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sing angels or fleeing demons, go to the mountains.”——Jeffrey Rasley
「想遠離惡魔,還是追逐天使,去山裡吧。」——傑佛瑞.萊斯利
清晨,謝雁行提前到達了黑鵯山的登山口,他用在車上吃早餐的空檔,一邊聆聽著氣象預報,一邊實地觀察天象。待確認好天氣後,才快速收拾好行李,依造原訂計畫在八點半啟程,準備前往位於山腰的中繼休息站。
早晨的陽光穿過葉隙,灑落的光束與風中搖曳的綠影層層疊疊,倒影在林間的山道上,留下宛如斑駁腳印的光影。謝雁行用登山杖的杖尖稍微撥開覆蓋在濕土上的落葉,以尖頭深入土壤,抵著下層仍然厚實的石板路面止滑,同時邁開腳步,依循著被開拓好的路線,朝著視線最遠處前進。
黑鵯山由好幾段連峰組成,橫貫整個白隼市,狀如一隻躺在柔軟鳥巢中瞌睡的黑鵯鳥。雖然山的名稱可愛,但黑鵯主山早年仍因數起聞者喪膽的山難事件,被眾人敬而遠之。而主山西面早晨背光,午後又容易起霧的因素,更讓不少僅遠眺過黑鵯主山的一般人望而怯步。
但隨著近幾年登山觀念的普及、山屋設施更加完善,大家才開始積極走向山林,重新認識黑鵯山的面貌,為它隱藏在濃霧之下的美景震懾。其中,黑鵯南峰又因為路線最親民,成為了這幾年登山初學者最愛的選項。
可即便南峰的攀登難度較低,卻也不是一般只健行,而較少攀登經驗的人能駕馭得了的選擇。
過去謝雁行曾為了挑戰自己的極限,嘗試過單日攻頂,當然,這都是在他征服過好幾座高山,又有豐富的縱走經驗之後做的事。他記得當時從登山口出發時是凌晨三點半,體感三、四度的山區氣溫偏低,在沒有光照的步道上,他只能依賴自己攜帶的頭燈與登山杖,在漆黑的山林間計算好自己的配速,從海拔兩千公尺的登山口,直上標高三千三百多公尺的山頂。
謝雁行喜歡這樣的挑戰,他喜歡超出一點極限的挑戰,也認為這樣的挑戰該建立在充足的準備之上,而非是將挑戰視作無視風險的冒險。他遵守著這樣的信條,面對每一座山、每一次的攀登,他都會做好最萬全的準備。
所以,儘管這次他放棄單攻南峰,選擇安排成兩天一夜比較緩和的行程,他還是非常慎重地看待這次的行程。
他壓縮了平日休息的空檔,提前幾天完成了手頭的委託與工作,汰換了一些老舊的登山用品,並向店長請了幾天的假,確保前一天自己能有充足的睡眠與足夠的體力,能夠踏上這趟一個人的旅程。
久違的登山還是讓他滿心期待。
他喜歡在深入山林後放空大腦,隨著不斷攀升的過程,觀察自己的呼吸狀況與周遭的景色。能調動五感知覺去聆聽、去捕捉大自然中的一切,且專注地體驗純粹又原始的生活狀態,這一直是他眷戀著登山的理由之一。
森林裡的一切全都令謝雁行感到無比懷念。
山裡的空氣新鮮,草木散發的芬多精沁人心脾,氧氣跟著每次吐息與心臟幫浦而出的血液輸送至他的全身,化做支撐他抬腳邁出步伐的氣力,讓他久違地感受到通體舒暢。
謝雁行喜歡在獨處時深掘內心的想法,與自己對話,獨步在林間能讓他感到心靈平靜,但他其實也不排斥與他人同行。
在他剛開始從事這項運動時,曾因緣際會認識到不少登山界赫赫有名的前輩,因而有幸參與過他們組織的高難度行程。或許是因為大家都有同樣的喜好,又數度在山上共患難的關係,所以即使謝雁行現在不常與大家一起登山,卻仍然重視著這群每到假日就往向山裡跑的朋友,也依然與這些人保持著聯繫。
他發現這些喜歡登山的人都有共通點,他們與自己一樣,唯有在山裡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
