定自己脆弱的小心臟是否能直面抨擊。
安柏為自己辯護的聲音讓佐佐木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謝謝你的貼心,沒想到還能有饕客替我辯護,等你見到那輛冰淇淋車時,一定會是最棒的。」
順著安柏對他的信任,佐佐木將少量檸檬片放在烤魚上,金黃的魚皮與翠綠的檸檬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久,他也從鍋中取出蒸好的蛋羹,在表面點綴上三葉草,添加風味。
「我不會放太多,適量的沾取會讓味道更加清爽。至於辯護,我也有幾句話想替作家說。」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從料理移向手枕在桌面上的安柏。
「能欣賞這些經典作品,本身就顯示了你卓越的品味。創作和品嚐都是探索的過程,別擔心那些批評,盡情去享受這份樂趣,你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了,就像你現在為我的料理辯護一樣。我相信,當我的朋友見到你後,會讓你對自己的作品更加自信。」
他將最後的料理一一端上桌,確保每一道菜都呈現出最佳的狀態。
「最後的是鱗頭犬牙炭火燒和側紋茶碗蒸,廚師的部分就告一段落了。」
「那我引頸期盼。」
艾胥黎其實不討厭這段對話中略顯誇大的部份——他的意思是,佐佐木是日本人,他是美國人,於遠的要命南極如漫畫情節似的相遇、意外處的不錯、甚至口頭策劃並訂定了紐約行。但他們終究得回歸現實,考量這漫不經心的提案背後需要付出的成本,以及在離開這不毛之地後才會出現「我跟這人根本不熟」的深刻體悟。連重回故土後會不會互相聯繫都是一個問題。
也許艾胥黎是一個主打虛構設定的漫畫家,但他卻是個無藥可救的現實主義者。
不過於此同時,他同樣既不擅長也不喜愛說謊,所以聽來信口的「期待」,不失其字面上所據的含義。在這個層面他得承認自己是個矛盾的大白痴。
艾胥黎原本還在一邊聽對方說話一邊分神懺悔,佐佐木的停頓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當他才剛要緊張,意想不到的話便震入了耳中,讓他瞠圓了眼。身為一個宅男們深愛的超級英雄漫畫家,他經常接受讚譽,但那些時常著重於他的作畫技巧,與他本人無關。而佐佐木的一番話是針對他個人所述,不帶主流文化的歧視與偏見,或者對內向書呆子的不齒與唾棄。他知道他總是自怨自艾,不過第一次有人直白的告訴他這些。
「這個嗎,」他苦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許我真的該為此付錢。你說是吧?諮商師。」所以一如既往的,含糊其詞帶給他不擅長的話題。
最後的料理上桌,呈現金黃色澤與透白的魚肉看來美味至極,空氣中瀰漫的炭香也令人食指大動;而一旁裝在小巧茶碗中的料理看起來有點像加了許多餡料的鹹味雞蛋布丁——看起來是有點奇怪,但也令人好奇。
「看起來真不錯。」不過他開始後悔在一開始先將湯品喝完,讓畫面明顯缺了一角。「既然廚師的工作結束了,你不自己來一份嗎?」
艾胥黎沒有立刻開動,還在等著對方。
「付錢?」佐佐木笑了笑,目光持穩地注視著作家,彷彿要穿透表面的那些疑慮和防備,直達對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認同自己的價值並不需要支付費用,這些都是你本身就擁有的,只是有時候,需要有人來提醒你。」
