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殿下!你幹什麼!」風信一邊著裝配韁繩,一邊追著謝憐跑,跑在他一邊的則是手提長刀的慕情。
他們二人剛在觀裡進行夜間打坐靜心,沒想到被丟一人一件白色長褂在臉上,罪魁禍首還笑嘻嘻的盤坐在神像肩上看著他們。
風信臉面刷白,慕情則是額間爆青筋。
謝憐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躍下神像,還差點趔趄拐個腳,衝向他們來,一手抓著一個就往外跑。
所以才有了此畫面,一個衣服都還沒穿好,半拐半跑的樣子,另一位則隨手抓了守門的刀,披了一半的掛邊跑邊咒罵,帶頭的看起來什麼都沒帶,手裡還抓著不知道從哪裡扒來的花,笑著,奔馳在樹林間。
那一年———他們十二歲。
「早上靜心過了,那晚上為何還要一次呢?難道神明都不用睡覺的?我們不如趁這個時間好好讓神明休息,我們探索我們的,互不打擾。」
謝憐邊採雜叢間的無名小花,若是有遇到貴族深愛的紅牡丹,也會偷偷折幾朵下來,之後拿去變賣。
他們已經在太倉山裡走了將近有兩炷香的時間,但謝憐依舊連目的都沒有跟他們說明白,只是一直說快到了、快到了。
夜裡的太倉山比早晨比起來更加地寒冷乾燥,平時傳著的道衣不太適合他們游走黑暗之中,所以偷借了一下師兄們的長袍掛來擋擋風寒。
冷風不停刺刮著三人的臉頰,冷的時不時都會打著哆嗦,正當以為謝憐會放棄探險時,沒想到是慕情先沈不住氣了。
他大吼說:「謝憐!你究竟想幹嘛!大半夜的!別作妖行不行!」
風信叱口:「呔!你怎麼跟殿下說話的!」
慕情咆哮回去:「那你倒是叫這瘋子停一停啊!」
謝憐並沒有正面說明他的意圖說:「就等等唄,很快就到了。」
「到去哪?!」慕情幾乎是大腦無法跟上謝憐的腳步,自己的腳已經開始自行定位前方的人。
謝憐撥開被老樹遮擋到的枝葉條,眼前就是可以俯瞰仙樂國的全景。夜晚沒有紅光擾亂視野,更沒有孩子在街道風箏,僅有一片寂靜的星空,星點遍佈黑盒子之中,把他們籠罩在一個甜蜜幸福的糖衣世界裡。
「好漂亮⋯⋯」風信仰望整個天頂,震撼的說不上生硬的詞。
「漂亮吧?我上次不小心找到的。我想把他當作秘密基地!就只有我們知道而已!」
謝憐很開心的利用撿到的花編織起花環。
「上次?看來你已經偷跑不上次了。」慕情耳朵靈敏抓到謝憐的小尾巴。
「嗯⋯⋯那我們現在都是共犯囉!誰也不准說!」
他們二人不知道謝憐何時學到一身的編花環技法,沒三兩下就把草叢中看似沒用很快會結束一生的無名小花,改變成女孩子都會心動愛不釋手的裝飾。
謝憐把花環帶在慕情的頭上,恰好卡在馬尾前,只要再拔根堅韌的粗莖,那便可取幾縷頭髮來固定了。
「很適合慕情呢。」謝憐說。
「哈哈哈搞得像個小姑娘似的!要找哪位新郎官啊?」
風信簡直要笑到肚子發疼,平時鬥嘴的同窗一下子被搞的像個姑娘家,不舒服之外還不適應。
「嘁!誰給你在那邊,我都不會成親的!」
慕情臉上不悅,但還是沒有把頭上的花環摘下來。
「好啦,不會就不會嘛。這麼兇做什麼呢?」
謝憐直徑往崖邊不假思索坐下,彷彿已經上演了幾百遍,都不用擔心會掉下懸崖。
風信看的提心吊膽,一旦主子沒了,那他也要跟著沒了。
「殿下!小心啊!那邊很危險的!」
「沒事啦,我都來這麼多次了,一次都沒發生過,安全!你們不來看看嗎?絕對流連忘返!」
「你如果掉下去就是千古難忘了。」慕情翻一個大白眼,繞過風信走過去挨著謝憐坐下。
「慕情,你難得欸!」謝憐歪著頭靠在慕情肩上,開心的說。
「你離我遠一點!這也只有點空間!」慕情惱羞的推開謝憐持續往自己身上蹭的頭髮。
「哈哈!我偏不!」隨後轉頭跟風信說:「快來啊風信!來我旁邊坐著看風景!」
「真是的,殿下!還有慕情!你們都不怕掉下去嗎?」說完還是老實坐在一側。
三個人挨靠彼此,聽著夜晚的蟲鳴鳥叫,融入夜色中,成為一抹小點,璇進風中軌跡抹開的畫面,安寧且祥和。
2.
