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為教育者（雖然大多情況下都不是自願），Tilia認為他有必要教導烏伊菈一切在海上能運用的知識，趁著詛咒還沒完全剝奪他的雙目之前。

　　「到這裡還能跟得上嗎？」

　　結束略為冗長又繁雜的講解稍作休息，他其實有些許擔心孩子難以消化剛才的課題。若果因此而令她感到嫌惡，強灌知識也沒有好處。

　　「慢慢來，今天的氣象穩定，暫時不會有風雨。」

複雜的知識像是洪水一樣絞的大腦有些抽痛。
不過，說實話自己並不討厭學習這件事。
能記住多少姑且先不說，腦子痛歸痛但至少此刻還是有理解Tilia傳授的那些知識。

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有聽明白對方所說的之後才看向對方，這陣子對方身上的變化不去特別看都能看出來。
想到這，看著那變化過的雙眼稍微皺起了眉頭。

「Tilia……還好嗎？」

　　如果是以前的Tilia大概會脫口便是一句「我沒事」，但經過那一晚差點釀成憾事之後，剛準備張開的嘴巴又合上，一陣沉默與整頓之後他才繼續說：

　　「……不好。」他答應過船長，即便難以啟齒也不可以再隱瞞，不只是為了船隊著想，這也是他的救命繩。

　　「日間的視力退化，雖然還不算很嚴重，但之後可能還會惡化。」他先指向自己的雙眸，瞳孔形狀變得模糊，似乎正在轉化成另一種形態。

　　接著他卸下手套和袖套，碧色與深色的鱗片已覆蓋雙手，指間亦長出皮膜，左手的侵蝕尤其嚴重，連手臂也長出魚鰭。

　　「……看起來有些嚇人……對吧？」連自己也愈來愈害怕，而不奢望他人能夠接受，還未得到烏伊菈的回應便準備重新戴上袖套。

眼神沉了下來，繃帶遮蓋之下的嘴動了一下卻又依時間找不到什麼適當的話語。
安靜了一些時間後才搖了搖頭開口回應到。
「我不會被這些嚇到。你不可怕，Tilia。」

雖然對方早就又重新戴上袖套，但直到將話語說出口之後才重新將視線投回對方的雙眼，與其對視。
「……這樣下去，Tilia會失去視力嗎？」
微蹙的眉頭將那些不善於表達的憂心給透露了出來。

儘管知道接下來問題的答案卻還是沒能忍住。
「有我能做的事情嗎？」

　　看著已經戴上手套的雙手，觸手之處還能看見，但伸手之外已經被蒙上一層薄霧。然而，於海面之下、於黑暗之中霧又散去，比變異之前更加清晰可見。

　　詛咒正一點一滴地折磨他，但亦全因詛咒的侵害，才能夠尋回被海妖勾走的船長。他的身體正在適應海下的環境，不論這是否為他的所願。

　　「……可能會，又不完全會。」一陣思量之後Tilia再回答，「在水下和昏暗的環境中可以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很可怕……」因為他知曉自己變得愈來愈不像人類，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自身的變化。

有我能做的事情嗎？

　　孩子單純的提問反而難倒了Tilia，或許他一開始就沒想過向誰求助，即便他從登上船之前就是一個瘸子，也不曾因身體殘疾而請求他人幫忙。

　　自從船難使他失去所有，已經不再期望有誰可以扶他一把，明明現在身邊有這麼多人，有可以信賴的同伴，為什麼不能稍微多依賴大家——

　　「……我最近在考慮，要不要向船長徵求一位助手。」這或許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請求。

　　「我能夠保持清醒的時間只會愈來愈少，所以……」

　　「需要有人及時拉住我。」

初次感受到身體產生變化時自己是什麼感覺呢？
老實說那時的思緒並不清晰，過度強烈且混雜的感情麻痺了所有其他感官。
無法說出自己能理解Tilia的恐懼，更無法與他共情。但仍能從Tilia的語氣中明白他的不安。

