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騙了我。所以你知道⋯⋯我一直都是誰?」謝憐不自覺的捲緊裙擺。
「並不完全是⋯⋯殿下。我只是很想你。」
花城漫步朝他們走來,但風信與慕情把謝憐遮的實實掩掩,武器直對花城,若是他靠近謝憐有十步,那絕對攻擊過去,管他是不是受傷。
「相信我嗎?哥哥。」花城抬起手,從他的銀護腕上開始顯處有大有小的銀蝶,帶著如閃粉般的光點,在他身邊週轉飛舞。
若是在當時在太倉山上的三郎,那謝憐自然是百分之百的相信,一位帥氣颯爽的小朋友哪來的壞心思,而且跟自己如此契合,即便路程中風景再怎麼一塵不變、無聊至極,那位小朋友總是會找到話題跟他聊,一聊就是會讓謝憐打開話匣子模式,滔滔說不停,說個三天三夜都可能沒辦法結束。
可是眼下,他不清楚現在的花城是鬼是人,若是人,那不太可能沒截肢的情況下活過暗衛的毒針。
是鬼,那光天化日之下是可以與陽人見面的嗎?不會有魂魄削弱或消散的問題?而且他們碰到的都是真實的肉體實感,雖然能活生生的看見雞頭已經很刺激了,那花城算是什麼?妖?鬼?魔?原本那個三郎還是三郎嗎?抑或是別人?
「信,但是三郎必須跟我說出實情。」
謝憐說。
「當然。先說,哥哥,我作為一隻鬼,其實不會受到太多人類所謂的禁忌。」花城說。
謝憐尷尬誒了一聲。
後頭雞頭與一些妖魔鬼怪發話,他們似乎對謝憐質疑他們當家的能耐而抗議:「殿下是怎麼想的!城主他老人家當然是我們仙樂國最厲害的鬼,跟那些下三濫的低階鬼不同!城主可是會借他人之身化形的!」
「對啊對啊!說整個中原大國都謙虛了!是城主讓我們有家的!就只差城主夫人了!殿下就相信城主吧!」
「嘎!你們多嘴什麼!不怕被收拾嗎!」
後頭的妖怪鬼魂們七嘴八舌的抬哄他們兩個,還拱出不少自家家的事情,就是為了謝憐安心相信他。
「滾!」花城對他們不客氣的嗆聲道。
「滾滾滾!城主!我們馬上滾!」
他們慌忙逃跑全部鳥獸散走了,謝憐頓時看到好笑又無語。
他說:「三郎⋯⋯他們說的化形是怎麼一回事,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誰,我很害怕是不是遺忘了誰,造成的遺憾,我會⋯⋯我⋯⋯。」
謝憐看著還眉眼溫柔的人,心頭生出一絲絲的罪惡感。
「不是哥哥的錯。」
花城擺了擺手,無數銀蝶瞬間從護腕湧出,飛向謝憐,風信與慕情沒看過這妖術,嚇得想要隔絕這些銀蝶,但蝴蝶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繞開了他們兩個甚至有一些直衝衝的撞上二人的臉上。銀蝶包圍謝憐,在某一瞬,他們同時展開了翅膀,發出了微弱的白光,迫使謝憐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他與花城卻不在原地,而是身處於不遠處,他熟悉的地方。
是他與紅紅兒的秘密基地。
藥草開遍佈,在謝憐往前一踏時,花苞同時綻放開來。
那一天謝憐在回到花園時,藥草也是這樣道美麗。
許久未打理的藥草,不可能這般漂亮繁盛,即便野長出來,那有如此範圍的也是少數,必定是有人在他不在時細心照料他們,可是這片花圃除了他,也僅剩紅紅兒知道而已,但是自從他結束閉關時,紅紅兒再也沒來過找他,雖然不排除他有來整理,不過是什麼原因,讓他無法再來呢?