所以,謝雁行很喜歡看這群人分享與山有關的事,像是誰又去海外征服了哪座山,或是試用新登山裝備的心得,但隨著登山難度的提升,這些頂尖冒險家的生活,也無可避免地伴隨著風險與離別。
上個月前,謝雁行的留守人就在海外遠征高峰時殞命。
謝雁行不是沒想過對方會死在山裡,只是從沒想過這件事會如此猝不及防。話是這樣說,但比起沒有預料到的死亡,那一聲想說卻來不及說出口的「再見」,再也無法傳達給對方,大概才是讓他感到措手不及的真正原因。
謝雁行長抒一口氣,在中繼休息站用來遮陰的涼亭中,卸下自己的行李稍作放鬆及舒展。他果然還是太久沒爬山了,雖然他在自己預定的時間內,用兩個小時的時間抵達休息站,卻還是感受到身體未徹底舒展開來。
為了觀察身體是否有哪裡不舒服,或不適應高山氣壓的情形,他還是決定先在中繼站休息,簡單用過午餐再啟程。
他在中繼休息的涼亭內,選了一個安靜且能看到雲海的角落坐下,涼亭周圍有不少比登山客,還坐在木製得涼亭下休息閒聊。
謝雁行推測,這些人應該是比他稍早出發一點的人,並且沒意外的話,這些人沒有攜帶帳篷的人,應該跟他一樣是幸運抽到山屋,今晚要一起過夜的室友。
前幾次上山,謝雁行是選擇在露營地扎營,這次適逢山屋整修完畢,他覺得也是個好機會,便決定體驗看看。
黑鵯山屋提供食宿,雖然床位只是木板床,但能在山上有個遮風避雨,且乾淨的住宿環境,著實是不容易的事,就更別提能吃到新鮮供應的飯菜,不需攜帶乾糧或自炊,對大家又有多大的幫助了。
謝雁行很享受登山露營,閒適自在地準備晚餐的行程,但這趟旅程他還是想專注在攀登上,所以在一個月前,還特地守在電腦前與一眾登山客,像搶演唱會門票那樣刷新山屋的網路頁面,等著在分秒必爭的狀況下搶著有限的床位。
「要不要考慮一下讓我幫你搶?雖然我的價格不斐就是了。」
定期會議後,謝雁行向范姜浩借用了地下室的電腦。
名義上說是借用,但其實地下室的電腦算是公用的公務電腦,並不屬於范姜浩。
平常大家需要使用電腦的情況少之又少,所以咖啡廳的夜梟成員自然將電腦的安全維護,交給專業又比任何人更常使用的駭客。為了避免各自使用時,影響到范姜浩正在做的事,大家才養成了在需要使用電腦做別的事時,向范姜浩知會一聲的習慣。
謝雁行很少借用公用電腦。非必要,他盡可能不想用公家的物品,去完成他私人的事,但今天的會議實在拖得太晚,他計算了回家的路程,發現無法在開放搶位的時間前回到家,索性就決定留在咖啡廳借用電腦。
對咖啡廳的人來說,他的行為很反常也很新奇。不管是他對登山的重視,還是床位上的需求,這些從來沒讓他們知道的私事,確實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換做平常,梁謙聽見范姜浩的發言,也只會說一句「那是違法的。」便主動離開,盡到提醒的義務,但不干涉私人行為是否恰當。然而,今天的梁謙卻沒有在說完話後,離開電腦桌前半步,反倒從容地跟著吳宇丞等人,垂首盯著他操作電腦,進入搶床位的頁面。
「拜託,搶票程式我以經用膩了。我就算不用程式,光比手速也贏得了一堆人。」
雖然范姜浩是這麼說的,但謝雁行顯然沒有讓他人代勞的打算,他忽略范姜浩的自誇,提起手腕又看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顯示器,再此確認倒數的時間。
「你們全都要留下來看結果嗎?」謝雁行並不介意大家看他搶位,但還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而他的內場夥伴吳宇丞聽完,則不留情面的看衰他:「是啊!你扼腕的模樣可不是隨便就能看見的。」
