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est #21
那個人類有雙蒼青色的眼,像是星空倒映在無波的深潭。

碰上視線的片刻,那過分的熟悉感自記憶缺口洶湧而來。肯定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插手方士與妖的鬥爭,而非單純驅離吧。
凌霄垂首望著指間流過的泉水,白梓與其餘居民們滿懷歉意與擔憂的碎語如風,紅楓的妖只覺那摸不著的衝動令人氣惱。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他等著詢問這個問題,雖說自己也心知肚明,人類少年肯定是答不上來的。
「……所以,我們的結論就是!要送那個人類很多東西當補償,就是現世的那個……心靈賠償費!您覺得怎麼樣。」
「嗯……別吧。你們心意到就好了,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被毛絨絨的爪子拍打了一陣子,回過神的凌霄聽完精怪們嚷嚷的話後嘴角一抽,堅定否決了這個提案。
看看這群傢伙提的補償是什麼,樹根下挖出來的百年土蠶(營養好吃口感十足)、古老的式盤(以妖怪文字製作)、旅行文具組(百年前和西洋妖交換到的)、天祿的角(某次打架時拔下來的)之類的……等等,最後一樣好像不錯,他想人類會需要這東西的。
發覺自己的立場微妙的偏移了,楓樹連忙收回發散的思緒,再三強調務必道歉,但不用過多賠禮。
「幾個代表發言就好了,一下子去太多妖會嚇到人類。再說,我們還不確定他是否有敵意──」
正說到一半,凌霄的話卡頓了一下。來自楓木們的訊息傳過根系與葉梢,清晰的映入腦海中。
陌生的人類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了他們空出的房間,踏進妖異的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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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的,那些事情總會在他身邊發生。
那天的黑霧動搖獵物的聲音太過熟悉,熟悉得令人哀傷,有著塵埃終落的惋惜,倒轉不回的時光。

那是許久以前的記憶。
看見的太多,知道的太少。黑髮的男孩捧著手中精心製作的球,青色棉線繡織青鳥與花,腦袋微微歪著,不明所以的看著空無一人的遊樂場。
鞦韆還在搖晃,小小的鏟也還插在未成形的沙丘上,蒙上灰的世界卻只聽見他的呼吸。
明明和一起來玩的孩子打了勾,說去撿球時不可以亂跑的,他卻找不出另外一人的身影,唯有拉長了身子的黑影徘徊在滑梯與蹺蹺板之間。
「……」
他在出聲前即時閉上了嘴。
母親的叮囑迴盪在腦海裡,他抱緊了自己的球,艾草、小槐花、菖蒲與桔梗的氣味環繞著矮小的身軀。藍色的眼細細看過每個角落,於是他略過隱藏紅色月光的灌木叢,走向他們常玩的單槓。

在走過那扇僅有框架的門之前,男孩轉過頭,看見了灌木叢的葉子不知被誰撥了開來,留下個足夠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穿過的洞。
不對,也許他知道的。他如此想著。
他再也見不到班上那唯一不會說他是怪物的同學了。
金紅色的葉片落在掌心。
慕遙商拉了拉外套,絢爛的色彩將那霧妖引出的夢境掩蓋了大半,單色的回憶被塗抹上一層霞光,閃耀讓人只想沉溺其中的輝煌。
心情沉悶的漣漪逐漸淡去,這林中一切似乎是那麼的美好,除去那絲若有絲無的鐵鏽味。即使沒學過多少科學之外的事,只憑著本能使用與生俱來的一切,他也依舊不會錯認這點腥甜。

「小朋友,你比我想像的還有精神呢。」
未曾捕捉到任何一點腳步,唯有樹葉在風中搖晃出沙沙的和聲,青年帶著些微訝異的嗓音就這麼出現在身後。
慕遙商並不覺得突兀,若黑霧的妖所言為真,那對方現身的方式已經算是很有禮貌了。
少年轉過身,深藍的眼正對上了立於紅楓前的妖異染了紅霞的夕陽。落葉的庭園似乎有一瞬間的靜默,又似乎有一世紀的漫長。
慕遙商不明白青年找了過來後又在等候什麼,正如同凌霄不理解少年帶來的朦朧熟悉感。
最後,還是過於年輕的生命先開了口,敲碎了凍結呼吸的金風。

「墮山神?」

聽見少年淬著冷的問句,凌霄才明白為何眼前的人類帶有如此濃厚的戒備,只差沒有化出他先前見到的紙鶴與弓,如先前相見時一般。
年輕的孩子不是第一個這麼質疑的人。
他知曉許多方士間是如此教導的,說山神為山林之靈,以草木為主體者其眸多翠綠,或黛青。如樹冠之影,如泉潭。
而帶猩紅者,收人祭,嚐血祀。踏下神壇拾取力量,是為墮神。