最終在無法找出適當的詞彙來給予安慰的不甘下只能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

有些時候也許自己能做到的只剩下陪伴。

「……如果，要找幫手……我，可以試試看？」

不過如果因為不擅長，不明白，就這樣止步。
不去嘗試理解，不去繼續接近那恐怕哪一天這一切又會成為全新的後悔
——像是，那時候那個人那樣。

「我來拉住你。」
為了，不想再看到誰的離去了。

　　「……謝謝你。」

　　冰冷的手隔著一層皮革，輕柔地摸了摸灰色的小腦瓜，Tilia現在並不知曉自己現在的表情如何，或是釋懷，或是慚愧，或是安慰，或是無奈，淺淺勾起的嘴角與下垂的眼眸實在蘊含太多情緒、太多感慨。

　　一開始只是迫於無奈地教導孩子識字，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他的日常之一，到最後已經無法放下心，擔心孩子會學壞，擔心孩子會被騙，為了無血緣的小烏賊和野狐狸操壞了心。

　　自認是無根者，沒了歸根之所，然而其實已經在此處紮根，隨船漂流於汪洋大海之中。

　　「以後……可能有很多事要麻煩你了，烏伊菈。」

聽見了對方答應，看不懂對方的表情代表者什麼情緒。
人們的情緒總是遠比自己能理解的來的複雜，自那日用憤怒與憎恨去麻痺其他喜怒哀樂之後就一直是如此⋯⋯但至少，對方看起來並不是負面的情緒。

雖然仍舊會因為頭部傳來被摸頭的感覺而有一瞬間想起更久之前的記憶，但此刻卻也不像是平常有些閃躲而是靜靜的給對方觸碰。

「不是麻煩。」

轉念一想，不知道為什麼意識到自己似乎在過往也因為這樣的心態而有些疏離過頭。
先從⋯⋯開口開始嗎？
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開口。
「Tilia⋯⋯能告訴我，你的事情嗎？」

　　自登船以來Tilia從來沒有提及關於他的過往，僅有說過曾經在千洋商行的瑪麗號上任職，至於他為何會離開，在那之前做過什麼，他從來都沒對誰談論過。

　　「……也沒什麼特別，在誰身上都可能發生。」收起手後目光放在遠處，那記憶中的冰洋與回不去的白沙灣。

　　或許是在斟酌，又可能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海風帶來的寂靜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最後他終於吐出他的曾經：

　　「我……我的真名是林西，林西．韋恩，Tilia是成為無根者後取的。」

　　名字象徵一個人的來歷，是雙親給予孩子的第一份禮物與祝福。

　　隨後他說起自己的出生，雙親是打撈古遺物的學家，回航時總會帶來記念品與無數個在海上的故事，曾經年幼的他對一望無際的大海抱有憧憬。

　　但實際上不會有永遠暢順的航道，神明的喜怒哀樂是人類難以預測的，在接近學者們所朝思暮想的南格拉希洋之前，他們止步於交接處，船隻與船員都被墨瑞瑪帶走。

　　不知是幸運的轉折還是不幸的開端，年輕的氣象員被猩紅的海妖看上，隨之而來便是每晚糾纏他的惡夢。

　　「之後被人販子打撈上船，再被賣去娼館……」他省略掉不適合兒童聽的細節，淪落至此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從瑪麗號辭職之後，暫時在酒館和市集當代筆人，最後便是來到野狐商團。

「⋯⋯林西⋯⋯」
重複了一次對方的真名，為了牢記。
依稀記得曾經在書中看見名字的意義有多重大，所以直到現在自己仍舊不敢去探詢自己名字的意義。
而此刻的對話與過往的交流相比似乎少了那麽一層隔閡。
不論是Tilia對自己，還是自己對Tilia。

聽著對方的過往不自覺的想到，要是之前沒有遇見船長⋯⋯上了這艘船，Tilia所經歷的一切會不會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對於娼館會發生的事情最多也只停留在聽了雀莉閒聊之中偶爾提起的毛皮。雖然並未講述細節，但不用猜也能知道那必定是令他感到痛苦的事情吧？

直到對方的故事來到了船上，故事才告一段落。

不善用言詞來傳達的安慰只剩下能用行動來表達了，至少⋯⋯自己只能想到這辦法。
伸出手，思考片刻伸出了手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為了緩解不適應這類接觸的尷尬還特別在對方的背上輕拍兩下才放手。