他們就這樣的看到日出的到來,慕情身為道觀的直系子弟,必須在晨鐘敲響前打點好自己,準時到國師寢室前報道,而謝憐跟風信只是來避難的,在檯面上他們只是被過繼的孩子,因此不用太過於遵守直系子弟的規範。但偏偏風信的腦袋轉不太過來,老老實實的跟著其他人的作息一起,讓謝憐成為最特別的那一位。不過國師知道他是一位在皇族中最大的秘密,因此也沒有過於約束他,反而疼愛有加,同樣把他作為自己的子弟還教導。
慕情先起身,拍拍自己屁股底下的泥塵說:「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要來不及了。」
「喔,那你先走吧。我還想多待一會。」
謝憐說。
「欸?殿下你不走嗎?」風信也起身正準備要拉謝憐起來。
「沒有,你們不是要先去國師那裡嗎?先去吧。如果國師問的話先隨便幫我擋擋,回去再帶一點好吃的給你們。」
風信皺眉,不太贊同謝憐的協議。
謝憐為了讓他安心又說道:「沒事啦,這條路我熟,閉著眼都可以走回去。我只是喜歡看景而已。」
「好吧。你小心一點。」風信說完就與慕情跑回去了,獨留謝憐還坐在原地。
謝憐閉上眼往後一躺,任由小雜草撓癢他的臉頰和四肢,用力地呼吸清晨淨化後的精華,吸入肺裡後再深深吐出,他張開嘴像是吶喊,在聲帶要發出第一聲時,有一雙小破舊鞋子映入他顛倒的世界裡。
謝憐轉身爬起,見一位小朋友維諾地手中還篡著幾株草,那些草並非什麼雜草,而是有相對安眠功效的藥草,非常適合燒製成灰後壓成香餅點燃。不過他手上的大多都被蟲啃壞了,功效相對會比正常的削弱許多。
謝憐看著孩子不像是家中萬貫有財,反而是家徒四壁需要救濟的孩子。看起來像是早晨避免與農戶獵戶碰上,因此踩在這個時間點來碰碰運氣,結果碰到了正要懶散發呆的謝憐。
「你好啊?是來找藥草的嗎?嗯⋯⋯我嚇著你了⋯⋯?嗨⋯⋯?」
瞧那小孩憆住的樣子,謝憐以為他嚇到對方了,正要道歉賠個不是。
「不⋯⋯不!沒事的。那⋯那個沒錯⋯⋯我是要找藥草的,打擾到你休息真的很不好意思!」黑烏烏的孩子對謝憐鞠了一個大躬,然候想要轉身跑走。
謝憐即時抓住他的手腕說:「欸!先別走啊!那個!你手上的草⋯⋯⋯。」
「不行!那個是要給我母親的!」小孩立即拒絕,並把謝憐的手甩開。
「不是的!聽我說!我知道哪裡可以摘到更好的藥草!你⋯⋯你別帶那株回去了吧。我知道路,帶你去,很快的!」
謝憐又反手捉住孩子的手腕,逼迫對方回頭看向謝憐,而孩子過長的瀏海此時被風吹起,細碎的髮絲如海濤捲起奔飛 ,謝憐才看清孩子的臉面。
長期飢餓營養不良,導致原本應當要圓潤飽滿的臉頰肉,竟稍微與臉頰骨貼合,下顎的稜角有不屬於稚童的明顯銳利,不過稍歇高挺的鼻樑,與圓如鈴鐺的眼睛,那向在仙樂國就屬實個美人胚子。
