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天還是覺得片名翻譯得很普通。雖說照著原文直翻在宣傳上算自廢武功但翻成失速芭蕾也給人一種光靠片名就把電影劇透光的感覺。看到後來一直想抱怨它切題歸切題卻又讓人覺得扁平也沒有點到重點的感覺，某方面來說是翻譯看得不夠精準也思考的不夠深入，「芭蕾」是主題沒錯但「失速」其實只解釋了表面但又不夠有趣，算是小小的遺憾。

為什麼說「失速」只解釋了表面還是要回到電影本身，無疑它就是在解釋何以這個隻身前往俄羅斯留學的美國女孩會在那個終年冰冷的廣欽國度裡「失速」，透過冷戰時期延續而來的文化根源和政治角力，手握兩個這麼大的主題其實早就有講不完的東西可以塞進電影裡，但電影很專注地在刻畫角色個人的留學和進入俄羅斯頂尖舞團、最後又在臨門一腳逃離潛規則後遭到放逐的歷程，上述宏大的主題都沒有在電影中特別明講卻又隨著劇情推進像被利刃劃破飽滿的布袋一樣在冰冷的俄羅斯夜裡綻放，成功傳達了一切盡在不言中、不寒而慄的感覺。

冷酷又俐落、冷色調的俄羅斯街景、巍峨學舍和與之相比反而顯得狹小的舞蹈教室、老舊的宿舍傳達舊蘇聯時代的匱乏與壓迫，無限縮小個體的份量彷彿身在其中也與古老建築裡細小的一磚一瓦並無差異。巨大無邊的孤獨並不受建築物的包覆所框限，同樣作為角色活動的背景貫穿其間的是那股爬上頂點不然就是炮灰的緊繃與無所不在的壓迫感。片中大量的手持表現那種壓抑的狀態，雖然是一部描述芭蕾的電影但鮮少講述與呈現舞蹈在藝術層面的美或感官上的愉悅，就連電影中唯一一幕主角真正在欣賞芭蕾的橋段也只是驚鴻一瞥，而每當主角起舞時鏡頭總跟著那雙纖細到不可思議的腳尖來回游移，畫外填滿課堂上的喝斥和擊掌或其他雜音反覆讓人跟著緊張深怕下一秒四方的影格裡就會漫染開在這個寒冷國度裡最耀眼也最無力的血紅色，透過話語以外的諸多語言說了更多的情緒和故事，這點蠻棒的。

掌握引人入勝的手法推進劇情，讓觀眾漸漸被拖進片名所說的「失速」裡，還是回到我覺得不夠好的地方，乍看這是討論「為什麼失速」的電影，但我想同樣需要想一下的應該還包含「何時開始失速」和「失速的有誰」的部分。一目瞭然的地方在於主角失控的原因來自於文化和政治的衝突，讓他不得不在這個扭曲的環境裡為了夢想而變得更扭曲，但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和故鄉原生的文化疏離直到面目全非，這或許是隱藏在電影為了刻畫主角人生經歷時必然對俄羅斯有所貶謫的表面下的另一個問題。

自由世界與共產遺緒的拉扯造就一切。我個人很難在片中找到一個明確的時間點去說主角從這裡開始失控，與其說他在追逐夢想的路上失速其實更慘的真相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適應俄羅斯的遊戲規則，同時自由世界從小到大給他的寵溺和滋養讓他在近乎非生即死的環境裡表現得幼稚，雖然善良卻仍然脆弱、在自己建立起來對親密關係裡更像個伸手黨。電影中他一次次在瘋狂練習的自我折磨之外尋求其他方法，這一切的確很「自由」，因為知道開口爭取而有程度不一的收穫，但這一切都無法在俄羅斯巨大且根深蒂固的體系和潛規則裡支撐下去，反而在他用策略結婚的方式進入舞團後引導他逐步毀滅。看起來他的確是「失速」了，但無論展現出來的行為程度或輕或重都改變不了他只是想要幫自己掙脫更多的事實，而他會有這層行動上的本能，這種「鼓勵表達自我」的信念也正好是他成長的世界交給他的

因此我開始想也許電影中不只他在失控、或更極端的說，真正失速的另有其人。說到底「失速」要發生還是要有某種前提存在，單看主角開頭時的天真、幸福和熱情，與其說失速，他呈現出來的轉折應該更接近迷惘和扭曲。雖然這個結果和失速可以互為因果，但思及這個美國女孩的成長經歷，看完後過了一晚我還是不覺得主角有在電影中發生過什麼特別失控的事情，他展現出來的畸形和扭曲或多或少可以在每個俄羅斯舞者身上找到影子，差別或許只在於主角從頭到尾都沒有把這些被解釋為失速的行為內化成自己的一部分而已，和他老師說的一樣「因為他是個美國人」

而真正的「失速」也許發生在更零碎也一閃而逝的地方，從與主角互相映照的老師如何為了自身的復仇和對芭蕾的念想一次次的現實又反覆無常地讓主角站上舞台，小至像藏人鬧鐘或在鞋子裡塞玻璃那種不以為意的惡意。像那裡的人們已經習慣了終年的嚴寒，而對積雪染白世界的麻木與漠視，說起來這點也好主角來自陽光明媚溫暖的加州形成了有趣的對照。而我會說主角沒有失控、一部分的佐證也來自於他在電影裡從來沒有主動去害過誰。
那些星火般零星崩裂的傷害和執著，其實才是「失速」的本質，也許可以把電影中呈現的舞團與其外在環境視為一種失速後逐漸取得的平衡，雖然笨重又迂腐、藏污納垢卻仍能運作，這是前仆後繼為了讓自己在人海中能被看見的執著輪迴般在那個巨大的體系裡不斷扭曲成某群人眼中「失速」的模樣。

說穿了還是那點想要被看見的個體慾望在使人扭曲，無論以美國還是俄羅斯為代表，這點是共通的。

因此在我來說，單以「失速」來命名某方面來說其實是忽視了主角背後那個真正瘋狂的體系，甚至給人一種這對主角並不公平的感受。只看到他變成了自由世界不認識的模樣便形容他「失速」、卻忽視了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取得自己想要的成功的事實。某方面來說這也是我們所認可的價值觀的一種「失速」也說不定，就像電影中因為女兒走火入魔而困惑直到撒手、卻又從頭到尾都直說關愛，也對親情和保護欲的流出毫無芥蒂母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