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列維從來沒有預期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搭上賞鯨船的。

他當時對於在這個季節觀賞到座頭鯨，並不抱太大的期待。

但也就是錯估了萬一的可能性。

那時，列維正在甲板上試圖找出南極浪花變化的規率性時，一抹巨大的黑影瞧瞧地顯現，他先只是歪著頭頂著海面，接著一隻座頭鯨就躍然出現在眼前。

黑白雙色的鰭在打破水面的瞬間如一對羽翼一般舒展開，附在座頭鯨身上的海水順著身體的流線滑落成一個巨大的簾幕，更像是天使在片刻間披在座頭鯨上的薄紗。

列維看傻了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身體，手機的快門應該在此刻幫忙列維留下這一瞬的，但他手指卻忘了動作。

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海水，除了寒冷與座頭鯨，列維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手機螢幕也忘了怎麼運作。

所以，此刻，列維捧著自己不知道還有沒有挽救餘地的手機，出現在了隔壁房客的門前，然後按下了門鈴。

門鈴可以幫他發聲。

希望另一攢在口袋裡的紙條也能夠如願幫他發聲。

不好意思，請問你會修手機嗎？

紙條上歪歪扭扭的字跡是這麼寫的。

　　艾胥黎才剛吹完頭髮。

　　猖狂的虎鯨在與賞鯨艇競速，而即便站的離船邊老遠艾胥黎仍是被波及，被澆了個半濕⋯⋯好吧，說半濕是過了，但在零下55度的極地被冰水潑濺，哪怕只是小塊皮膚也有可能凍傷可能，他可不敢恭維。

　　當下他就跟工作人員要了毛巾擦拭乾淨，回房洗了個暖身也暖心的熱水澡。在關上吹風機的剎那，艾胥黎聽到來自房門口的叩擊聲——他不記得有叫客房服務。

　　一打開門，艾胥黎就見到列維一臉焦慮的貼在門前，頂著跟他十分鐘前一樣要乾不乾的頭髮。

　　哈。也是一個受害者。

　　但艾胥黎自然不會說出口。尤其對方是一個看起來從俄羅斯或其他高緯度國家來的高大壯漢，那過分有力的手臂能夠輕鬆把他拎起甚至直接折成兩半。為了生命安全，艾胥黎給的是一個極其平庸的詢問來意。

　　從紙條的內容以及那狀況不妙的手機，艾胥黎大抵理解了列維的窘境，以及他神色如此緊張的原因。他失語症的一月鄰居失去了溝通工具，而那溝通工具中還含有其他重要資料以及對外聯繫方式。

　　「也許我能試試。」艾胥黎說，同時指了指房內，「你應該先吹個頭髮，免得著涼。」

聽到艾胥黎願意幫忙，列維把手機塞給對方之後，是想把人抱起來轉一個圈的。

但在伸出手的時候發現，對方全身都是整潔乾燥的，於是只好又收回手，轉向拉起艾胥黎的手心在上面寫上『謝謝』。

列維沒有手機成癮，但卻是他重要的溝通管道，漫天而下的『鯨魚瀑布』（列維在心裡是如此註記的）令人感動，但同時也沖斷了一條他與外界的聯繫。

這是多麼糟糕的一件事情。

在室友不在的情況下，列維只能去求助鄰居，在『鯨魚瀑布』淹沒一整片焦慮之前，艾胥黎是在隔壁房的浮木。

但如艾胥黎所言，列維確實需要讓自己吹個頭髮，不然會著涼的。

他眷戀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列維不願離開去吹頭髮，於是選擇拿起披在肩上的毛巾，嘗試把已經擦得半乾的頭髮再弄得符合標準。

　　當列維突然抓著他的手並在上頭寫字時，艾胥黎幾乎全身起雞皮疙瘩。沒有反射性抽回手並尖叫的像個小女孩只是因為怕被對方一拳揍扁，但掌心留下的異樣感依舊久久不散，讓艾胥黎一時無法區別掌心上寫的是「Thank you」還是「Fuck you」。

　　待艾胥黎取回手的控制權，第一要務不是先幫對方檢查手機狀況，而是走回房間，在他的行李中尋找他的備用手機以及觸控筆（對，他早預料到這種不可抗力會發生，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不是發生在他身上），以免對方一言不合又拿起自己的手玩起你畫我猜。

