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外◇


蛇人與芙恩草I
蛇人與芙恩草II
將軍與引路鳥I

未知世界,就在與那座山脈息息相關的不遠之處……

#澤深 #一零九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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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引路鳥

將大陸切割成東、西兩塊的山脈,其西側靠近平地處是一片地形崎嶇、霧氣橫生的密林。不清楚當地情況的旅人,很容易因為快要出山放鬆警惕,進而迷失了方向。
在這片山林中,卻有一種鳥,通體雪白,善於辨位。他們棲息在樹林與平地接壤的地方,每天頻繁往返於兩地之間。因此只要跟著他們,便可以順利離開密林。
有一天,遙遠的南方行來一支軍隊。他們因為水源之爭與北邊的國家起了衝突,國王命令他們最優秀的將軍率領大軍,一路向北征戰。
考量到進入樹林容易迷失方向,年輕的將軍讓軍隊沿著林邊安營扎寨,他自己倒是膽大,安排好一切後便隻身一人進入密林探查。
將軍在林中待了許久時間,找到不少草藥及果實。就在他準備回返時,發現在不遠處的石頭上,蹲著一隻白鳥。
起初,將軍以為白鳥是停在那裡休息,待走近一看,卻發現他左邊翅膀下佈滿鮮血。
白鳥看到有人類靠近,緊張地挪了挪身體,卻因為重傷而無法移動,最後只能警戒地盯著來人猛瞧,後來見將軍伸出手,想觸碰自己,還很狠地朝他啄去。
「嘿!放鬆!別緊張!我沒有惡意!」將軍放了一顆果子在白鳥前面,試圖藉此釋出善意。「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
他輕輕壓制那脆弱的生命,感受溫熱的身軀在自己掌間若有似無的脈動。他撩開鳥的左翅,仔細觀察傷口。
「唔……看來是被猛禽撓了一下……」將軍用手指順了順白鳥柔順的翎羽。「你很幸運呢!逃過一劫。」
此刻,白鳥終於感受到眼前人類語氣中的溫暖,沒有再掙扎,乖巧地任由將軍檢視傷口,然後敷上揉碎的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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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把鳥移到石頭下方的陰影處,再在旁邊灑上許多味道濃重的草葉。
「這樣便隱密多了!你的骨頭沒事,只要傷口痊癒,就能飛了。把你放在這裡,即便有天敵經過,應該也不容易看到你,更聞不到你的味道。你就在這裡休息養傷吧!」講到這裡,他抬起頭,努力靠著從樹葉間降下的稀少光線來判斷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不然那幫放不下心的又該嘮叨!後會有期啦!」
白鳥目送將軍往回走,直到看不見那人的身影,也聽不到他離開的動靜,才把頭埋進胸前的羽毛裡,靜心修養。
數個月後,將軍帶著部隊再次路經密林。他同樣讓大家挨著樹林休整,自己則竄進林子裡,憑著印象,朝當初遇見白鳥的地點前行。他想要看看是否能再見一次那位新結交的「朋友」。
他很幸運的,行至中途,便碰上了尋找的目標。
「還好你來找我了,不然我可能走不回那個地方呢!」將軍笑著在樹根上坐下,從懷裡拿出一塊乾糧慢慢啃著。「傷口都還好嗎?嗯……剛剛看你飛過來的樣子,應該是沒有大礙了?要吃一點嗎?」
白鳥嫌棄地避開了將軍遞到眼前的食物碎屑,低頭吃起將軍屁股下那棵樹掉下的果子。他一邊吃,一邊在心中思量,自己什麼時候就成為將軍朋友一般的存在了?
將軍見他對自己愛理不理,也不惱,就坐著,啃咬乾糧,同時細細跟新朋友說著自己當初為何出現在這裡、戰爭期間發生了什麼事、結果是如何、後續會有什麼發展……白鳥沒有表示什麼,就這樣靜靜聽著。
「好啦!東西吃完了,事情也講得差不多了,我該走啦!」將軍站起來,拍掉屁股上的泥土。「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我們之後不要再見了!」
白鳥聽懂了他的意思,跳到樹根上,仰起頭靜靜望著他。
「行啦!你不用送我,這裡我認得路,可以自己出去。」