也許是凌霄沉默了太久,久過被血腥汙了神性的存在,慕遙商發揮了自己畢生的耐心,僅僅凝望著那片橘紅明暗。
像是雲彩遮住了斜陽,將散未散。

「你認為我是嗎?」
青年總是如此詢問每個質問者。
不答是與非,無論事實如何,堅信者總會找出自己的一套說詞。飄散的紅葉確實染著高喊正義與天理口號的靈能者的血,凌霄從不否認這一點,他喜歡人類,但可沒有盲目的溺愛著人類。
向他人揮兵而失敗者當承受風險與後果,這是恆久不變的規則。
聞言,少年微微皺起眉。
所見的兩輪夕陽太過清澈,絲毫沒有啃食血肉後的污濁。先前自己身處夢境而毫無防備時,比起食慾或惡意,感受到的更多是無害而慌張的關切。
他想相信否定的答案,偏偏那抹腥甜總時不時浮現,提醒著顛覆一切的可能性。
「……你總是以問句回答問句?」
想了想,慕遙商再度將問題還了回去。葉片自他掌中飛去,追逐著風而落下,正好停棲在了對方滾著絨邊的披肩,像是繡在暗紅上的圖騰,又被青年捏了起來。

「我說不是,你信嗎?」
青年向著那片被捉住的葉呼了口氣。灰雲般的髮絲搖晃,他抬手捻過、拉長,在微光之後,那片楓成了垂綴金絲的簪,裝飾著一片暖陽色的葉。
端詳審視過後,青年轉了下新出爐的作品,將那紅葉指向了歪著腦袋觀察他動作的少年。
那雙深淵般的藍依舊明亮,水光雖冷卻不含敵意,他想他可以賭一把,希望這個人類不會像過往的訪客那樣令妖失望。
「人類,若是你能承諾不無故以任何方式傷害這裡──這片庭院的居民,我們很樂意讓你出入或是暫居此地。」
「同樣的,我們也不會攻擊你。幻世比人類好吃的東西還是挺多的,既然你不在我們日常食譜內,我們也不打算沒事把你列上去。」

以妖怪與靈能者的關係而言,這是挺令人訝異的許可了。
慕遙商藍色的眼微微睜大,隨後又了然的放鬆了肩膀。青年明顯是這片區域的掌控者,這樣的妖怪不可能只看在之前的烤魚份上就對他如此友善,更多的可能是他早已付出了其他東西。
「……我的認知本身就是報酬?」
「看來你很適應這邊的規則了。」
凌霄低笑一下,人類的認知越具體,妖怪的力量越強大。他明白庭院中大部分的居民都想讓難得出現在紅葉之森中還活蹦亂跳的人類多留下一點印象,若有提案能滿足雙方的需求,青年很樂意冒一點風險。
當然,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了。答應非人的交易本身就是個有危險的決定,每個方士都被如此教導過。

「我需要時間考慮。」
「無妨,你可以慢慢思考。」
反正白梓他們還在弄禮物的事,凌霄並不著急。他尚在觀察眼前的人類,同樣的慕遙商也觀察著他。
「想離開也可以,但從你的身體狀況來看,我更建議你先暫時留宿。紅葉林多是妖怪,但人類食物還是有的。」
這倒是,慕遙商想著。他在離開房間後也曾見到有些狸妖和不知名的精叼著地瓜和烏賊走過,不缺食物這點挺有根據的。
也許可以留個三天左右,好好休息外也足夠看清這些妖究竟值不值得信賴。少年不會說死自己的立場,他總認為唯有時間能證明一切。

於是,他輕輕點了頭。金紅的葉晃過,在少年眼睫投下一片陰影。
「那麼,暫時打擾了。」
土蠶:螬型幼蟲,狹義上只限金龜子科(含兜蟲亞科)、鍬形蟲科的幼蟲。
天祿:貔貅,據說能帶來好運和辟邪。
標題的神隱取的是偏向受神明的邀約的意思。
山神與墮山神的部分是個人解釋,如有衝突可以無視。
幻世𖠁青鳥與紅楓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壓在日落的時間發文嘿嘿
終於要開始打工換宿之旅了,之後可以兩隻放出來一起玩啦!
看到他問『你總是以問句回答問句?』的下一句又是問句忍不住露出笑容XDDDD 土蠶感覺好鮮嫩多汁
heat_:
凌霄:我就是喜歡對想要肯定回答的人回疑問句 (不對
那段前面四句話全都是問號結尾,旁邊有人在看的話一定會迷惑他們到底在幹嘛
土蠶感覺咬下去還會「噗啾」一聲噴水喔……鮮嫩多汁……
【幻世】鳶
2 months ago
白梓他們弄得禮物感覺會給遙商帶來驚喜和驚嚇並存...不過同時也好像把自己的寶物拿出來說要送人的感覺,畫面有點可愛

我很喜歡這篇遙商和凌霄對談時,在遙商視角中的凌霄的眼睛似是夕陽
不得不說整篇還是同樣讚嘆青紅中對於遣詞用字的描寫超美麗好好看,不管是楓紅落下的景色,又或者是凌霄讓手裡的葉片轉為簪子的描寫...兩人互動也很好看,感覺很平淡但又藏著什麼...十分感謝招待
tobi_youya:
描寫時想像中就是一群可可愛愛小(?)動物們的獻寶大會……不一定有用但都是寶物 遙商收到的話應該會表面平靜但內心瞳孔地震,然後私下去找凌霄把一些對小妖們比較有用的送回去
鳶中還是好會誇誇 我也很喜歡那邊,夕陽暖洋洋的,覺得很適合形容遙商看到的凌霄……
把葉片變成髮簪感覺就很美,妖怪一定可以做到的吧,各種變變變 之後會有更多他們的互動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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