　　「這個可以暫時先借你。」艾胥黎打斷了列維嘗試用毛巾將頭髮擦到全乾的動作，將東西遞給他。在此同時伸手比了比他為應門隨意丟在茶几上的吹風機，

　　「還有那個也是。」

接過備用手機與觸控筆的時候，列維似乎可以看到一道光打在艾胥黎身上，也或許真的有那麼一道光，撥開重重疊疊的白色山巒，打在對方身上。

是英雄的吧，這就是列維心目中英雄出場應該要有的樣子。

這麼棒的英雄，在期間限定的一個月內，住在他的隔壁。

一回過神的時候，列維已經緊緊地抱住艾胥黎，大大的他幾乎可以把人抱離半空，忘了前半刻還在斟酌的會不會沁濕對方的問題。

心懷感激地收下英雄的恩惠，列維就這樣看著艾胥黎，澄澈的眼裡是激動與感激。

即便他的英雄看起來像是嚇壞了。

『抱歉，但謝謝。』列維趕緊在手機上留下了話語，塞給艾胥黎。

然後轉身大步走向茶几處，拿起吹風機努力把自己的髮吹乾。

　　沒錯，艾胥黎簡直嚇壞了。

　　列維緊抱的力度讓他感到呼吸困難。當好不容易回到地板，艾胥黎驚訝的發現自己沒有身首分離，他的肋骨也沒有慘遭壓斷，插入他的心臟或肺部。不過短短的幾秒就足夠讓他懷念地心引力——人就應該腳踏實地，不該踰矩並妄圖挑戰命運或者上帝。

　　但看到列維在放下他後在手機上留下的對話，艾胥黎認為對方並不是存心想殺了自己，恐怕只是熱情而不擅長拿捏力道——戴夫也是這樣的人，常常以為只是朋友間的打鬧卻留下看起來像是被家暴般的瘀青。

　　一個月，艾胥黎覺得可以適應他。

　　「不用謝。」於是艾胥黎揮了揮手，確保雙手不再發抖後便坐在一旁開始檢查手機。

　　即使身為一個與3C產品朝夕相處的宅男，艾胥黎也只會最基本的功能設定及維修。他拆開了手機保護套，將手機表面可見之處的水都擦拭乾淨，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外殼，將裡頭略微潮濕的SIM卡、記憶卡與電池取出，評估著狀況——雖然內部浸水沒想像中的糟糕，但電池入手的溫度很低，猶如一顆結凍的磚，所以不排除滲透入電池的水會在裡頭解凍導致短路。

　　「你有帶備用電池嗎？」艾胥黎問。

吹風機馬達一直運轉著，嗡嗡作響，規律吵雜的聲音讓列維有時間開始思考剛剛發生的一切，

座頭鯨、冰冷的海水、透出光的門扉、暖心的一月鄰居。

列維呆呆地聽著環境音、呆呆地想著、呆呆地把自己的頭髮吹乾。

是艾胥黎的問句讓他自己運轉的小宇宙停下，列維關掉吹風機，轉頭看向對方，呆滯了一下，似乎還需要一點暖機時間。

他搖搖頭，列維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機還有『備用電池』這件事情，放下吹風機，落寞地坐到艾胥黎身旁，看著沒有生氣的聯絡工具。

列維的手掌是很大的，艾胥黎的手跟手機看起來相對地小，他伸出手指摸了摸手機內部赤裸的內部晶片，感受晶片與電池卡槽起伏。

像是在撫摸小動物一樣。

　　可憐巴巴的，感覺就像耷拉著耳的大型犬。

　　雖然艾胥黎並沒有熱愛動物的設定，卻還是存在為人處世的道德感與同理心。他自知不善言詞，所以與其做出一些讓自己彆扭不已的肢體語言，並運用文字有成效的安慰對方，艾胥黎選擇拿起手機，使用不穩的網路連線搜尋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挽救那顆電池⋯⋯但在身處南極的前提下，似乎所有答案都不是那麼實際。

　　然後他赫然發現，他們的手機似乎是相同型號。

　　「你拿的是最新的15Pro MAX？」保險起見，他向正在沈溺悲傷的大狗狗問。

艾胥黎似乎在施展他的超能力，拿著手機輸入一些能量。

蹦！神奇的魔法就出現了。

列維的手機確實是15Pro MAX，是他在某個大賣場的促銷活動中抽獎抽到的。

他與世界的連結因為艾胥黎的超能力又開始運轉。

列維拉住艾胥黎的手，整個人因為激動而靠近，用力的點著頭『是，我的手機是15Pro MAX！』

因為距離，列維突然發現在鏡片之下，艾胥黎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放下最擔心的事情之後，他開始有餘裕，所以好奇地盯著看，似乎想知道超能力是不是藏在這雙眼睛之後？

　　「這個⋯⋯」艾胥黎第數不清次的被列維激烈的情緒變化嚇一跳——他分明什麼都還沒做、什麼都還沒開口，也許他要說出口的是「抱歉啊實在愛莫能助」或者是「恭喜你成功損失一千兩百元」等⋯⋯好像不管現實再怎麼糟，他都有辦法保持這種病態樂觀似的。

