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那張字條從迴紋針上拿下，翻到了下一頁，時不時看向側面還趴在枕頭上入睡的男友，似乎早已沒了當時火熱幸福的笑容，而是種無法揣測的思緒，已經想好的她闔上日記，捻熄了煙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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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不知道獅子魚有沒有出現在法國水族館裡。」她穿著一身面料絲滑的連身裙裝，配上另一款深色系大衣，她緊握著地鐵扶手欄杆，與達米安打算一同前往水族館，為刀在法國的最後一天畫下句點。

「對了⋯⋯飛機是晚上的班機，對吧？」她抬起頭看著達米安的臉龐，說：「時間過得真快。」這一週的時間就彷彿一眨眼似的。

「沒出現的話這裡也有一隻。」達米安指著自己嬉皮笑臉的開玩笑，和伊娜出了地鐵口，沿著路標他們很順利抵達巴黎的水族館。

黑人男子穿著不算厚的短板羽絨外套，黑底壓著流行文化的賽車品牌圖案，淺色的軍褲紮進靴子，讓他看起來高挑勁帥。脖子依然掛著刀標誌性的銀色鏈條，明晃躺在圓領素T的胸膛上。

「對，不過是接近凌晨的飛機，你可以不用來送我的。」達米安回望女人，貼心的補充。自己的飛機恰巧是半夜十二點起飛，他不希望伊娜絲在隔天還要工作的情況下熬夜送機。時間過得比想像中快，甜蜜的時光結束得太早令他感到遺憾。

還沒離開伊娜身邊已經在思考下回又是什麼時候見面了。達米安穿越水族箱，看著蔚藍的櫥窗有些好笑自己的心急。但他不討厭這種恍若熱戀的滋味。

「你怎麼可能甘願在一間水族館做它專屬的獅子魚。」停在一處小型生態箱前一同彎下了腰際，她打趣的捏了捏達米安的臉，露出一抹寵溺的淡笑。

人潮還算多，為此伊娜絲還是牽緊了男子的手。

白髮女子仔細欣賞著水族館內安置好的生物，讓她回想起達米安所養的獅子魚聖誕節在家中那偌大的水族箱裡亦是孤單的。水箱折射的波紋彷彿是自己那份不安搖晃的情緒，待在水箱內的魚卻不知曉這份苦楚，他會在意嗎？他不會。

淡藍色的雙眸撇過達米安深邃的側眼，她深愛，卻也想給他自由。
終究想還彼此一份心安理得的自由。

「嘿、你知道嗎？我們交往快一年了，卻從來沒有一起到水族館，明明我們那麼熱愛海洋。」伊娜絲撫摸玻璃，七彩的魚種卻好像視若無睹的游向他處，說實話，他們一起探險潛水的次數一隻手就算得出來。

「我還想跟你去很多地方。」她站起身子緩慢移動望著這些由玻璃箱子組成的人工海，走入海洋隧道的入口處，閃閃發光的蔚藍色映在嬌小的伊娜絲身上，背光的女人緊扣著達米安的手，領著他看向隧道天井游過的大型魟魚。

身處乾燥卻沈浸在深海的迷幻中，他會有種錯覺他們是在潛泳，水道只有他們與那些沈默的游魚。達米安跟著伊娜的腳步，一起眺望魟魚游動的身姿，陰影罩下來，也將伊娜絲天空般明亮的眼眸蓋上一層晦暗。

為什麼他覺得伊娜的語氣帶著一股寂寞？明明他就在身邊。

「我也想跟你去很多地方，法國南岸的海洋⋯⋯等夏天來了，我們一起去浮潛吧。」

他們停在高大的水缸前，四五層樓高的水族箱有著盛大的海藻珊瑚造景，斑斕的魚群彷彿深夜的星子，巨石造景是某座宏偉的建築，密佈著璀璨的海葵。不同品種的鯊魚悠悠哉哉擺動尾鰭，達米安指著一隻奇特花紋的鯊魚，和伊娜開著玩笑。

