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日落之後。

今年金馬經典影展的選題是「巨星的誕生」，借用自星海浮沉錄的英文片名A star is born，可這個「巨星」既非馬龍白蘭度，也不包括詹姆斯史都華，影展將銀幕獻給了12位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女星，何謂風華絕代、又怎說絕世女伶，這幾周以來大家聽到耳熟至極的影展片頭裡，葛洛莉亞史璜生說：「我們那時候的電影不需要『對白』，我們有『臉』」，整個影展早已驗證，既是驗證時代的改變，也驗證了時代的不朽。

上個月聽完聞老師的選片指南，不免疑惑所謂「用現代的眼光觀看經典之作」的意義到底為何，以女性作為命題確實是非常符合現代思潮的選擇，若僅將電影中的女性形象作為文本分析便已相當有趣，35部片一字排開，有如姐妹情仇和慾望街車的可悲瘋女，也有紳士愛美人與第凡內早餐裡的迷人拜金女，就算都是崇尚浪漫愛，也有女孩在雨中被男人拯救，或為愛踏上沙漠、病死前別上一朵花的區別。看似能歸類，卻又不單一，現今來看很多故事仍存在不少當時的女性困境，可也蘊含著女人身而為人的能動性。

即使如瑪麗蓮夢露這樣作為性感尤物的經典icon，如今分析討論之，她的角色不再僅是被物化的洋娃娃，她能是紳士愛美人裡的大智若愚，實際上操弄父權框架，且與珍羅素飾演女性友人展露相當「陽剛」的情誼；更遑論亂世佳人，女性創作的文本竟是讓女人撐起一座莊園，郝思嘉的性格在二元刻板印象裡其實是非常「男性化」的角色，再添上嘉寶的瑞典女王與瑪琳的摩洛哥，怎說是男是女，他們的存在哪需區分性別，亦男亦女的境界自成傳奇。

有突破也有守舊，文本本身的討論雖然有趣，但直到看了日落大道，才能真正感受到經典影展選題的可貴之處。日落大道裡，葛洛莉亞史璜生飾演年華已去的默片女星，精神失常仍要自寫劇本重回銀光幕前。這個角色完全展現女明星的美麗與苦痛，電影鏡頭創造了明星——畢竟沒有特寫、沒有凝視，怎能讓美貌被看見？但鏡頭也成為了夢魘，表演者本身透過鏡頭引渡觀者的慾望和想像，而電影工業塑造他們的形象，時而甚至到了扭曲與剝削的程度，好比如米高梅之於茱蒂嘉蘭的處境。

更甚者，當時的電影製造業與媒體業（甚至擴及演藝事業），對不再年輕的女人可說相當刻薄，星海浮沉錄的諾曼還要酗酒才會被電影業淘汰，女人不用——你只要活著就會被淘汰，所以彗星美人結尾裡的鏡子，才會重疊反射出無盡的年輕女孩，永遠有人急著上位，美人如彗星如黃昏轉眼即逝。或許你說影像永恆，影像裡的巨星也永恆，但我們直到如今才能好好地窺見美麗臉龐背後的事物，看見好萊塢電影工業的起落優劣，看見鏡頭內外同處的困境與堅毅，也看見時代的轉動和不朽。

巨星的誕生是社會環境堆砌造就，同時也是一個人的美麗與傳奇創造了時代，正因為是電影，這些總總才能留存，才能永遠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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