　　握住雙手讓他無從爭逃的力度和距離，強烈的視線以及眼神的探詢，無一不是在侵佔他一直以來努力和人保持的安全領域，妄圖得到什麼、或埋怨得不到什麼，然後自顧自的對他感到失望。而他也不想。

　　即使艾胥黎清楚這只是對方用來表達喜悅的方式。但是，對。他就是這種難相處的自私混帳。

　　「可以、請你先⋯⋯放開他們嗎？」艾胥黎別開眼神，活動了下手指，小聲的問道。

『因為是抓住手所以讓艾胥黎沒有辦法施展超能力了嗎？』這是他第一個閃過的想法，愣愣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大而有力得手，與對方手掌的對比。

但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表達自己的喜悅與激動呢？

列維情緒跟行為中間只有一條康莊大道，不懂得該如何彎彎繞繞。

但他也是個十分聽話的人，並同時感覺到艾胥黎的緊繃，經歷一陣或許有些人會稱之為尷尬的定格，列維默默地鬆開對方的手。

『是不喜歡被接近嗎？』列維後來這樣想著，他的世界一直都太簡單，實在不懂得掌握距離。

退開了好幾步，有點失落，但他不想讓英雄感覺到困擾與不自在。

距離是有點太遠了。

　　「你等一下。」

　　罪惡感蔓生，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因房間格局，連離開一會兒大概也只是讓兩人多了五步的距離。艾胥黎走回了衣櫃旁，從剛剛拿出備用手機的公事包中取出了一顆電池——根據旅遊網站上的經驗與建議，艾胥黎準備了六顆備用電池。過份多慮勝於後悔莫及。

　　將手機、記憶卡、SIM卡集中在手心，艾胥黎連著那顆備用電池一起遞給對方。目光抬也不敢抬，「我們手機恰好是用同一個型號，所以我的備用電池先借你。看起來浸水程度不大，把這些放在暖氣口靜置幾個小時再試著開機看看。如果成功，記得先備份資料。」

　　「如果失敗⋯⋯你可能得去找工作人員協助。我想他們會有更好的辦法。」

　　說及至此，艾胥黎甚是不解。為何列維不在一開始就向工作人員尋求協助？在賞鯨船上、在接駁車上、在飯店的服務櫃檯或任何時候都是大好機會，他卻選擇向一個素不相識且看來不好相處的隔壁房客求助⋯⋯

　　某個答案浮現，但他馬上否決，因為那從未發生在他身上，然而越是抵抗，想法就越是強烈。列維從開始到現在的表情變化就是事情真相。他像洩了氣的氣球，譴責往往比任何情感都容易上壘，

　　「剛剛⋯⋯我很抱歉。」

他接過那些被拆開的手機零件，細細地聽著艾胥黎的解釋，列維的執行力很夠，他一定能夠好好做到的，他點點頭，卻是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

是看起來很柔軟的頭頂。

列維把所有東西收好，同時也放進心底。

這是英雄借給他的超能力。

而道歉卻來得猝不及防，剛剛一系列的脈絡下來，該道歉得是列維自己吧？他不懂，所以彎下腰。

輕巧巧地，有點謹慎地，再次闖進艾胥黎低著頭、封閉地視線『為什麼？我又靠太近了嗎？』列維把已經打好內容的手機螢幕遞出去。

　　艾胥黎瞥了眼手機上的字。

　　「不⋯⋯」他啟口，想駁斥列維的猜想，
　　「對⋯⋯」但證據確鑿，沒有磋商餘地。

　　艾胥黎不免有些喪氣，他也大可不用在乎萍水相逢的隔壁房客，但他天殺的就是在乎。此刻他甚至願意直接把舊機送給對方好再次堵上他的嘴，趕緊離開，但他連提出的勇氣都沒有。優柔寡斷到了極點。

　　「我不太擅長⋯⋯這些。」不置可否的回應像在模糊著焦點，「如果讓你感到尷尬，我很抱歉。」

列維就這樣靜靜地聽著艾胥黎的自白，安靜到雪映著的光都射不得移動。

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所有的超級英雄都有自己一點點瑕不掩瑜的的小缺失，死侍的皮膚、鋼鐵人的心臟，強大的能力之下，這些就顯得格外可愛。