確實,命運之手將他引向了這片冰冷的極地,但他不僅僅是一個順從命運安排的旅人,更是一個精心規劃的實踐者。他略帶玩味的言語背後,正是這種內心的篤定。這段旅程不僅讓他得以放鬆,甚至讓他開始認真考慮下一次遠赴美國的可能性。
在這片遙遠而陌生的土地上,彼此生活軌跡的短暫交匯,成為人生中極為珍貴的一段經歷。現實雖然總是變幻莫測,但正是這些偶然的邂逅,使得那些看似無法觸及的可能性得以悄然顯現。
人生的微妙之處,或許正是在這樣遠離喧囂的地方,人們才得以在日常瑣事中隱約察覺到某種深層的價值,這也使得人們之間的交流更加深刻,並真切地體會到作為人的獨特情感性。
「我這就來,星際艦長。這趟下來,我好像也被作家加了不少『頭銜』呢。」他清潔了一下雙手,從大廚那邊盛了一些白飯過來,然後從中島的一端走向高角椅區,隨後拉開了安柏旁邊的椅子。
「繼續吃吧,要不要再幫你添點湯?」
自我認同嗎?艾胥黎不認為事情就像佐佐木說的那麼輕鬆——要真那麼容易,他也不會像卡在死胡同裡和自己過不去,也能跟豪斯一樣大器的遇到什麼問題都說「don’t mind 」然後完美解決。
「據我所知,這就是諮商師的工作。只是他們通常提供的是舒服的躺椅,而不是豐盛的異國料理。然後不用擔心,你值得擁有這些頭銜。」
在等待期間,艾胥黎替那豐盛的異國料理留影,越發覺得好笑,平常這時間他早就鎖上房門躺在在床上看影集耍廢,心血來潮的應約讓他同一名初次見面的外國人閒聊甚至談心,乍聽之下可真擅長社交。
「好啊。謝了。」艾胥黎果斷將碗遞給佐佐木,這畫面看起來像極了日本漫畫裡常見的家庭場景,而他不否認自己像個嗷嗷待哺的小孩,尤其在他赫然發現自己不會使用餐具的時候。
艾胥黎尷尬的看著擺在眼前的筷子以及一旁躺著的叉子,不曉得現在使用刀叉會不會被視為對日本料理及日本文化的不尊重——他曾經被豪斯帶去高級的日本料理店用餐,雖然那邊很友善的提供學習筷,但坐在吧台時壽司師傅連芥末跟醬油的比例、沾取的量以及沾取的位置都有矜持,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腦中天人交戰片刻,他還是沒有拿取其中之一,而是轉頭詢問替他盛好湯的佐佐木的同意。
「抱歉,我不太會用筷子。」
「那顯然我這個掛名的諮詢料理師,還有很多要學,今天更是不能收錢。」佐佐木接過安柏遞過來的碗,緩緩地為他盛湯,也輕鬆地半開玩笑回應著,他對這位美國作家的坦誠和直接表示理解,像朋友一樣隨口聊起這些疑慮和內心的困惑,此刻是以一種開放的心態回應,讓安柏感受到他不只是一個傾聽者,更是一個想理解他的朋友。
「沒關係,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來,要是你覺得用叉子更自在,那就隨意一點好了,不必拘束。」
雖然自己家中經營的是傳統料理店,但他並沒有那種對筷子的執著,特別是在這樣一個異國他鄉,文化的真正意義在於分享,而非設限。
他將盛好的湯碗遞回給安柏,並在旁邊附上一碗熱騰騰的白飯,輕輕擺在安柏面前,
「當然,如果你想學習如何使用筷子,我很樂意教你。」
「好吧。我很幸運趕上試營運。」
艾胥黎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面多留討論空間。他自然不會想拿與自己共存三十來年的一團糟來纏磨一個剛認識的新朋友(他希望他能這麼說),尤其這不是真正的心理諮商療程,而是佐佐木心血來潮的牛刀小試,真要他蓄意毀了這一餐?不了,謝謝。
聽聞佐佐木不介意他使用刀叉,艾胥黎鬆了口氣,在對方隨後提出教學方案後,他感覺那口氣好像鬆的太快了,「這個嘛。以前我朋友教過我,但我不太懂如何施力。」他以笨拙的方式拿起筷子,向佐佐木示範他是如何完美的將筷子口錯開。