話一說完,就準備跟其他三人開賭局,賭他搶不到床位。
謝雁行聽見吳宇丞要賭他失手,頓時感到安心不少,在正式搶位之前有這位咖啡廳「明燈」的加持,讓他提升了不少信心。謝雁行沒有將內心所想訴諸於口,卻還是悄悄勾起了嘴角,而這一閃而過的表情,也被一直觀察著謝雁行的店長精準的捕抓到了。
「我沒想過你會喜歡爬山,喜歡到願意跟一堆人搶山屋。」店長笑著從口袋裡撈出自己的手機,好像對搶床位躍躍欲試:「需要我用手機幫你搶搶看嗎?」
店長的話讓謝雁行回想起很多事。
一開始他會喜歡爬山,並不是因為喜歡山、喜歡大自然。
當時的他不知道登山需要經歷痛苦的磨難,但凡要上山挑戰百岳的人,都要能揹負保暖衣物、水及食物,有野營需求的人還要攜帶帳篷等裝備,若沒有經過事前的體能訓練,則難以負重穿梭在森林裡。
而除了事前需要自我鍛鍊,山上變幻莫測的情況,也會使人吃足苦頭。
山上的天氣變化劇烈且快速。山間下起的雨會讓氣溫陡降,當保暖及防雨的裝備準備不足時,就隨時可能導致失溫的情形發生,外在變化莫測的環境因素就充滿了磨難,更別提最容易發生的高山症有多致命。
登山所需經歷的身體及心理的疲勞,是只有經歷過的人能懂的痛苦。
過去的謝雁行就是情願忍受切膚般真實的痛苦,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間,才選擇投奔寧靜純淨的山林。但對現在的他來說,登山完全不是為了逃避什麼而做的事。
謝雁行坐在中繼站的木椅上,收起午餐用完的垃圾,靜靜地休息了起來。山上微風徐徐吹拂,撩動他的髮絲後,順著傾斜的地形灌入推滿雲海的谷間,不多時便在堆積的雲海中央,劃出一道界線,以大家不留神的速度,將綿密堆疊的雲層衝散了開來。
蓊鬱青翠的林景,在遼闊的視野中現形。遠方連峰的山陵線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被密林遮掩的山道,而今晚謝雁行要過夜的山屋,就在山的另外一頭。
現在從中繼站到山屋,尚有十公里左右的距離,這段路上他必須經過三大段由碎石鋪就的大崩壁,接著只要登上狹長的吊橋穿溪谷,就能看見離山屋只有幾公尺遠的懸谷式瀑布,所以只要能在溪谷聽見翻騰的瀑流迴盪,就表示他離山屋已經很近了。
謝雁行遙望著山峰,在腦袋裡試算著路程與距離,灌了一口水後,再度揹好裝備啟程。
黑鵯山充滿了他與留守人前輩的回憶。謝雁行與留守人前輩都很喜歡黑鵯山,尤其是黑鵯山南峰頂上的大草原,以及那道不算壯麗卻依然能帶給人寧靜的懸谷式瀑布。
瀑布位於上游不遠,它的四周被茂盛的綠意包圍,看不見一點岩隙與出水處,所以第一次看見龐大水量垂流而下的人們,總是會先為其磅礡的氣勢出神,才會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眼前傾瀉著的大水就是一座美麗而神秘的瀑布。
湍急的水流不止,日夜不分地衝擊著溪底突起的岩石,使得溪谷長年彌漫著濃厚的水霧。
「看到這樣的景色就會覺得自己很渺小。山下那些事好像也變得無所謂了。」
謝雁行還記得上一次與前輩經過瀑布時,前輩曾如此感嘆著。
那時他簡單應了一聲「我懂。」說完便與前輩陷入沉默,他無心詢問前輩的煩惱,而保持沉默凝視著山景的前輩,顯然也無意訴苦。兩人很有默契地讓迴盪在山中的淙淙水聲,填滿話與話之間的空檔,站在瀑布前任由時間流淌而過。
人總是會以自己習慣的認知,去看待自己所處的世界。謝雁行覺得多去見識不同的世界,有助於增廣眼界,擴大自己的心量,多看大山大景來排解鬱悶難抒的心情、補充精神能量,總歸是一件好事。