何況，列維自己也說不了話。

『你等我一下。」他留下了一句話，把手機塞給艾胥黎，快速地大步走回房間，從後背包上拆下一隻大型的北極熊吊飾，然後又回到艾胥黎的面前，蹲下。

這一系列的動作不到一分鐘。

他用北極熊吊飾柔軟的掌，輕輕摸了摸艾胥黎的手背。

『這樣，會比較不緊張嗎？』列維歪著頭，試圖傳達這樣的意思。

　　艾胥黎真的等了，而不是在對方離開房間的剎那跟上去把門給蓋上，然後在回程郵輪啟航前再也不打開。

　　體感上過幾秒鐘不到，列維又回到了房間內。不是拿著能輕易敲破他頭顱的致命武器，或是備用電池的費用（雖然他不確定對方會拿哪種貨幣），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一隻北極熊的玩偶吊飾。也許是迴光返照，剎那間艾胥黎產生那玩偶與對方有幾分相像的錯覺。

　　艾胥黎愣愣的看著覆在手背上的小熊掌。

　　⋯⋯意義不明。

　　艾胥黎完全沒有接到球。包括為什麼會是這個結論。但他想起在某些國家熊掌似乎代表好運？也許這是對方的祝福，又許是對肢體接觸的致歉。

　　「好多了。謝謝。」艾胥黎擅自替青年解套，感嘆他與年輕人的隔閡簡直比馬里亞納海溝深。

列維似乎已經找到與艾胥黎溝通的方式，而感到十分得意，他用布偶的熊掌拍拍對方的肩膀，可惜圓圓的手比不出讚許的手勢。

看起來以後來找限定一個月的鄰居的時候，要把這隻北極熊玩偶帶著了，可以代替自己進行一些肢體接觸的部分。

列維很明顯地會錯意，又或者可以說是過度解讀。

而時候是不早了。

列維再說挺起腰桿，先用手語比了句『謝謝，修好會把電池換你的。』，雖然他蠻確定艾胥黎應該是不懂，但他確定至少重要的感謝的心意可以被傳達到。

他轉身，用小小的北極熊布偶的手揮了揮，，跟艾胥黎道別，再好好地關上鄰居的門。

　　很顯然的，列維的動作讓艾胥黎感到不明所以。

　　艾胥黎讀的懂克林貢語，但手語不在他的理解範圍內，他有些茫然，想著為何對方不要乾脆使用借給他的手機，而是用這種打啞謎的方式向他傳遞訊息。

　　待列維離開後，艾胥黎拿起手機請SIRI尋找手語教學，確認列維的手語表達裡不包含「你完蛋了」、「揍扁」、「謀殺」等字眼，倒是在第一頁的基礎手語中看見了「謝謝」（但不得不說，手語的「謝謝」看起來頗有幾分「謀殺」的意味）。

　　艾胥黎淺嘆了口氣，盯著被小熊掌摸過的手背，尋思這也許奇怪又詭異，但卻是列維為他所做的讓步。

　　最後，他攤在沙發上，覺得今天的社交能量已全然耗盡（雖然沒有踏出房門），於是他按自決定，他今天的所有行程都要用客房服務解決。不論如何。

謝謝熊熊中的交流
熊熊中的文筆好美好會寫文也好會做球，熊熊超級可愛超級直率超級體貼的，看了真的好好，怎麼可以讓他感受到世界的惡意，我把艾許丟到垃圾桶裡

a_amber:
這裡才是謝謝艾許中跟我交流！！！艾許中才是那個神仙文筆～我風暴式哭泣超級感動可以拜讀到神仙的文筆，艾許的個性很體貼但又很社恐超級有層次～超級可愛的！！什麼世界的惡意我看你是沒有看過我寫熊熊遇到的真正惡意喔！（插腰）（我沒有要寫）

熊熊保護協會不准你寫ㄛ

a_amber: 掀開一角熊熊沒有接收到的惡意給你看

好會交流⋯⋯你們好好看⋯⋯

Harly_M: 謝謝奧中！！你也是交流大師～

兩個大男人都被淋濕太可愛了 （可愛的點？）艾胥黎根本紮紮實實的Ｉ人笑死我了 好像受驚的大貓咪好想揉揉，列維也超小心翼翼超可愛！

tsuji_asahi:
謝謝朝日中！！（謝謝鯨魚可以讓我們得到濕濕的兩個大男人）艾胥黎真的超I像是一隻鼠鼠超級可愛，列維就⋯⋯對他沒眼色我們推一邊但我也覺得可愛！

我留著這個絕世寶藏交流一陣子ㄌ，現在才有機認真的拜讀
阿......兩ㄍ可愛寶貝(??)
看到我一直笑出來「寫的是「Thank you」還是「Fuck you」」承包了我一天的笑點(太多ㄌ)

Isolde1101: 哎呀伊爾中太誇誇了好開心！！（害羞扭扭捏捏）交流的過程之中艾許真的很可愛啊（那個Thank you跟Fuck you 我也覺得很好笑笑超久，太天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