將軍笑著跟他揮手道別。白鳥則撇過頭,似乎想藉這個動作表示自己根本沒有要送他的意思,卻在那人越行越遠時,還是回過身來,目送他離開。
不幸的是,不到半年,一人一鳥再度於林中相逢。
看著白鳥黝黑明亮的眼,將軍沈默許久才勉強擠出笑容,低聲喃喃:「就是……又要打仗了……」
他清掃出一片空地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十指糾纏在一起。
他跟白鳥解釋自己為何又出現在這裡,可能也是在跟自己解釋為何必須再度率軍出征:「水源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對方出爾反爾,我們的國王認為還是要靠戰爭,打贏了,對方就只能聽我們的了……可是,上次就打贏了啊……」
明亮的眼與林中細碎的陽光相互輝映,有一瞬間,白鳥以為自己在那人眼中看到了一片水光。
「抱歉啊,囉哩囉唆地跟你說了一大堆。」將軍不宜久坐,傷感了一下便起身準備離開。「無法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雖然再次見面代表不好的事情又要發生,不過可以跟你見上一面我還是很開心!」
歡快的笑容再度回到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上。
「那我們就等我凱旋歸國時再見了!」
這次白鳥依然只是目送著將軍離開,卻在他的身影完全被樹林遮掩時,突然振翅飛起,掠上枝頭,悄悄跟在那人頭上,直到他與部下會合,然後帶著大軍繼續北行。
白鳥又在樹林邊上盤旋了一會兒,才飛回林裡。
他想著,這兩次都輕鬆地碰上面了,想必那會與鳥類念念叨叨的奇怪人類回程時,也將如此順利吧?
清晨的露水順著葉脈層層疊疊往下走,直到在末端匯聚成一顆璀璨的明珠,然後砸在下方高挺的鼻樑上。
將軍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翠綠。
他慌張地想要確認自己身在何方,肩膀上卻感受到一股壓力,按著他,不讓他起身。
「幹什麼咧?傷得那麼重,還不好好躺著咧?」
將軍錯愕地扭過頭,看到身後跪坐著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他以那人的大腿為枕,對方的手則放在他的肩上,阻止他因任何過大動作而把傷口扯開。
「躺好咧!你流了很多血,還發燒,我可是飛了好多地方才把草藥找齊咧。不可以死掉咧,不然我做白工咧。」
眼前男人的服飾,將軍從未在任何國家或部落見過,加上他說話時那奇怪的語調及內容,真相已無需多想。
「小、小白鳥?」
「你才小咧,我比你大咧,要叫我哥哥咧。」
將軍目瞪口呆:「我確實覺得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卻沒想到你可以變成人類的樣子……」
白鳥被他弄得渾身不自在,偏偏又不能撇下他一人在這裡,只得轉移話題:「你怎麼搞得那麼狼狽咧?還從一個奇怪的小路跌到山坳裡。要不是聽到象群的討論,我都不知道你來了咧。」
男人碎唸著,卻許久沒有得到將軍的回應。低頭一看,才發現過去張揚的眼裡如今蓄滿了淚水,正無聲向外流。
「怎、怎麼了咧!不要哭咧!」
白鳥瞬間手忙腳亂,慌張卻又控制著力道地替將軍抹去奔騰的淚流。
「只剩我了……」
「啊?」
將軍側過臉,讓冰涼的面頰貼著脖頸下那雙溫熱的大腿:「本來說好要和談的……千算萬算,還是疏漏了……現在……就只剩下我了……」
聞言,白鳥摟緊他,算是藉此給予他心靈上的支持:「你是逃過來的咧?」
「嗯。」將軍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他們……咳咳!他們不敢進來這座林子,我便逃了過來……」
「好咧!別說話咧!該休息咧!」
白鳥決定不再讓他講話,逼著他趕快閉上眼睛。將軍順著他的意,只是沒多久,止不住的淚水又從眼皮的縫隙間不斷湧出,撲簌簌地滾落到白鳥的衣服上。
白鳥身上的衣服是由鳥羽幻化而成,淚珠滲不進去,便隨著高低起伏的布料紋理滾落至土壤中。白鳥卻覺得,那些眼淚最終還是穿透了衣服,沾濕了自己的皮膚,在心上留下一個個發燙的印記。
「不要哭了咧。」他低下頭,讓自己有些冰涼的唇蹭過將軍汗濕的額頭。「不該走的路……不會再讓你走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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