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的聲音傳來,隔壁小山谷的大師又再跟心魔吵架,拿自己的頭當敲鐘撞牆,時不時的發出擾人清夢的聲響,總是發生在無月之夜的隔日清晨,天邊第一道曙光映射下來的瞬間。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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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師涼無命打著哈欠,抓著屁股,頂著一頭炸裂的長髮從屋子裡鑽出來,拿起放在門邊,宗門內器修給他做的、可以擴音的器具放到嘴巴,收腹提氣大聲吼:「大師你吵到我娘子睡覺啦--」
回音傳來,靜默三秒後,大師繼續撞牆。
涼無命翻了個白眼,轉身搔頭,把自己整理出個樣子來,他越過滿屋散落的紙捲書籍,側眼看了下門主養的小獸正過來咬走他一隻炸開了筆頭的竹筆。
他隨手拿起一隻沒了毛的筆管往頭上一紮一捲,一個簡單的髮髻成型。
屋外凌亂十分,他推開內室的大門,揚手燃燈,此處卻乾淨的很。
甚至可以說乾淨過頭,乾淨到一點生氣都沒有,沒有雜物、沒有灰塵,只有涼無命慢條斯理踏入內室的腳步。
紅綢掛布、龍鳳花燭;雙囍剪紙、陳年酒香--
床上坐著一名蓋著大紅蓋頭,身著鳳冠霞披的女子,她正坐於床沿,雙手交疊放於膝上,蔻丹輕染茜色,雙足小巧踩著紅頭繡鞋,龍鳳攀於身側,安靜卻透不出一點人氣。
涼無命沒有秤桿而是伸手直接掀開她的蓋頭,蓋頭底下不是人樣,而是一具模樣精巧,幾近真人的魁儡,是他涼無命傾盡畢生,為此遭世人唾棄厭惡,憎恨追殺的曠世巨作。
恍若真人,一但運作起來,尋常人定區分不出來她是隻魁儡,而會認為是個真人。
涼無命坐到她面前,就這樣在她面前地板上盤膝而坐,手中展開一只畫卷,像是獻寶似的,語氣雀躍又帶眷戀的說著:「娘子,我又得了一新故事,我說來給妳聽聽。」
涼無命年少時,這個世界已經有了一定的模樣,天道方成,修仙修真者追求大道真理,仙途成神而紛紛踏上各自的道路,涼無命原是一方凡人,家有小錢,本不追求這些。
他本有一青梅,說好及笄兩年就成親。
都已經換過庚帖,合過八字,得一天作之合、此生不離之批命。
可故事永遠俗濫於套,他的青梅當街被擄走,凡人只望著修仙者從指間縫裡露點靈丹妙藥供他們長生不老,修仙者們貪圖金銀財寶,美色眷戀、大道不正,自以為有一點能耐就能恣意妄為。
他們幾乎毀了一個城鎮。
涼無命不是沒有阻止過,而是他阻止了,卻沒有死在那個護在心愛女人面前的夜晚。
他天生靈根,被迫覺醒。
一城鎮的血激發了他復仇的本能,他青梅的屍首成了武器,化為厲鬼魁儡,在他瘋癲的大笑之下,反殺修仙者。
他抱著屍首縫縫補補,哭哭笑笑,最後被找來的那群修仙者宗門按上一個罪名,說他屠戮城鎮,瘋魔癲狂,因為未婚妻病死而用整個城鎮的人命做祭,意圖招來屍鬼,行離經叛道、妄改天命之事。
如果可以用人命做祭,換他的小青梅回來,再聽他說那個前一日沒說完的故事,那一個城鎮的人命哪夠啊?殺光全世界換她再喊一聲哥哥他也心甘情願。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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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人會罵他,沒有人會問他為什麼,反而會有很多人跟他說故事。
累了就睡,餓了就吃,他抱著慢慢成形傀儡在無謂門內到處走也不會有人打他,還有人會給他的青梅做衣服。
他花了三年的時間,打造內室,給他的青梅一個洞房花燭夜。
然後又花了一百三十九年的時間,寫斷了一根又一根的筆,畫透了一張又一張的卷,啞著嗓子說著他聽來的無限個故事。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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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他會抱著傀儡去吃飯。
或是幫著無謂門內的器修修理東西,也會讓醫修拿自己做藥引,做實驗,反正他們門內的人答應他了,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小娘子睜開雙眼,發出喊叫,那便是他殞了,要替他換上新郎服,讓他們兩個躺在囍床上,點上龍鳳燭,一把火--
只有失控的傀才會成魃,所以,他們要一起死。
就像當年他護在身前,卻未能護個透徹,他命硬到、連天都不願收他,卻收走了他的所有。
他總是想起以前,他趴在牆邊笑著看她說:「我們以後哪也去不了了,反正也做不成神仙,也看不了世界,但我可以給妳說好多好多故事啊。」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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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看著她閉上眼睛,倒在他身邊,他拾著她的髮絲,周遭一個又一個提劍殺來的修士,他又笑了,恍惚間少女直立而起,雙手成爪,目如惡鬼,在他面前像是跳躍著舞蹈般的,踩著人頭飛舞。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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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問他為什麼以屍做傀,有違天理,罔論人倫?
他已經提不起力氣了。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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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跳舞的青梅,思緒放遠。
斷腿的孤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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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故事,總得有人來聽、有人來看。」
燭火晃動,涼無命抬頭,書卷上畫著一頭青龍徐徐翱翔於雲霧之中,他看著閉眼的小嫁娘,伸出滿是傷痕的手,碰了碰她面上有一層白毛的臉頰,輕聲開口:「很久很久以前--」
內室的門被關上,外頭一地的書卷沒人去碰,只是桌上被放了餐盒。
撞完牆的大師撫著紅腫的額頭,御劍離開死氣沉沉的山谷。
無謂門的每一處居所,不過是一處人立的墳塚。
遲早有天,都會被掩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