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傳來隱隱湍急聲的萬丈深淵，眼前是層層包圍的敵軍，凱爾蘭望向遠方無垠晴空，不合時宜的念頭像是用指尖劃過結霜玻璃，從千頭萬緒裡突兀地擦出一道痕跡。
絕對優勢的庫爾泰迪亞兵力正將他團團包圍。所有的目光都嚴正以待地盯著自己──眾多的異族臉孔之中，那雙朝夕相處的黑瞳，即使帶著無言焦急，在他的視野中依舊熠熠生輝。
身披某種龍獸毛皮的敵方將軍，策馬從眾兵之中再次逼近，半臂長的彎刀舉向凱爾蘭，距離直逼眉心。

「怎麼了，列佛蘭的第一騎士團長，這不是需要猶豫的選擇吧。」濃眉厚鬍的將軍帶著沉穩的笑意，手中的彎刀絲毫不移。
「自願跳進絕息之谷換得你家國王的一條小命；或者我先殺了這小少爺，讓你隨著他去地淵之河繼續效忠──以騎士長大人的智慧，答案很明顯了吧。」

「……」
「不行！凱爾！不能相信他的話！」

被挾持著的少年國王掙扎著大喊。原本他便不如父王體質健碩，武藝也差強人意，被兩個天生善戰的庫爾泰迪亞兵一左一右地駕著，紋絲不動的反抗顯得諷刺。
將軍沒有移開盯著凱爾蘭的目光，而是朝身後的部下偏了偏頭。於是第三位庫爾泰迪亞兵抽出腰間匕首，直接抵上國王的脖子。細白的頸部肌膚立刻滲出一抹殷紅。

「……嗚！痛……」
「住手！」

眼前的圍軍齊唰唰地舉起手中兵器，再次對凱爾蘭展示無言威嚇。風聲馬蹄金屬碰撞中，他聽見自己腳下踢落的小石子孤零零地墜往深谷的聲響。

「兵貴神速，騎士長大人。我的兵可沒有好耐性。」將軍的笑意沉穩地不動如山。

凱爾蘭怒瞪向對方。

「──憑什麼相信你真的會放了他。」
「唉──騎士長大人，現在是討價還價的時候嗎。」將軍裝模作樣的嘆息聽起來像是某種訕笑。「既然你如此在意，我就多說點，讓你地淵渡河時少點念想。」

「雖然目前兵戎相見，但我們庫爾泰迪亞最終也是希望和貴國交好的──長遠來說，對彼此才是上上之計──當然，這都是之後在談判桌上的事。」
「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貴國國王必不可少。放心吧，總盟主有令，這個小少爺定會完完整整的送回他的豪華宮殿。」
「而騎士長大人，您作為列佛蘭主戰派的首腦，先不說我們了……想必，早已是貴國某些人的阻礙吧。」
「……什、麼……！」

主和派的那群人、竟然不惜把殿下當作籌碼，也要做到這一步嗎！
殿下決意親征時，我就應該不顧一切阻止他……

……難道、將殿下推向危險的最後一步、是我……

「凱爾！！！」

清亮的聲音從凱爾蘭嗡嗡作響的思緒中破空而響。

「拜託你、凱爾！不要衝動……」
「這個國家……需要你啊！」

像是在陰雨朦朧的暗林中倏然點起了光精靈，原本失魂的眼神彷彿從呼喚中醒轉，豁然開朗。凱爾蘭看向侍奉的王，垂下了始終緊握在手的劍。

「不。」

「賽迪昂……為了列佛蘭、你必須活著。」
「我的命，是前王陛下給的。能為列佛蘭效忠……」

他深深望向那雙、即使少了霸氣、佈滿青澀──但仍然一模一樣的黑瞳。

「──能為萊赫魯特之名獻上我的生命，是我應盡的回報。」
「不要、凱爾！不要像父親一樣丟下我……」

他鬆開手，留下了那一天與王之姓一同賜予自己的成雙劍──離開的，僅僅是我的命就好。

「賽迪昂‧萊赫魯特、我的王──」

「請您一定要活下去。」

像是兒時在故鄉的峽谷躍入夏天沁涼的湖面，凱爾蘭縱身向後一躍。一切紛擾再也入不了他的耳，再也不嘈雜了，如同眼前晴空萬里，寧靜而安詳；吹過耳畔的風乾脆而俐落，颳去對世間所有的雜念。
他心無旁騖地閉上眼。


──真是個適合遠行的好天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