「啊對了，聽說有很特別的水母區，有幾千隻水母，我們去那邊看看嗎？」

被達米安領著的伊娜絲跟上步伐，巨大的玻璃映著深邃的藍色螢光，襯托白色水母的形狀，她抬起頭看著那成群的水母，心情也不自覺的好了起來。

她想讓達米安替自己拍幾張照片，也留下他的回憶，鏡頭裡的他有著模特兒的架勢，與水母有著強烈的對比，狂野的造型配上溫柔可愛的水母讓伊娜絲感受到了突兀，以及某種前衛的氣息。

看著達米安的側臉，彷彿看見熟悉的獅子魚，帶了點稚氣未脫，玩得不亦樂乎似的，有那麼一瞬間的窒息感是因為心動造成的。

直到男子希望自己能待在原地，他暫時先前往一趟洗手間，伊娜絲才將注意力集中在魚缸上。

偌大的水族箱，上千隻的水母⋯⋯那該是多美好的回憶。拎著包包佇立在前，伊娜絲仰起頭靜靜的看著，像極了一幅無名的畫作。

「你好，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一道女聲在伊娜身旁響起，一名豐姿綽約的成熟女性帶著笑容和她搭話。

女人有著染成榛褐色的短髮，俐落斂到下巴，亞洲人的臉孔畫著精緻素雅妝容，眼尾細小的折子也不減她的魅力。她的身高比伊娜高一些，黑色貼身裙裝配著西裝式外套，用法語打了招呼。

「我是尹茜，這麼詢問有些冒昧，但想請問方才和你同行的男性是否是刀⋯⋯達米安.莫雷諾？」語氣上並不強勢，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溫婉，從未見過的女人口中吐出了達米安的全名。

伊娜絲是有訝異的，除了經紀人之外，她並不覺得會在異地見到認識達米安的其他人。藍色的瞳孔看似有些錯愕，但基於禮貌還是點了點頭，並露出適宜的微笑。

「對的⋯⋯他去洗手間應該快回來了。」她朝著後方的廁所看去，又將目光駐留在女性身上，伊娜絲想了想，說：「請問你是⋯⋯他的？」

年紀看上去比自己大上不小，雖然她很清楚達米安的為人，就算給了什麼樣的答覆也不會使他有任何的訝異。

「我是伊娜絲。」她補充。

「以前的朋友，或者說是前女友也可以。」尹茜輕輕搖頭，聽起來有點模糊的身分在達米安的過去似乎也不奇怪。

在她方才所看見的，刀和伊娜絲似乎很熟，模樣也是一對熱絡的情侶。時隔這麼多年見到刀屬實意外，那年衝勁十足的青年似乎又長大了點，至少外表上和成熟的男人差不多。她不意外刀身邊有女伴，因為好奇花了一點時間觀察，刀對這名白髮女子的態度細品下有點特別。

「呵呵，許久沒有聯絡了，看來他交了一個美麗的女友。」尹茜轉頭看向水母，飄蕩的白色小傢伙載浮載沉就像一直以來在刀身邊的人。她並非諷刺，誠心的稱讚伊娜絲的外貌。

「伊娜絲，你們交往很久了嗎？」女人側過臉，微微一笑。

身旁的女性擁有更多自己不曾問過的達米安，她所見過的一切，那沈穩的口吻與自己相比之下，這九個月也不過是他生命裡的某一層碎片，微不足道的。

沈默觀看水母的去向是她當下唯一能做出的反應，為什麼要這麼問自己呢？她對過往來試探其他親密對象的女人們早已習以為常，卻對尹茜的話不想做出任何表態。

當年約翰的舊情挑釁也沒讓她如此沈悶，米婭的新娘訊息來訪時也曾未這麼無挫，即便是一名美麗嬌豔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與達米安親密她也無動於衷，卻只是尹茜的一口疑惑就讓心臟抽痛。

伊娜絲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換做是約翰出現在刀的面前，他不會有這種感觸，然而自己卻深陷其中，更甚以往。

「⋯⋯不，一點也不久。」她搖著頭，想用淡漠來掩飾自己的難堪，說：「我們不夠認真，但很享受，他很享受。」她看著玻璃牆面反射的自己，眼裡的難受卻是如此明顯。

尹茜看得見年輕女孩裡的難受，這讓她有些怔忡。原本只不過一時好奇心起的搭話，卻讓她因為那個表情和女孩說的話喚起了自己似曾相似的回憶。

和刀交往是很快樂沒錯，他會是夢寐以求的好男人，有趣、貼心、浪漫也熱情，這些狂野和柔情兼具的特點會讓與他待在一起的人浸在蜜罐裡，不知不覺越陷越深，等到察覺時會發現自己要得已經太多，會怨懟這是男人慣養出來的貪心，也會氣憤自己失去了界線。

