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鈴🏳️‍🌈有崽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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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
她看著進門的我,原本在嘴邊的招呼愣在半空,變成兩行止不住的眼淚。

我跟哥哥差了七歲,都說三年一溝,跟他隔了足兩條溝的我剛上國小,他就上了國中;我剛上國中,他就在大學;換我到了大學,他便結了婚。我們從來未在同一個就學階段裡遇上,當然也沒有半條人脈重複。對於這個大嫂他從何認識毫無線索,更當然了,不熟。

她偶然到家裡吃飯,我正在大學焦頭爛額,一個不小心,就是兩家人談聘禮那天才第一次正式見面。

我哥嘛,臭直男。在餐桌上,未來公婆前,還是表現得挺有一回事,我看著這未來大嫂偶爾給他一記調侃的眼神,便曉得他大概裝得夠拼命。

再後來,就是婚禮上見面。在迎賓處招呼完全不認識的關係人,當個無情的登記機器。他的朋友看見了,甚至不曾攀談幾句,或者用尷尬的「欸妳是他妹吧?」開場,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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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縣市念書,一年回家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客廳裡跟爸媽有一應沒一答地說著生活上的事,三言兩語講完便陷入沉默,他們便換了話頭,跟我聊聊大哥大嫂。

他倆在外租了個小地方,聽爸媽偶爾說起來,應該是算溫馨小巧。工作了好幾年,逮到了機會,把一家小小花店頂了下來。(「老哥喜歡花喔?」「妳大嫂是花藝師啦。」「喔。」)賺得不多,夠小倆口過活,每個月都會來吃一兩頓飯,也都捎上拌手禮。

聽起來是對這個媳婦很滿意。
有一年寒假回家,媽媽談起他倆時卻有一句沒一句,總是停住,彷彿發條沒轉到底就放開,非得再追問上幾次,才能把一段話聽完。

「妳哥病了。」

「喔。」本來對對話斷斷續續的煩躁感瞬間沒了影。

「有空多回來,或者去他們花店繞繞。」

沒敢坦白根本沒記下他們花店地址,只是模梭兩可地「喔」了一聲,打開下學期的課表劃了劃時間。

從小便有自己的房間,未曾擅自進過哥哥的房間,聽媽媽一個歎氣後,視線飄向了他的房門,忽然好奇起了這個不熟悉的哥哥。

也僅止一個眼神,一道視線。
下學期的假日,跟打工處喬得來休假的日子也盡力北上回老家,只是看到他們的機會還是不多。偶爾似乎要碰到面了,卻會在前一刻從爸媽口裡得知他回醫院檢查的消息。

好像冥冥中的注定。

反而是哥哥主動帶著大嫂來找我。

「哇塞,沒看妳限動還認不出是妳。以前只是笑妳男人婆,沒想到扮男人還真的像。」

循聲看過去,是兄妹暌違半年的見面。

「你沒說話我也認不出是你。」這句話我識相地留在腦裡,沒說出口,也忍住沒對他翻白眼。

一時沒能從角色中跳脫出來,只衝他們冷淡地點了點頭。

「好厲害,是那個動畫的角色吧?好像喔!」半個關鍵字都說不出來的圈外人,但眼裡的驚喜表露無遺。

我對大嫂第一個很明確的感想,就是蠻好的圈外人。

還想再說些甚麼,慶幸有人拿著相機過來問能不能拍照。

因為我想不出來要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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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是各種擦肩而過,不是遇著他回診,就是我回不去。

我只在醫院看過我哥兩次。

一次是他在病床上,大嫂坐在他旁邊,跟來到的爸媽打了個招呼,便轉頭把視線釘在我哥臉上,我晚爸媽一步進去,她也沒看見。

哥哥變得更陌生了,我甚至懷疑我們走錯了病房,連聲音都快要認不出來。我在旁邊恍恍惚惚,直到爸媽強行把大嫂帶去吃飯,他用沙啞的聲線叫我,才回過神來。
「今天沒活動?」