「飯菜可能會涼掉。也許下次吧。」即使他從來不擅長拒絕他人,但輕重緩急他還是有點概念。
「放心,飯菜不會這麼快涼的,看得出來你有在嘗試,這已經是個好的開始。」
佐佐木仔細查看了一下安柏握筷子的方式,他透著一份不急不躁的語調,然後放下手中的湯勺,拿取一雙筷子,在安柏面前示範自己如何正確握住筷子。
「想像一下,用像拿筆一樣挾住筷子前端,你可以用大拇指和食指來控制上面的筷子,而下面的那一根就像是支撐的基礎,它應該是固定的,要試著用食指和中指來施力,像這樣……」
他移動安柏的手指,讓大拇指前部、食指和中指夾住一根筷子,大拇指底部和無名指夾住另外一根筷子。
「這裡,虎口的地方先形成一個V字型,小指自然彎曲。正確的握法是,當你夾菜時,只需要動'食指'和'中指',其他手指保持不動。」佐佐木進一步解釋,他一邊指導,一邊觀察安柏的動作,
「現在試著動動上面的筷子,看看能不能順利上下擺動?」
「等一下、等等⋯⋯什麼?」艾胥黎越聽越覺得混淆,經過說明後更連哪隻指頭是哪隻指頭都快記不清——他承認他是有點肢體不協調,體現於運動與舞蹈,但他沒想到甚至能局部到自己的五根手指頭。
佐佐木似乎看出了他的困窘,出手幫他調整那有聽等於沒聽的步驟,將筷子放在他們應在的位置,然後開始模仿著對方的動作、小聲複誦口訣:動食指跟中指、其他手指不動;動食指跟中指、其他手指不動⋯⋯而他手中的筷子口也不像之前一樣開花或交錯,隨著每次的操控分開及密合。
「天。成功了。」艾胥黎份外的訝異,在南極之旅中他意外的學會了如何使用筷子。他看了看時間——用不著五分鐘。甚至比他試指尖陀螺還快。
「你真是個好老師。」
「謝謝誇獎,沒那麼難吧?這樣一來,你也算是有二成的日本人血統了,」他緩步回到自己的座位,與安柏並肩而坐。
在今天眾多新增的頭銜中,安柏對他真正頭銜的讚許,佐佐木也毫不吝惜地給出他的感謝,並為安柏倒上一杯剛提及的酒。
「這就是我剛剛提到的酒——山形十四代。我在燉煮時特意加入了這款酒調味,它也是我個人非常喜愛的清酒之一,」佐佐木稍作停頓,目光落在安柏的手上,「我剛剛還注意到,你手上有不少筆繭,這說明你也是一位非常勤奮的作家。」
「兩成?那另外八成是什麼?」艾胥黎倒不介意莫名其妙少了兩成的美國血統,反而好奇佐佐木心目中的純種日本人組成公式——他猜至少有其中一到兩成是讀心術,然後如果可以,他願意向對方虛心求教。
「謝謝。我會記住它。」佐佐木接連遞上白飯跟酒,讓眼前的菜餚更是豐富,堪比尊榮級的餐廳服務,於是他沒忍住又拿起手機拍照,頻率之高簡直像個苦心經營社交平台的網紅,他對此深感罪惡,並對上帝發誓這會是最後一張。除非他突然變出魚做的甜點。
放下手機,艾胥黎瞧了眼他持筷的手,確實筆繭明顯,「它們能不能證明我勤奮這點說不準,但它們能告訴我將上面的筷子放在哪。」艾胥黎自嘲到,沒有首先享用那杯清酒,而是用剛習得的技能夾了口還沒冷掉的魚肉,而正如對方所說,鮮甜至讓人難以想像。
「其中三成是壽司DNA,再加三成是電車人,還有兩成……嗯,大概是敬語腦。能夠自如切換正式和非正式的語言模式,這也是非常日本人的一點。」佐佐木故作思考狀,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充滿日本特色的日常生活畫面,這些元素混合在一起,再加上100%的禮貌和1000%的管理技能,就構成了今天的日本人,看到安柏再度拿起手機拍照,佐佐木微微一笑,理解對方的興致,也沒有出聲打斷,