當時,謝憐不敢去想,也不願意繼續猜測下去。
花城自顧自的走進花圃裡,朱紅的大衣在一群白花之間顯得特別顯眼,俊美的面貌也襯托於花之間,就如是掌管花卉的神仙。
謝憐開口道:「我曾對一個人說,你穿紅衣一定很好看。」
「那那個人怎麼回答?」花城在花群中轉一圈,展示自己的新郎紅掛,白花還受衣襬牽連,搖晃不定。
「他說,那我也覺得你穿紅色一定很好看。」
花城笑著說:「確實沒錯。哥哥穿,著實好看。」
「可是,這是新娘子穿的。」
花城說:「誰說?又沒規定。衣服就是要穿好看的,給別人獻、給自己高興。」
換謝憐會心一笑:「嗯。」
花城看他眉頭依舊沒有放鬆,就過去牽著他,一路往返山崖的方向走去。
路程中,謝憐的目光一直看向花城,沒有離開。
2.
「那一天,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花城自個繼續說:「哥哥那天,就像個閒散仙人,日出的光點落在哥哥身上時,是多麼美麗、多麼奪目,我甚至看呆了,忘了自己要幹嘛,傻傻地,愣在那。現在想一想其實挺蠢的,很想回到過去掐自己臉頰一把。」
他停頓了一下說:「到了,哥哥。記得嗎?那一晨間,我們的初遇。」
他們又回到山崖處,不過當撥開一叢樹叢,映入眼簾的卻是鵝黃的景緻,沒有前不久的殺戮與血泊,風信與慕情也不在,單純的山崖與將要躍出山峰間的日出。
「嗯⋯⋯不過為什麼呢?」謝憐問。
「再問也沒有意義了。」花城背對著升起的光,讓謝憐難以看清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中,一句話深的無法探究,一語難盡。
「那我該怎麼彌補你⋯⋯是我的錯⋯⋯沒有逃出來,放著你,一個人⋯⋯。」
謝憐伸手想抱花城,但又有一點退縮,因為眼前的人比往日又更黯淡一些,他生怕只要一個觸碰,就會讓對方破碎成數萬的蝴蝶飛向太陽。
不料花城反而直接緊扣謝憐的手拉近自己,他深深抱個滿懷,此時謝憐真確聞到了一種花香,清淡又溫和,如同晨曦中帶著晨露經過的微風,不濃烈和張揚,和藥草的韻味相似,恰到好處的安撫著身體健康的每一個感官。
他像是破罐子摔了一樣,低下頭埋進花城的脖頸,謹慎珍惜的吸取對方身上的每一個溫度與氣息,眼淚不自覺的從眼眶流出,低落於花城的紅衣上,染出更加深濃的紅花。
花城不疾不徐的慢慢順著謝憐的背脊,一次又一次,直到謝憐不再抽泣,呼吸也逐漸恢復了原有的步調,他便說:「不是哥哥的錯,永遠不必跟三郎說對不起,反而是我太晚找到哥哥,讓哥哥面臨這樣的處境。」
「怎麽會是你的問題!是⋯⋯我⋯⋯是我的不經意,讓我自己被處罰,我還沒有要逃出去⋯⋯。」
「哥哥!」花城從他胸處握著謝憐靠在他身上的手腕說:「哥哥聽我說。」
謝憐停下恍然無挫的碎語,抬頭看著他。
「哥哥曾說,有護體符是深受家裡疼愛對吧?」
「嗯⋯⋯但這有什麼關係?」
「有的。」花城引領他的手退下了銀護腕,解開皮革套,再掀高箭袖,那熟悉又看不懂的刺青還在花城的手臂上。
「這世界上,只剩哥哥還會欣賞我,疼愛我,可是我卻先離開了一步,沒有好好送給哥哥一朵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沒有給哥哥享受榮華富貴,沒有帶著哥哥遊山玩水。連個報答都辦不到,何能安然離開?」
「又不是做每一件事都需要回報⋯⋯三郎,你已經是最好的了。這些,你不都做到了嗎?」謝憐輕撫深刻於肌膚的刺青,跟隨著筆畫感受著每一刻下的血與淚,在指尖的觸碰下,刺青也彷彿回了人類該有的溫度,他亦可是畫作,也可是文字,無時無刻提醒著這孩子內心最深處的呼喚與想念。
「可是⋯⋯我還想給哥哥更多⋯⋯更多,做一隻貪婪的鬼,無時無刻在哥哥身邊。」
謝憐伸手推開了花城的眼罩,那眼睛紅火閃耀如寶石,溫暖又帶著堅毅不屈。
他墊起腳尖唇瓣覆蓋在寶石上的羽翼。
3.