愛上他的自由時，勢必也會輸在這裡。至少她是如此，而她走出來了。尹茜從來都覺得台灣人把這句話掛在嘴裡挺可笑，但卻適用在刀身上。先愛上的人就輸了。那種感覺會吞噬你，無法馴服的折磨會讓你開始恨他的自由。

「⋯⋯認真以前早點抽身吧，趁還來得及的時候。」她投向伊娜的目光帶上不自覺的憐憫，好像在看一隻迷路的小貓。「你抓不住這個男人的，誰也抓不住。」

她不該異論別人感情的，卻反常的說出口。「如果他沒有愛上你，為了你自己，不要愛他，伊娜絲。」

說完尹茜才意識自己失言太多，她扶著額角連忙道歉，希望對方不要太介意自己的話。簡單客套幾句後，女人也不再多做停留找了個藉口匆匆離開。

尹茜離開沒多久，達米安就拿著兩杯咖啡回來，上完廁所後他到附近的休息區買了點喝的，排隊人潮不少耽擱了一點時間。走回來時就看到伊娜似乎在發呆。

「怎麼在發呆？我可沒有走丟喔，咖啡拿去吧。」

尹茜就像他耳邊時不時出現的低語，湧然而起的悵然若失淹沒腦子，不做任何掙扎，讓這些暗潮隨泡沫讓她當機，這份從不被眷顧的情感必定得結束。

她必須結束，無法再被窒息的海水淹沒一次。

高音頻的耳鳴令她不適，直到達米安的再度出現讓他有了反應，看似帶了些錯愕，還是接過了他手裡的咖啡。

「謝謝，剛剛——。」
「你錯過一場很棒的水母餵食秀了。」

伊娜絲正回頭看了看尹茜的身影，卻發現她已經不在此處，語塞的她隨意編造了謊言。

「水母館人太多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吧？」話雖如此，伊娜絲卻已經沒有任何心情再逛下去了。

他們漫步過不同區域，留下幾張合影與魚隻的相片錄影。隨後接近閉館時間，二人抵達大型鯊魚的觀景區，此處幽暗只有海藍的光線折射在人們臉上，深灰色的鯊魚徐徐擺動尾鰭，那副安靜悠閒的泳姿讓人難以聯想海裡兇猛的模樣。

這處少了一點熱鬧，卻很適合情侶幽會。達米安將喝完的咖啡杯信手丟進垃圾桶，和伊娜散步到玻璃前。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嗎？」達米安伸出手撫摸伊娜冰涼的臉頰，總覺得今日女人狀態不太一樣，似乎有點寡言。

「我以為你很喜歡水族館。」他微微彎腰，在暗處更深的瞳孔有探究也有關懷。

黑人男子把手壓在玻璃，女人靠在涼冷的的壁缸夾在達米安的懷抱裡。他傾身與女人接吻，巨大鯊魚的陰影籠罩，灰暗的情緒正在陰燃，無人知曉的秘密彷彿要破繭而出，被他的吻含在口中。他們接吻過無數次，他從沒細數過，但柔軟唇瓣遞過來的瑟縮，使達米安不解的放開伊娜。

她不希望自己吻他嗎？

被他擁入懷裡，在這他們都熱愛的汪洋裡接吻應該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但伊娜絲現在只對這個狀況感到深深的恐懼，以及前所未見卻又感到熟悉的焦慮，使她湛藍的雙眼難得的染上一點若有似無的霧氣，至始至終她玩不起這遊戲，痛恨把籌碼加注在達米恩身上的自己。

想起尹茜說的話，想起卡米爾與米婭的爭執，想起珀西與自己說的那段「你沒問題嗎？」的關心，所有的人都比自己還更了解伊娜絲這個人。

女人緩緩退開他們與玻璃之間的緊促，鬆開他牽住的手。
捫心自問著，她笑得出來嗎？
能夠在結束時給達米安一個感謝的笑嗎？

伊娜絲拆下脖子上的頸鏈，伴隨著口袋的瓶中信，她撫平因為緊握而出的皺摺，將項鍊與便條放入達米安的手裡。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瓶中信嗎？我想好要做點什麼了。」