「這就足夠證明你的努力和勤奮了,怎麼樣?這口魚肉味道如何?」那抹自嘲讓他感到對方的真實和坦誠,佐佐木也先夾起一塊魚肉,配上熱騰騰的白飯,一同享用,
「再試試這杯,它會讓味道更上一層,」佐佐木舉起自己的杯子,輕輕晃了晃酒液,「熟食一般也用來調節喝酒時的口感,來吧,一起品嘗一下。」他舉杯示意,邀請安柏與他一同感受這份美味。
出乎意料之外,成份當中沒有讀心術。不過換個角度想,這個特異功能確實不適合拿來說嘴——至少艾胥黎也會傾向把那當成秘密。
「聽起來我還是繼續保有我八成的美國血脈吧。」艾胥黎聳了聳肩,不以為意的回應。雖然他不認為美國的血脈組成有哪裡比較優越。
「很讓人驚訝,明明都是用烤的,但味道跟用烤箱烤過的口感截然不同。不只不乾還很嫩。」他相信假如是熱愛享受生活的豪斯來進行評價,佐佐木將會得到更有建設性的回應,可惜他們不可能讓人氣漫畫的主編及主筆同時遠赴南極,所以佐佐木只能將就。
「好的。」他拿起杯子,以嗅覺先試,再淺嚐一口,意外沒有高酒精濃度的辣口,相當清爽,甚至在尾勁回甘出果香,「真厲害⋯⋯」再一次的,他從來不是擅長品酒的人,但他知道這酒一定不簡單。
「保持獨特的個性很好,我們日本人,有時候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佐佐木輕鬆地表達了自己的見解,手指輕輕拂過桌面的大理石紋理,像是在思索。
「盲從有時候會讓人失去自己的判斷,我曾經和我的學生聊起過一個有趣的現象,很多日本人對東京大學的畢業生懷有一種莫名的'敬意',認為只要是從東京大學出來的人,說的話就是正確的。」他說著,目光停留在安柏細心品嚐清酒的表情上。
「是不是很清新?能得到你的肯定,我也很高興。」「這款清酒在日本非常受歡迎,由於它的稀有性,甚至被稱為'幻之酒',在國際上也備受追捧,很幸運,這裡的主廚眼光獨到,特意進了這款酒。」他抿了一口清酒,感受著酒液在口中的回甘,轉而用筷子又夾起一塊魚肉,
「這也是炭火烤魚與烤箱烤魚之間的不同之處,炭火的溫度和燃燒方式能讓魚肉保持濕潤,你也可以試試茶碗蒸,希望你會喜歡這兩者的搭配。」
即使已經開始用餐,艾胥黎沒有停止當佐佐木的聽眾。他欽佩佐佐木能夠既清晰又直率的分享自己的看法。也是經過對方這麼一說,艾胥黎才想起日本體現於任何事務上的秩序與規範,刻畫於民族性裡的自律與謹慎,只是他意外原來日本人會因此困擾——代表他真的應該看看紐約,那就是當人們太有主見的後果。
真要艾胥黎說的話,他倒是希望別那麼複雜,所有人類都像打印出來的克隆人,乖乖聽能者的話,那必然能解決人類心態不平衡及嘲笑弱勢的現代文明病。
不過艾胥黎向來不會自找麻煩的出任辯方,除非對方在超級英雄漫畫或科幻影集有嚴重至跡近錯失的誤解。他又嚐了一口酒,「這個嗎⋯⋯不過這也許能讓真正特別的人脫穎而出。」他聳了聳肩,「我猜你就不會輕易聽信東京大學畢業生的話。」
「『幻之酒』⋯⋯聽起來真酷。」艾胥黎想要再品嚐一口甚至乾了,卻因對方口中的稀少性(及昂貴程度)卻步,收斂來自美國鄉下糙漢的粗鄙本性,隱藏其木舌並假裝是個高級品酒師,「是在南極嚐到也真是機緣,我敢打賭曼哈頓的日本料理店做不到這點。」
隨著佐佐木的提示,艾胥黎將視線放在最後一道料理上,才剛要動筷又收手,猶豫了片刻後轉頭看向佐佐木,「你們吃這個的時候也是用筷子嗎?」
艾胥黎不明白,它的質地看起來就像布丁。
「正如你所說,這種環境能讓那些真正特立獨行的人更加出色,而我呢,尊重東大的名聲,聽他們的意見當然有參考價值,但我會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力。」佐佐木點頭表示認同,注意到安柏在面對這稀有清酒時顯露出的猶豫,於是繼續順著話題,像是在鼓勵對方放下那一絲矜持,