雖然生活中無法跨過的困厄,不會因為看到大景就迎刃而解,但在他不斷攀越山嶺的過程中,山還是讓他領悟了一個解決事情的方法⸺
在他憑自己的實力搶到床位的晚上,許久不見的謝星河終於找到他家裡來了。
謝雁行用感應卡解鎖玄關大門,手才壓下門把推開一個縫隙,剛發現室內亮光大感不對勁時,就見一雙大手倏地扳開大門。身穿西裝配戴墨鏡的黑衣人,強硬地打開大門,看見他也不多說一個字,只是側過身示意他走入屋內。
謝雁行當然沒打算照做,他怒視著站到一旁後就默不作聲的黑衣人,接著將視線移向正前方,擅自搬了椅子坐在玄關前的謝星河。
「今天的定期會議這麼晚結束嗎?」謝星河翹著腳,雙手十指交扣固定在膝上。那雙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的藍眼睛狡黠地盯著他,微微勾起的嘴角牽動著唇邊的黑痣,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無論何時都讓謝雁行覺得不舒服。
謝星河對大多數的事瞭若指掌,也不介意表現出來讓謝雁行知道,但偏偏謝雁行就是討厭他的這種性格。
「謝總裁什麼時候做起闖空門的事業了?有什麼話不能用電話說。」謝雁行佇立在梯廳,一步也不想踏進門內。
謝雁行在挑選住處時,為了避免麻煩及應對特殊狀況,特意選擇了一層一戶的大廈。每一戶住戶搭電梯都需要使用感應磁扣,非該樓層住戶即使用磁扣也無法停留在該樓層,而電梯旁通往逃生梯的防火門,只能由內而外開啟,所以即使他現在站在門外,也不會影響到誰。
從他推開自家大門後,也沒有黑衣人出現在身後的情形來看,謝雁行暫時判定謝星河沒有強硬抓他回謝家的意圖,但也沒因此放鬆繃緊的神經。
「你不接我電話,我只能親自來了。」謝星河聳聳肩,稍微停頓後再次開口:「雁行看見哥哥難道不開心嗎?為什麼每次見到我都像見到鬼一樣?」
謝星河神色自若,謝雁行卻還是能敏銳地察覺他眉眼中戲弄的情緒。謝星河總會像這樣提起過去的事,他知道自己會記得,也不曾忘記過待在謝家時的種種回憶。
謝星河明知他根本不會眷戀那個對謝家產業渾然不知的孩提時光,卻總愛若有似無帶領他回想起什麼。
比起鬼,你更像是惡魔。謝雁行將真心話嚥下,只是緊蹙著眉頭,低聲警告:「少說廢話,你到底來幹嘛的?」
「來看看不回家的弟弟,話家常。」
「我沒有跟你聊天的閒情逸致。」謝雁行無從分辨謝星河的真心實意,也知道這麼做並沒有意義,所以他只如平常冷淡的方式去回應。
「但我有。」謝星河聽著他的回答,只是難得地笑了出聲。他輕輕歪著頭,就像在面對發洩脾氣的孩子一樣,繼續說道:「不過,既然你那麼不願意,那就等你下山後再聊吧!哥哥我有得是時間等你。」
「我拒絕。」
謝雁行一聽見謝星河知道他要上山的事,就覺得心情變得更加糟糕。然而,謝星河並不在乎他的答案與排拒,逕自站起身扣起西裝上的鈕扣,便筆直地走向他。
謝雁行微側身,睨著也稍微側過身,準備要離開的謝星河,在兩人眼神接觸時,謝星河才像想起什麼似的,單手按著他的肩,附耳小聲提醒了一句。
「對了,父親幫你安排了相親,你最好聽話,好好回家一趟。」
在窄門擦身而過之際,謝雁行聽見了身後電梯的開門聲,他在黑衣人魚貫進入電梯後,頭也不回地甩上自家大門,一點也不想像隻忠犬一樣目送今夜的不速之客離去。
謝星河不只一次用這種方式對他昭示,他根本無法逃離謝家。儘管謝星河的行為,與謝翼濤直白的行動有所不同,卻同樣都在向他表達著:你逃不了多遠。你以為你還能逃去哪?