「嗯。」

「我好久沒看到妳裸妝了。」

「我是素顏,裸妝不是這個意思。」這次我沒有翻白眼的衝動,就像……在跟陌生人說話一樣,保持著基本的尊重,包容對方的知識盲區。

「喔是喔。」他笑一笑,「妳常常扮男生喔?」

「活動多數都是。」

「喔。」

「……」
「欸、」他用手肘隨意撞了我一下,力度軟得像風吹過,「我有沒有說過甚麼或幹過甚麼讓妳很不爽的事啊?」

聽見問題的我皺著眉,相隔七年,不光是我對他感到疏離,他對我也是,從小基本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我們就像兩個獨生子一樣長大。

「沒印象,怎麼了?」

「趁現在跟妳道個歉啊,我們常常遇不上,下次見面不知道……是甚麼時候。」他中間不到半秒的猶豫,反而讓人聽懂。

也是,看就該懂的。

「喔……真沒印象,可能有也就當時氣過吧。」

「那我還是先道歉吧。歹勢啦」他虛浮地笑著,道歉隨意,但是聽得出來的真誠。

我點點頭,也向他同樣說了一句:「歹勢。」
「有機會,去花店看看啊,開業幾年妳都沒來。上次她在活動看見妳,回去興奮得插了個花,妳看。」他把手機擱在腿上,點開了相簿,裡面照片隨便一看都是他們的生活照。

他點開了「作品」相簿,從裡面滿滿的花藝作品裡點出一張,明顯是角色概念為主題的永生花設計。

忍不住「哇」了一聲。

「屌吧?妳如果想做類似的,或者妳同圈子的人有興趣都可以去玩玩,也有鮮花花束跟盆栽,記得報我名字就好。」他得意洋洋地說著,跟我介紹起其他作品的源由。

我們第一次講那麼多話。

但這段話題開始的原意,我想是他要我多關照大嫂而已。

看到爸媽要帶著大嫂回來,他吊兒郎當地對我說:「沒事少來啊,又沒甚麼好玩的。」

我點頭應了應,腦裡卻反其道而想,突然想要跟他多說說話。
沒給我多少時間躊躇計劃下一次到訪,再次在醫院看見他,是他病危。

等我們都到了,大嫂早把聲音哭啞。

爸媽跟他說了說話,又催促著我說點甚麼。腦袋一片空白的情況下,我只得喊一個「哥,我來了」。

他奇蹟似地張開了眼,環視我們一圈,跟我說一句「記得去走走啊」,然後對著大嫂笑一笑,便離開了。
他的喪禮結束後,我等到大學畢業,才鼓起了勇氣去花店看看。

挑上了活動的日子,假裝漫不經心,假裝恰好路過,連臉上的妝都不敢卸,以免露出破綻。

我在更衣間把衣服換下,校園角色的妝髮算不上太惹人注目,我把色隱眼摘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覺得眼熟。

一路上想不出頭緒,便推開了店門。擔心著不知道見了面該說甚麼,隱約希望籍著臉上的妝,她認不出自己。
「歡迎光……」她看著進門的我,原本在嘴邊的招呼愣在半空,變成兩行止不住的眼淚。

她哭到顫抖,卻沒有邁出一步,隔著眼淚模糊地看我,喊著了我哥的名字。

我想到鏡中的既視感從何而來了。

喪禮上他的遺照,留在我尚且熟悉的健康模樣,扮演男性角色化了男妝的我,有那麼一個偶然,像極了當時的他。
那句我從未出口的「大嫂」,此刻仍無法說出。
想寫有點八股味
沒有主旨
靈感自時之歌企劃的《鏡光》
有點喜歡這篇的口吻
沒想到地方塞進去的幕後
哥哥因為知道兄妹之間本就不熟,不要到他死前才熟起來,等他死後反而更難過,所以一直避開不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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