除此之外,還有那焰如火的紅瞳,更添加這孩子的魅力與神秘,說是從異國來的,大家自然都會相信。
謝憐是著實看呆了,然而那小孩看謝憐呆著的模樣,立刻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不要一直看著我!」小孩立即對謝憐咆吼,非常抗拒別人看他。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的眼睛很好看而已!看呆了!看呆啦!」
謝憐生怕這小孩跑了,或者對他軸擊之類的,他只好倒出他愣住的原因。
說出實情反而換小孩傻住了,他啊啊啊斷聲幾句,爆紅了臉頰,耳尖也泛起紅暈,他緊皺眉頭,感覺誇獎像是不可多得的,再次確認說:「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
「沒錯!」謝憐依舊用力緊抓孩童的袖子,他循循善誘道:「你真的很漂亮,是真的!我⋯⋯不清楚為什麼你會來這裡,但我對藥草還有一點點了解,可以帶你去摘更好的藥草,只想要幫助你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小孩聽聞後,放棄了想要繼續對抗的動作,他松下肩膀,小小聲的說:「謝謝⋯⋯麻煩了。」
「沒事!」謝憐笑出來,他爽快的拉著對方往下山的路走,稍歇思考後說道:「我叫花謝,跟師傅朋友來這裡待一會時間,覺得住所太吵了,所以想出來靜一靜,沒想到啊,這的風景挺漂亮的。」
雖然對方看起來比他小一兩歲的樣子,而且謝憐從來也沒有看過他,即便在身分上不會干預到自身的安全,但還是先自爆了假名和設定值。
小孩恍惚惚的繼續被抓著走,他眼神沒有離開謝憐說:「我⋯⋯沒有名字,只有綽號,叫紅紅兒。」
「沒有名字嘛?」謝憐很是意外,若母親尚還在世,那應該會有一個像樣的名字。因此他另外改口道:「是你母親幫你取的嗎?」
「嗯。」
幸運地被謝憐矇中。
「那你母親取得真好!因為啊⋯⋯我覺得你穿紅色一定要很好看!」
謝憐真誠的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仙樂國出了名多俊男美女,但能配得上朱赫等顏色的並不多,就連她都不一定駕馭的起。
紅紅兒很意外的睜大的眼,他説:「可是⋯⋯紅色不是只有新娘子能穿的嗎?」
「誰說?又沒規定。衣服就是要穿好看的,給別人獻、給自己高興。」謝憐說。
「那我也覺得你穿紅色一定很好看!」
「嗯。」謝憐搖搖頭「你穿才最好看。」
他們互相吹捧了一整路,當中都沒有停過,直到謝憐所知道連道觀都不曉得的地方。
3.