她漫步退開他們之間的距離，銀燦的玫瑰項鍊在他的手裡閃爍，看似被女人保養的非常好。

「我想結束了，達米安，這陣子很感謝你，我過得很快樂。」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打起精神露出他最喜歡的酒窩，卻在微微點頭訴說哽在喉間的那句話，讓冬季如雪的眼神不再看向她最喜歡的黃昏雙眸。

「我們分手吧。」

鯊魚的影子蓋上他富含熱情的橙色，她不敢逗留過久，眼裡的淚水再多待一秒只會沒有用的流下，她得在達米安意識到點什麼之前離去。

她跑開，她離開了水族館。
不走過與他之間走過的路途，伊娜絲在計程車上將達米安的訊息拉上黑名單，果斷關機。

伊娜說他想結束了......說想分手了。我們要分手了嗎？......我們？

達米安感覺自己從女人把項鍊和紙條塞給他後就已經停止思考了，他木然的望著伊娜帶淚的瞳孔，那股倔強不讓眼淚流出的逞強令他有瞬間甚至想給她一張紙巾，說不要哭，不要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

女人纖細脆弱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失重感突如其來襲來，好像有誰抽走腳底的重心，他感覺腦袋刺痛的發暈。她希望結束這段關係？為什麼？很開心的話還需要結束？是因為他哪裡做錯了嗎？剛剛發生甚麼了，為什麼伊娜的表情一點不像解脫，反而佈滿了悲傷。

伊娜說想結束，他不能公然拉扯給彼此難堪。沒問題的，這是他們第一次情侶吵架，等伊娜氣消了，她會回到自己身邊的，因為他們是那樣喜歡彼此......

——她不會回來的。

達米安猛然抬頭，深橘色的眼眸裡滿驚惶，他不加思索急奔往出口追去。路人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高大的黑人男子卻無視他人目光直衝們口。他跑出水族館，焦急地來回跑動尋找熟悉的身影，人行道和公車站、穿越過地下道及地鐵站，卻都一無所獲。

男人才驚覺掏出手機，慌忙撥打電話。一連幾次嗶聲顯示無法接通，達米安喃喃：「拜託阿接電話......」卻只有冷酷的語音信箱回應他的呼喚。他手忙腳亂打字希望對方回電，又倉促的留下語音訊息：「伊娜，拜託你接電話，我們談一下好嗎？拜託......我會等你，就......就只要打給我。拜託。」

他無力頹然地放下手，看著黑掉的手機螢幕映出自己焦慮又驚愕的臉，無法停止去思考這一切是否並非伊娜心血來潮的玩笑，那些無法解釋的話語，憂鬱難猜的神情，是因為早有預謀這場分手了嗎？達米安攤開手掌，看著抓皺的紙條和項鍊，荒謬感可笑萌生。

「紙條才不是用在這種地方......。」他憤怒的揉爛紙條，把憤恨發洩在蒼白的字條上，痛恨正在發生的一切。

手裡的項鍊已經說明一切，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了，伊娜是真的打算和自己結束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被分手，甚至他和伊娜的關係也並非真正的純粹。那為什麼這一切還是會令他如此心痛？達米安停下朝向伊娜家的腳步，望著漸沉的天色，轉而叫車前往機場。

......

他在等候室一直看著手機，期待伊娜會回心轉意。直到登機都沒能等到他想要的訊息，達米安站在登機室前的落地窗，沉默的望著陌生的巴黎夜空，難以抹滅心頭的無奈。甚至想起了 過去 。白子翔一臉寂寞的宣告離別、尹茜背叛的笑容，一樣的令他感到受傷。

你怎麼知道這次不是對的呢？
他想起麥可有些苛責的對他說過。

因為我怕這次是對的。

他就要失去伊娜了，這種恐懼前所未有的深，好像有一隻巨獸匍匐在喉嚨，貪婪的吞掉呼吸，意識到離開這片土地，離開那個女人會讓他這麼心痛就感到畏懼。

這是你所期望的結局嗎？這是我要的答案嗎？

聽到廣播室提醒即將關閉艙門，達米安將手機關掉，沈重踏上返航的班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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