「噢,我或許是介紹得有點多了?但無論來自哪裡,好酒都是用來享受的。曼哈頓他們或許也有一些頂級的清酒,但要找到'幻之酒',恐怕就得依賴店家的運氣和眼光了。這也正是店家『脫穎而出』的一種表現吧。」
「對你們來說用筷子夾可能有點難,你也可以選擇用勺子,不過,只要掌握了技巧就沒什麼問題——像這樣,輕輕從邊緣下手,茶碗蒸就會順從地分開。」佐佐木示範,同時也溫和地鼓勵安柏能依照自己的選擇來嘗試。
在日本,享用茶碗蒸的講究在於先用筷子將蛋、食材和湯汁輕輕攪拌均勻,用筷子夾起食材食用,最後再將剩下的蛋和湯汁像喝茶一樣一口喝掉。
「聽起來你不是盲從的人。」艾胥黎擺出「我告訴過你」的手勢,順手夾了口白飯吃——他不清楚美國跟日本在米飯的烹煮方式有哪裡不同,吃起來卻明顯有口感上的差別,他很難在美國嚐到這種粒粒分明的米飯。
「你也能介紹你的口袋名單。讓我有能力判斷哪些店家『脫穎而出』,或者供我收藏。」瞧,這就是盲從的人。在一個門外漢面前隨便說個假酒他也不懂,甚至會奉為圭臬。而這就是世界如何運轉,艾胥黎深信著。
艾胥黎觀察著佐佐木的動作,依樣畫葫蘆,不去抵制由日本人教誨的最正統吃法。可惜一開始將蛋體與碗分離的過程還算順利,但他始終夾不起那太過黏滑的餡料,嘗試多次未果,甚至差點掉在桌上——他是個容易放棄的人,所以他選擇換回湯匙。
「抱歉,但你可能得回收我的日本血統。」
「你或許也有過類似的感受吧?有時候,跟隨直覺,能引領走上最適合自己的路。」佐佐木將一口蛋羹緩緩送入口中,那是他從人生經歷中提煉出的感悟,就如當初自後選擇進入教育行業時一樣。
「好,就像我剛剛提到的那家紐約公共圖書館附近的餐廳,我很樂意再分享一些不錯的地方。你在San Diego Comic-Con的交流社團里嗎?不如我們先加個好友,等會兒我把推薦發給你。」他又輕輕啜了一口清酒,然後喝了一點魚湯。
「你會越來越熟練的,現在的你....其實就像年輕時的歐比王,剛剛失去了與原力的聯繫,這兩成的日本血統還不夠穩定。」
「我是個藝術創作者,所以我想我懂。」可惜,艾胥黎不認為他是所謂「脫穎而出」的人,他總是在歪路上磕磕絆絆,甚至無法確定現況是否完全符合他的期待,他只是在及格的邊緣線妥協了,渾渾噩噩、不思進取。所以,雖然艾胥黎懂,他仍會秉持相反意見。
不過自然,他還是不會出任辯方,試圖去駁回佐佐木觀念正確但過於理想的正向思考。
「當然好。」艾胥黎點頭接受,用湯匙舀了口蛋羹來吃。不用專注駕馭筷子讓他可以用另一隻手操控手機,打開社團及好友介面——所以誰料想得到,一個廚藝了得的日本地理老師會是San Diego Comic-Con交流社團的成員之一,甚至還跟他聊著《星際大戰》。
「這個嘛。看來我以後有望成為絕地英靈,並在某人的夢裡教他如何使用筷子。」
「噢,你知道,英靈狀態還需要更多原力維持,肯定比筷子還不輕鬆,有這個體悟,你更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佐佐木打趣道,「其實,在極地的這段時間,我也有了很多反思的機會,像是在剪輯和編輯的趨勢上,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或者讓你撓頭的問題?」輕鬆的對話背後,佐佐木同是在尋求與對方找到更多的共鳴,想分享彼此在道路背後深藏的感悟。
作為不同類型的創作者,那種深切的自我懷疑總是令人苦澀。他如今的從容並非天生,而是在經歷了無數次的跌宕起伏後,才逐漸磨礪出這份堅韌與深沈。