太倉山裡的藥草,平民是無法隨意摘取的,唯有透過道觀,才能獲取,然而山大地大,總還是有一些地方尚未被發現,謝憐又愛偷跑探險,誤打誤撞碰到一處養藥草的風水寶地,因此私下自己偷偷種起,等成熟後再分發給需要的人,恰好最近是成熟期,只不過他一直都沒時間自個偷來。
紅紅兒是他第一位客人。
「隨便摘吧。這圈都是安神草,都是我親自栽培出來的,功效我也偷偷用過,還不錯。」謝憐不顧自己的白衣隨意的坐在地上。
路上他們除了互相誇讚,謝憐還在過程中了解到一點點這小孩的家庭背景。
父親是縣令小武官,母親是外族舞孃,有一天的慶功宴裡,他的父親遇見了在街坊酒樓裡出名的招牌舞孃,二人幾乎是一見鐘情,男方竟放棄了身分與地位,拿了所有的財產贖下愛人後,最後私奔在一起。
原當以為是個感人肺腑的美好結局,但現實的生活還是不易的,他們想盡辦法再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東山再起,不過生下紅紅兒後,生活沒有他們想像中餓還要順遂,反而比原先的還要更糟糕甚至快要落魄於街頭。
他的父親最終受不了,拋棄了母子二人,回到自己家裡贖罪好好回歸生活,然而還堅信愛人會回來的女子,終究撐不了壓力與等待,最終臥病在床,獨留愛子在外頭尋找每一天的糧食與藥草。
才幾歲的孩子,頂著烈陽與自尊,到處乞討與求醫,即便求得善良的大夫,面對母親的病情,他們還是只能搖頭,叫孩子做好準備,而在這段期間,都建議他去摘安神類別的藥草做成薰香,好安寧養神,或許會有好轉。
紅紅兒蹲在花圃中央回頭道:「真的嗎?都可以⋯⋯?甚至可能是全部⋯⋯?」
謝憐啞然失笑:「當然,都帶走吧。我本來就是要拿來幫助人的。」
紅紅兒反而低下頭,他說:「你是騙我吧⋯⋯。」
「什麼意思?」
「你說過,你是跟師傅一起來的,怎麽會亂逛到這來,還有大把時間來栽培這些藥草。」
紅紅兒說。
「為什麼不行呢?」謝憐反問他。
「才⋯⋯才沒有人這麼閒!」紅紅兒像是不怕得罪他一樣,跟慕情說了相似的話。
謝憐看著他,緩緩說道:「卻實,我騙了你。不過,這並不會影響我想幫助人的決心。」
謝憐輕撫嬌嫩還帶著朝露的花瓣,小花瓣細嫩還白的透亮,被晨光照到時,還會微微透著橙色,隨時都會被景色給染上身,神秘又美麗。
他繼續道:「其實⋯⋯我叫謝憐。是這裡的道觀子弟。」
他還是說謊了。
4.
最後他與紅紅兒約定,每個禮拜的第一天已時,都會在這懸崖這裡相約,再一同去花圃糰那一起摘藥草和植栽。
這孩子雖然身子比其他人還小了點,但身上的氣質與魅力是該年齡的孩子沒有的,他們相處非常愉快,甚至相見恨晚,若是再早一點遇到對方,那一起在觀裡修道的可能不只是風信慕情,還會有紅紅兒一起。而謝憐每次還會偷偷帶小點過去給紅紅兒,紅紅兒只敢吃一點後就不太敢繼續吃下去,說這些太貴重,他已經收下藥草,怎麽還有臉要小點,謝憐也不攔著他,勸他不如帶回給家中的母親嚐嚐,一同分享,這下才好好被勸著。
時間過了沒多久,花圃中新種的藥草都還沒來得及長大,謝憐就被國師發現,被罰至少將近三個月的禁閉。
謝憐依照約定在返回懸崖時,已經等不見紅紅兒的身影了。
往後的每個禮拜,謝憐幾乎是必定道懸崖邊等待紅紅兒,接近晨會時再去打理一會花圃,接著又等到收成,再獨自一人分發給附近需要的村名,半年過去,紅紅兒還是沒有再與謝憐赴約。
13歲生日當天,他被召回宮裡,全宮裡舉辦公主的生日宴,他的父王強烈要求他需要開始學舞,作為一位稱職的小姑娘,因此在與母親相處沒幾日,又便被接回太倉山,從此鮮少出戶,認真學武習舞,再出門便是出門協斬邪祟一年,回來之時,也將十八。
再來出嫁至花家。
這段期間,他並未與他人提過紅紅兒,也試圖把這一段奇遇放入最深的記憶長流裡。
可是,他想忘怎樣都忘不了。
只要那安神草還在、無名白花還在,就叫人痛苦和自責。
我愛你多寫一點
(乾
你可以的 你可是產糧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