過去的他的確是逃無可逃,就像是一位愚蠢的信徒,既對謝家的想像破滅,卻無法接受信仰崩塌,也不知道該如何脫離不幸。但也就是這樣的窒息感,引領著謝雁行邁向高山,開始向高處攀登。
那段逃離的時光中,即使不合腳的登山鞋讓雙腳生出了水泡,過重的背包勒得他肩膀破皮,還是嘔吐與暈眩感逼著他下降攀登高度,失足時劃傷的傷口,險些釀成破傷風,他都不曾想過放棄登山這項運動。
他所得出的一翻兩瞪眼的結論,是如果他會因為體能跟判斷力不足而遭遇痛苦,需要付學費來學教訓,那他只要變得足夠強大,就不會永遠痛苦下去。
隨著經驗增長,他看過更多險峻的高山與深邃的溪谷,踏著無數條開拓好的道路抵達頂峰,重新回望來時的路,才發現⸺唯有擁有足夠的距離與高度,才能看清自己的心與狀態。
⋯⋯一直以來,他真正想遠離的不是謝家,他想逃避的一直是站在謝翼濤面前無能為力的自己。
看清這個問題點讓謝雁行舒暢很多,縱使問題並沒有解決,但能更了解自己的本質與問題的核心,著實讓他放鬆不少。
成長需要時間,他不過是缺乏時間去豐厚自己的羽翼。
於是,他開始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山的召喚,開始純粹地喜歡著與山有關的一切,喜歡透過每次攀登對自我進行緩慢但有效的探勘,在不斷遞嬗的時光中,積累資本與能力。
然後一路走到今日。
謝雁行準時在下午三點抵達了山屋。
這趟登山行程他只安排兩天一夜的行程,其中登頂南峰的目標,更是明天的重頭戲。為了在早上三點五十分順利起登,攻頂南峰山頂觀日出,並趕在夕陽西下前下山,謝雁行並不打算再耗費額外的體力。
他提早吃完了山屋準備的晚餐,做好簡單的梳洗,就回到預定好的床位,躺在不算舒適但尚可用來養精蓄銳的睡袋中。
山裡的夜晚來得很快,大部分會來登黑鵯南峰的人都不會錯過日出的美景,在謝雁行回房後,大通鋪很快就睡滿了人,房內僅供照明的小燈也很快就熄滅。自備耳塞的謝雁行一夜好眠,直到手機螢幕亮起的光干擾了睡眠,他才從睡意中清醒,跟著周圍開始蠢動、開始盥洗的人,一同收拾寢具,在山屋吃過早餐,準備完成最重要的登頂行程。
三點五十分的森林無光,謝雁行就著頭燈的光源,沿著碎石路登上頂峰的大草原。三公里的路途不算累,比起陡峭的山路,從山頂俯衝而下的風又冷又刺,才真的叫人難受。謝雁行與風逆行,抵達草原後天空正好要亮起。
黑鵯南峰上的大草坡,從峰頂綿延至下一座山脈的大草原,隨著日出的暖陽從山巒後升起,他眼前的世界被一點一點照亮,空中薄如羽翼的捲狀雲,緩慢地從炙熱的豔紅色轉為暖橘色,謝雁行觀察著天空的變化,卻沒注意到只一眨眼的時間,他所置身的草原,就彷彿換上了金色的外衣。
這場日出彷彿是一場壯觀而絢麗的表演,遼闊的金色大草原隨風擺盪,像一道道只存在於山上的金色海浪。
謝雁行記得黑鵯山的名稱,取自於被原住民視為幸運鳥的「紅嘴黑鵯」。
相傳在洪水淹沒大陸的神話裡,本來是黃嘴的黑鵯鳥為了替人類帶來火種,在好幾萬里的飛行過程中,忍耐著被火灼傷的痛苦,用鳥喙銜著火種,堅持替人們送來滾燙的火種,才讓僅存的人類免遭惡獸侵擾、不會挨餓受凍。而黑鵯鳥也從此承受著傳遞火種的代價,鳥嘴終身都紅如赤鐵。