「拿到哥哥到祝福我很開心。」花城還貪戀謝憐的手心餘溫,像隻討撫摸的小動物,輕蹭謝憐的手掌心。
「你可以隨時找我啊⋯⋯。」謝憐瞧他外表看似比他大,但內心還是個稚童,找大人撒嬌。
花城沒有直面回答,而是露出難以言喻的眼神,他示意謝憐看向懸崖下。
懸崖下,並不是想像中的駭人驚俗的石尖碎石,也不是湍急河流的河流,反而是像開滿城池的壯麗花海,而無數的小白花如同碎片一般、散落在名為畫卷的大草皮上。微風輕拂,花瓣往向陽處招了招手,顯出最純真無瑕的臉蛋,期待著日出給予他們色彩。
好在謝憐被花城即時拉著了袖子,不然他會不自覺的踏進這被神眷顧的花圈子裡,蓬鬆軟呼的樣子,讓人想要墜入其中。
「哥哥,小心。」
「三郎⋯⋯這是你留在桌上的花⋯⋯是由安神藥草長出來的。」
「嗯,是。雖然比一般的安神草栽植,但其功效更強大。」
花城清淡回覆他,感覺要讓這一片花開不是什麼難事。
「很美、很漂亮。那個時候,我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怎麽可能在無人的照看下能開出這般美麗,不過當我看到簡易的遮雨帳時,第一時間就想到你。」謝憐說。
「所以哥哥就跑上來找我了?」
「但是我沒找到你。」
「哥哥,當時我跟花許願,我希望還能跟哥哥見上一面,然候跟他一起出遊、一起摘花、一起看仙樂國最美的風景,再跟他說我愛你⋯⋯。」
謝憐發現花城越說身子越黯淡,像是要消失不見一樣,原當比他高快一顆頭的青年,慢慢淡化成十幾歲的樣子,身上的紅衣也逐漸變成破破爛爛的麻衣粗布,聲帶也成為稚氣未脫的聲音。
「三郎⋯⋯你的身體⋯⋯。」謝憐幾乎是要穿過去花城整個身體,想要抓住對方的袖子卻抓了個空。
「我的願望達成了啊。謝謝哥哥。我真的真的⋯⋯好想你。這一點,我沒有騙人。但是我要食言了,還請哥哥原諒。」
花城像是開脫了一切,往旁邊一倒往懸崖,墜下。
他真正的閉上眼前,看見了一抹紅色向他而來。
4.
他的母親聽聞後笑了,之後便問他:「那我紅紅兒給自己的願望呢?」
他說:「我希望能遇到一位跟娘一樣愛我的人。」
母親故意努努嘴說:「這樣娘會嫉妒的。」
紅紅兒抱著他最喜歡的母親,語氣帶著撒嬌說:「不會,因為他會是我金枝玉葉的新娘子,像一位公主,美麗賢良。然候我會永遠的保護他,當掌中最美的一朵花。娘一定會喜歡的。」
「哎?我們紅紅兒長的這麼可愛,一定會有愛你的小公主的。」
「嗯!」
5.
在布滿紅帳的喜轎裡,裏頭坐著一位粉雕玉著得新娘子,靜等抬轎至新郎官府裡。忽然,他感受到轎子停下了,整個世界彷彿都為了等待正往他們方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抬轎的兄弟大聲喊道:「今天吉祥,遇上寶財!遇寶財!」
新娘子忍不住好奇,他偷偷撥開紅帳,一排大陣仗的喪禮隊伍從他們一旁經過,但看似不像出殯似的,像是要出嫁,兩個棺槨的蓋子上都綁上紅花球,後頭嗩吶聲響起,一排人都身著紅衣跟在後頭,面帶喜悅之情在唱道。
快呀看!
花當家取了個美嬌娘!
瞧啊!
是誰呀!
哎呀是公主殿下啊!
鼓聲敲呀敲!鑼聲響啊響!
炮聲響徹雲霄! 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