　　預料之外的擁抱令Tilia感到錯愕，久久也沒有反應過來，儘管如此他並不討厭這一次的擁抱，往日的肢體接觸都讓他感到噁心與反胃，只是簡單的接觸也使他感到毛骨悚然，克制不住強烈的嫌惡感。

　　在娼館所經歷的一切令他喪失了對人的信任與信賴，每每與人接觸，被肆意戲弄的記憶便會在腦中一一閃過，彷彿在提醒他這副身軀是多麼骯髒又廉價。

　　此刻他才回憶起，原來一個簡單的擁抱是如此溫暖，又令人懷念和留戀。

　　回應孩子笨拙的善意，Tilia亦在烏伊菈的背上輕拍，無聲地說著：已經沒事了。

鬆開手，再次看向了Tilia。
似乎是在考慮該用哪個稱呼來叫對方。
考慮了一下之後才再次開口。
「Tilia。」
雖然知曉了對方的真名但，在經歷了共同相處的這段時日想必不管是對方還對自己而言眼前的人都是Tilia。

「你，這之後打算怎麼辦？」
對未來的安排，或者該說是前進的方向這個問題當然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決定下來的事情。
但如果是還不想就這樣死去，還對未來有所期待的人的話總歸會有答案的。
現在，自己想聽到Tilia的答案。

　　一個為生而活的人原本就無欲無求，於世上了無牽掛。

　　今後會有什麼打算Tilia曾經想過很多次，在詛咒蔓延全身之前離開，在喪失徹底人性之前自盡，不論如何都不會是一個快樂的結局，詛咒體的末路由始至終都只有一條。

　　但如今他所得到的，怎麼可能說捨棄就捨棄，他還有許多課題想教給烏伊菈，他還想找機會與船長好好談一下。在末路將至之前許多事情想做，想再去一次馬戲團，和現在的夥伴一起。

　　總會為未來策劃好路線的航海士，不想一切就此便終結，還想繼續參與更遙遠的航道。

　　「在詛咒完全侵蝕之前，我會繼續留在商團。」

　　這是他，林西．韋恩，航海士Tilia，最後所得出的答案。

　　「……雖然機會很渺茫，但說不定真的有延緩詛咒的方法。」說是垂死掙扎也罷，他不想再眼睜睜又毫無作為，任由詛咒侵蝕自己的身心。

　　「而且除了跳眼法之外，還要教你數理學和天文地理。」

—會找到辦法不讓詛咒侵蝕的。
這是一句無法說出口保證的話語，即使這句話幾乎是快要脫口而出卻還是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比起以往那些被阻止說出口的話語，這次卻有種意外的苦澀。

「⋯⋯Tilia教我的，我不會忘記。」

唯一能做到的保證就只有銘記。

「絕對。」

　　絕對的諾言聽起來是多麼有重量，令懸在半空的心感覺踏實許多，即便這可能只是孩子天真的童話。

　　「你還有許多課題要記。」曾經只有鸚鵡見過，那溫柔的、淺淡的微笑，再一次在冷漠的臉孔上展現，「下一次上岸再給你買新的筆記本？」

對於話語的重量，自己是有自己的分寸的。
曾因為無心的怨言而害死了多少人，對於話語就有多麽在意。
而既然都是說出口的諾言，就一定會遵守。

再次點頭。
「好。下次一起去。」

圖片來源

Cirein_15

好耶！感謝烏伊菈中交流！烏伊菈真是一個懂事的乖孩子，是我們船上的小羅娜，必須要捧好 （？
雖然不會以父女或母女（？）相稱，但他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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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dseyWynne:
謝謝樹枝中陪我限交⋯⋯！完成了結企前多跟同船隊友互動的願望！
Tilia真的是媽咪，為了船上的其他人操碎了心XDD

我船上的寶寶們真不錯

Cirein_15:
Tilia醜拒承認是媽咪（重點？）除了好奇寶寶之外，還有個叛逆期寶寶（？

Nereid_rose:
某程度來說，船長也是寶寶（幹

LindseyWynne: 但我還是繼續喊媽咪（幹）

Nereid_rose: 船長，您也是

他不是啊

Nereid_rose:
你是（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