而正是這份從容,讓他在人生旅途中,能夠保持積極且冷靜的思考。
「我發送過去了,」佐佐木就著安柏的螢幕,同在一旁操作著手機,迅速找到了安柏的資料併發送出好友申請,「對了,你剛才提到的基金會,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他繼續品味著魚排,配著米飯,已經吃掉了將近三分之二。
「學會使用筷子已經算是我的人生成就之一,我想你不該帶有太多期待。」艾胥黎聳了聳肩,嚐了口茶碗蒸,對這種力量越強責任越大的言談不以為意。佐佐木接下來的問題讓艾胥黎沈默片刻,手摸了摸杯緣——他很少跟他人提及他工作上的事,尤其是生人,但佐佐木確實令他沒有那種無所適從的芥蒂,雖然在這之前他確實反覆確認自己是不是喝醉了才有這種想法。
「這個嗎,確實有。」他啜了一口酒,喝著喝著也逐漸見底,「為了這趟南極之旅我提前完成九月稿子,不過到了南極重新審視後發現少說三處能夠細化。雖然不是作畫失誤,但無法完美呈現確實讓我挺懊惱的。」
米蕾妮跟上色負責人強尼陳總說他有嚴重的完美主義情節,艾胥黎並不否認。
「收到了。」艾胥黎按下接受邀請,一邊與南極的破爛網路較勁,一邊回應佐佐木的問題,「哦、極地保護基金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我會定期捐款,與其說贊助不如說是滿額贈好禮的概念。」
一開始說的「贊助」只是美話,是為了不讓他人繼續究問的模稜兩可,他對絕大多數人都這麼說。現在艾胥黎認為沒有必要隱瞞,他運氣就是這麼背。
「那確實,星際艦長不是事事都能親力親為。」佐佐木微微一笑,回味平常觀察學生時的那份周密,來捕捉安柏的肢體變化,並將話題推至安柏回覆的更深入話題,
「哦?就是環境議題,你真是有心,」佐佐木以一種帶著思索的語氣說著,琢磨著安柏提到的‘贊助’與‘滿額贈好禮’之間的微妙差別,「基金會顯然很重視你這個贊助者,所以這趟行程對你來說是很意外的事情?」作為熱衷美漫的讀者,他明白這類科幻題材的創作者常常對細節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而正是這種嚴謹成就了科幻美漫的獨特魅力。
「雖然我還沒來得及拜讀你的作品,但讓我猜測一下,是不是與航母相關的細節?」
品味著剩餘的魚排和蛋羹,除了自身實況相關創作話題,他也分享了其他工作內容,
「我在製作教材時,也常常發現一些需要推敲的細節,尤其是在整理史料和編排那些有趣故事的過程上,總覺得總有提升的空間。」有時候為了激發學生的思考和參與,他會在備課上傾注更多心力。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請原諒我的怠惰。艾胥黎懺悔,誰讓他是不知進取的艾胥黎·安柏。
「這個嘛,這是我該做的。我期許地球可以持續發展至宇宙穿梭成真,止於氣候變遷可得不償失。」老生常談。即使聽起來很大愛,艾胥黎卻只是選擇報酬率較高且跟自己息息相關的品項投資罷了,「至於重不重視我說不準,不過我以為文情並茂的電子郵件跟極地主題的年曆已經很有誠意了。」不如說這樣就夠了。可惜他此時身在此處顯然就是事與願違。
可是這讓他在南極嚐到了美味的日本料理,結識了會讀心術的日本老師,以及即將結識知名的日本作家兼監製,這也不遑是種天外飛來的收穫。
——他會這樣說服自己。阿門。
對於佐佐木的讀心術,艾胥黎在多次見識後已經見怪不怪,倒是很想乾脆的告訴對方不需要加上「我猜」這無用前綴,「你猜想的沒錯,主要是背景航母的細化。至於細節我想我必須有所保留。」亦即這是暴雷。艾胥黎還有身為漫畫家的基本原則。