為了感謝紅嘴黑鵯鳥,原住民便以此鳥的名字為山取名,這是坊間最常見的說法之一。
謝雁行看著逐漸淡去暖紅色彩的雲朵,無法控制地想起了店長。
在搶床位之前,他曾請店長擔任他的新留守人,他希望店長能是最了解他在山上所有行程,且是在他出什麼狀況時,能替他聯繫救難隊的人。
「黑鵯山這麼危險嗎?」店長聽完他的請求,雖然極力掩飾驚慌失措的神色,但她捏著留守人資料表的手指還是不自覺地出力,指尖在皺起的紙張下泛白。
「只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就一點都不危險。」謝雁行向她保證,同時也耐心地向她說明,留守人不像她想像中那麼可怕,自己也不會讓她陷入需要糾結他個人生死的情況。
謝雁行無可避免地提到留守人前輩的事,幾經思量後,還是把「比起在告別式上鞠躬,重新踏上一起爬過的山,才是最適合送別前輩的方式」的真實想法,告訴了店長。
他對店長說起了第一次與前輩單攻黑鵯南峰的趣事,兩人是如何摸黑上山,最後下山累個半死的過去。
店長全程都靜靜地聽著,時而點頭附和,時而露出好奇的表情,引導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不知道店長是否刻意讓他藉著說起美好的回憶,來認真緬懷故人。但察覺到她溫柔看著自己眼神,確實讓他獲得一絲安慰。
「聽完後我變得更想跟你一起上山了!但黑鵯山對我來說,果然難度還是太高了。」店長填完資料表後,終於綻開微笑,聽著她略帶羨慕的語氣,謝雁行下意識伸出了手,輕輕揉了揉店長的紅髮,用自己也沒注意到的寵溺語氣,回應道:「只要多鍛鍊,會有機會的。」
謝雁行在那時就發現,其實他也不是只有待在山裡才能獲得平靜。
他用了海拔三千多公尺的距離,再次看清自己的心。
謝雁行想到這裡又再度勾起嘴角,眼前朝遠方奔騰的雲海與金黃澄澈的草原,都是他想要在未來的某一天,成功與她一起欣賞的美景。明明才剛登頂,謝雁行就迫不及待想要下山,想要回到店裡,想要看見那雙瑰紅的眼睛......。
他還要花上一天的時間才能下山。
返程的路是一段漫漫長路。
下次若想要跟店長一起登上黑鵯山,現在的訓練清單可能要稍微做個調整,並讓店長習慣訓練的強度。謝雁行如此想著,他自認自己的優點就是有耐心,能夠也願意去等待某人。
不管是感情的事,還是體能的事,他都相信他會有足夠的時間,能夠與店長慢慢經歷。
返程的路並不漫長。
謝雁行輕笑著收回遠眺的視線,低頭看著來時路,自信地踏著輕鬆的步伐,在心裡默默做好了,開啟下個挑戰的心理準備。
隔行如隔山寫到起笑 開始想有的沒的諧音梗
想用四大男的興趣寫一些內心戲,這篇寫到一半才發現CP感實在太低了(回頭看范姜浩那邊也是覺得CP感不夠),之後⋯⋯有機會⋯⋯再調整。
不知道私設這麼多的文,大家覺得如何,我用想的時候很喜歡,寫的時候就很煩惱。我心很大,想補完某種官方可能不會寫到的東東,然後下筆時就覺得頭腦快爛掉
果然興趣這系列很作死,吳先生梁先生我到底該寫什麼好呢?好期待喔(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