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公寓的陽台上，菖蒲伸展著掙開潮濕空氣的束縛。也許很快就要下雨了，氣氛沉悶得令人窒息，充盈空氣的水霧也總牽扯住動作，無端生出幾分拘限。
香菸大抵是受了潮，掌間點燃的火光跳躍許久，好不容易才點燃。
捻著菸支，她隨意抽了口，唇瓣微張，呵吐出清冽薄霧。
眼睫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菖蒲垂了眸子，掩去眸底的血腥顏色，視線越過菸卷的火光望向身後的百家燈火。何時開始的失眠症狀，她其實也記不太清了，回想起來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在深夜中走過了很長的一段時光。
她合上眼楮，總有一縷幽螢的微光縈繞眼前，無處可去，徘徊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縱是伸手也無法觸及，獨留光芒軌跡的殘影。
指尖輕一劃，便就那麼搖散在了空氣中，再不見蹤跡。
自胸口深處發響的震動抖落了星火，菖蒲目光不錯地盯住那一點亮色，看飛墜的火光在厚密黑夜中緩慢下落。似乎它總是堅韌，又或說是頑強，殞落前夕也仍舊燃燒，閃動著光芒，直至歸湮地面，被濃重的夜露浸透潮濕，熄滅最後一絲熱度，自此斷了流連。
那些企盼與失落，也在這瞬間泯然無跡。
──腰間驀地一緊。
非要說起也並不突然：老舊公寓的木地板總是聒噪，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也從未收斂。早早聽聞動靜，也知曉來的並非旁人，菖蒲不躲不閃，任憑施加腰身的圈禁力道將她帶向後仰，整個人躺倒進男人厚實的懷抱。
「菖蒲さん……」不知菫嗓音沉沉，狀似睏倦的口吻，埋頭蹭進菖蒲的頸窩裡，深嗅一口她身上殘餘的蒼蘭香氣。是他選的沐浴露味道，他也洗了的，兩人共享同樣的氣味。
只是她在陽台吹了風，又點菸，此時也已趨近於無。
「怎麼醒了？」拿遠了香菸，菖蒲偏過頭，和窩在自己頸間的銀灰色腦袋相抵，空著的另隻手臂也順勢向後攬去，揉一揉男人別樣溫軟的耳廓。
不知菫沒有回答，只撒嬌一樣的輕蹭，隨即湊過臉去向她索吻。
逼仄的一隅空間被涼霧填塞滿，月光也像擁有了實體，填滿迷煙的縫隙，容不下旁的氣息，也看不清彼此面容，只朦朧無法捉摸的一抹剪影。
偏偏陌生的薄荷味道漫進了胸腔，堵塞住心口，那又教他如何能不感到不安。
唇齒間的力道於是瘋了似的加重；像是要確認她的存在，不知菫吻得比以往都要深，不似往日的純粹親暱，而帶著極其強烈的獨佔欲望，探入她口中的舌尖肆意掠奪，反覆舔舐她唇齒間的每一寸，舌頭攫住她的癡纏，無意中渡來的甘美也悉數嚥下，氣味與溫度，仔細感受她的所有，妄圖將她澈底嵌進身體一般的深刻，用力汲取懷裡那人的溫暖。
彷彿只有這樣、只有將她完全占有，那才算作真實。
這樣的不知菫太陌生，菖蒲禁不住嗚噎，顫落的煙灰飄搖落在腳邊。
「……菫，夠了。」素來淡漠的眉眼也染上一縷化不開的蜜意，她掙開一點空檔，執菸的那手掌根搡了下身前男人的胸膛，呼喊的聲嗓不自覺細顫，過分柔軟的音色，卻說道近乎無情的制止命令。「不必這樣。」
不知菫依舊沉默，牙尖叼住她唇，時輕時重地嚙咬，時而又似追悔的細細吮吻。
縱然他不願承認，可他們都曉得，或許他的確是在害怕。
「……再一下。」他鬆解一點氣息，餘光透過散去的霧氣瞄見菖蒲泛紅的眼尾，深邃的眼瞳愈漸幽暗，嗓音含裹的啞意也愈發明顯。「再一下……就好。」
他也只能透過這種方式向她證明他的愛意了。
熟悉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分明她早已經習慣黑暗，視野卻仍是模糊的。菖蒲騰出空著的那手，微涼的指肚來回揉弄他頸後最是柔軟、也最是脆弱的一塊地方，半帶著安撫的意圖，感受掌心之下的溫熱脈動，半又同他一般的確認。
確認什麼？也或許……
扣住他的後腦，她仰起頭，主動迎了上去。
夏季的寢衣太單薄，阻隔不了此刻瘋長的貪欲，也分不清令人窒息的究竟是潮濕、是菸霧，又或是擁抱與親吻，駭人的熱度在緊擁的身軀間亂竄，紊亂的鼻息交纏在一塊，到底是誰的呼吸更重一點，又是誰的心跳更亂一些，他們也早就分不清了。
月光趁隙而入，他們不約而同看向彼此唇邊牽勒的銀糸。
「菖蒲さん……」他低喘著氣，掌心握住菖蒲的腰，燙人的指尖在她腰間輕摩挲，肌膚相觸的地方彷彿燃了火，輕撩著挑弄，火焰悄無聲息間灼蝕她滿身。
不知菫斂著眼瞼，有意閃躲，偏還要故作淡然地問她：以後能不能不抽菸了？
約莫是錯覺，他似乎聽見菖蒲笑了，極低的一聲輕笑，稍不注意便要和菸草一同沉淪夜裡，徒留夜裡若有似無的一道痕跡。
「房東沒禁菸。」她說，執菸的那手搭上他握持腰間的手背。
咬濕的菸嘴抵住了他指根，像燙在心尖上的疤。
或許這世間再沒有比眼前之人給予彼此的疼痛要更深刻──不知菫反手握上菖蒲的手掌，十指緊密地扣合，嚴絲無縫地交握，貼近的雙手手心透不進一點光亮，與他的眼眸一般無二，滿是深沉，晦澀無光，惟有她的倒影在黑潭中蕩漾。
他向前傾了身子，低下頭，又一次覆上唇瓣。
菸火因而熄滅，橫亙兩人之間的光也散了，餘燼在血和肉的罅隙間零落入骨，月下清白的膚色燒灼出一片嫣靡，在他和她之間、在心與心之間，隱秘地點燃火焰。
「現在禁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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