而後,艾胥黎一邊聽著佐佐木對實況經驗及工作侃侃而談,一邊享用餐點,茶碗蒸跟魚肉不知不覺也見底了。和佐佐木對話他不會感到既往社交時的度日如年——他挺喜歡聽對方充滿熱誠的分享那些趣事,不論是否為他的專業,「聽起來你的課程內容豐富且充滿巧思,枯燥無趣的行文是陳述,但經過編排的就是故事。我想你的學生會喜歡那些課,佐佐木。」
他喝掉最後一口清酒,說道。
「人總需要適當放鬆,才能走得更遠。」
佐佐木微微點頭,聽著安柏概述他對氣候議題的見解,雖然帶有一絲自嘲,但佐佐木感受到其中的獨到之處。
「當然,保持神秘感是必要的原則,今晚我會仔細閱讀你的作品的。」他目光掃過逐漸空下的餐盤,也將所剩的魚湯魚肉解決,
「能和你一起度過這頓晚餐,我也感到很高興,安柏。盤子就交給我吧,我會集中送回給大廚。」這些器皿是專門為自坎的客人準備的,用完後自然需要禮貌地歸還。
「我也是。不論是田守先生的作品還是你的遊戲頻道,我會讓自己做足心得交流的準備。」不知不覺變成了讀書會的形式,由於具備社交這萬惡之首,在以往艾胥黎對此興趣缺缺,但考慮到這是作家、漫畫家、實況主在南極成立的第一屆宅宅學術研究大會,沒有親赴現場實在有些不夠意思。
將餐點用盡,佐佐木親自收拾的動作令他有點意外,畢竟南極之旅的收費驚人,絕大部份必然流向員工薪資,收個空餐盤想必不是在南極值得抱怨的工作。不過現在收拾餐具的不是收了鉅額薪資的員工,而是無償供應美食兼心靈雞湯的尋常旅客,艾胥黎自是沒有面子恣意妄為,於是摸摸鼻子自己整了整餐盤放進洗手槽內,善盡最後一分良心與仁慈。
「謝謝你今天的餐點,真的很美味。」艾胥黎拿起那罐被棄置已久的紅牛,「我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佐佐木微笑,「和你聊天很愉快。」
能在地球另端遇見志同道合的夥伴,實屬難得,更令人驚喜的是,對方竟是一位專職漫畫家。
佐佐木目送對方離開後,仔細擦拭了一下流理台,然後將他和安柏使用過的餐具一並遞還給廚房窗口,又與大廚隨意聊了幾句。
晚些時候與造桑閒談時,他不忘將今天的所見所感與之分享。
謝謝大人總是讓我很餓的帝寶交流
謝大人,發現我們的後台也爆了
每次與您交流聊天和RP創作都讓我感到無比愉快,感謝艾許中和我一起玩,每每在下都為大人的文字創作感到驚嘆不已,諸多梗運用的方式是如此有趣!
我喜歡艾許他在談到作品時所展現的熱情,
對於科幻等專職類門領域深刻的見解,
還有在思考內心掙扎之處當下的心境,
他對於不擅長應對的話題,選擇以含蓄的方式表達,這讓他更顯得真實可愛。
哀,一切盡在不言中,哈皮就在企劃中,再來刷個十遍《星際巡航隊》吧。
✑ 厭世漫畫家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大人您在說蝦米怎那麼多我呱呱緊張
我才要謝謝大人的交流邀請,我真的玩得好開心,正文暴風式碎念跟與人互動呈現出不同面向的艾許,跟大人交流讓我能呈現更多面向的艾許也能點到很多設定;不免其說,大人真的好會RP,將佐佐木成熟穩重的模樣呈現的真好,我都是等大人拋球然後我傻傻的接,而佐佐木不論是日本人、高中老師或者科幻迷的設定都很貼實,體現大人細心於考據及塑造角色形象,特別點名好喜歡師傅溫柔、大器,循循善誘且充滿包容心,真的是太帥了,誰不喜歡成熟的叔叔
我被收編,我愛他
我要玩第一屆宅宅大會
再次感謝大人
自己踏100
(幹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