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船上後一直盯著貝恩德的尾巴，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被她忘記了。
「米。」花了幾分鐘想起來，她爬到包紮好的米悠爾旁邊叫喚。
「貝，血。」停頓了一下，「死掉。」

將傷處的繃帶拉緊，一邊聽琳琳說話，本以為對方是要分享有趣的發現，不過他聽見的卻是不太正面的字眼。

「船長受傷？」貝恩德在剛才的戰鬥中怎麼了嗎，但應該是不到致死的程度。

把完全恢復活力的海鮤犬放開，狗狗在重新踏上甲板後又飛快地跑得不見蹤影了。
「判斷琳琳的說話內容為『船長死而不後生』之事件，三角向米悠爾進行了說明。」

貝恩德正在摸著跑過來的海貓，聽見自己被提到才轉過來參與話題。
「……啊、那件事。」三角的評語和事件本身都讓他有些語塞，一會兒後他才繼續說：「原來死亡是這麼一回事啊。」

「能稍微理解米悠爾那時的感受了。」

… 從三個人的對話中稍微摸清了情況，突然被告知船員的死亡，以及十之八九是復生了的船長，米悠爾一時不知作何該作何感想，只覺得貝恩德身後的尾巴在此時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

「為什麼？」先弄清理由吧，對，他一直都是根據理由去決定反應的。沉默一下子後開口拋出的提問隱約在顫抖。

「遇見了潘尼達絲的代言人，貝恩德以生命換取了提問的機會，三角簡述了事件之過程。」她的面色一如既往。

「雨，轟隆，鈴鈴。」附和著三角的話，她將頭靠在米悠爾腿上，「貝，奉獻，生命，三角，碰。」

他聽過這個問題許多次，在出生時，在組建船隊時，在喜愛詛咒體時。

… 「為了夢想。」

即便夢想被削去了一半，實現的機會微乎其微，貝恩德並沒有從被否定的陰霾中走出來，刀刃捅進胸口的記憶猶新。

「我麻煩三角殺了我。」

夢想是個足夠宏大的理由，米悠爾想。

即使沒能親耳聽見，但他相信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提問，重要到就算要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米悠爾只能如此說服自己，否則他還是無法接受最寶貴的船員們親手將生命獻給虛無。

「是確信能復活……」他有些失語。

「才敢去死的嗎？」扶著琳琳離開自己的腿，米悠爾搖晃著站起身。

「……」

「沒錯，而事實也證明了。」使用淚靈之貝能夠復活的正確性，貝恩德正是因為米悠爾的前例而確信死能復生。

儘管存在少許的愧疚感，但未能構成道歉的理由，他並不覺得這是錯的。

「米悠爾，我不能錯過任何機會。」

「哈……」荒唐的現況惹得他失笑。

既無法否定貝恩德夢想的重量，也能理解神的代言人出現是個千載難逢不容錯過的機會，但米悠爾向來是將性命放在首位的。

人若是死亡就再也做不了任何事情，所有美好與夢都將就此停滯，所以才應該要看重生命。若是肆意揮霍復活的權能，只怕人會變得越發不重視自己。

一股空虛感頓時湧上，化作熱淚奪眶而出。

「是我……」讓貝恩德毅然赴死的罪魁禍首。

「我的復活是錯誤……」

要是當時沒能醒來就好了，他無端萌生出傷人的想法。

「害你、變得輕視生命！」米悠爾自知只是在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撒氣，他氣得發抖，忍不住握拳打向貝恩德的心口。

沒有看過米優爾這麼激動的樣子，琳琳有些緊張，而且少年還朝著船長傷口的位置揮拳。她叫了起來。

「……不是錯誤。三角駁回了米悠爾的說法。」無論如何，米悠爾的新生都不會是錯誤。即使說他們航行的目標是錯誤、追求的永生是錯誤，可錯誤的也絕不會是米悠爾的復活。

「生命……」

貝恩德並沒有預料到米悠爾會是這樣的反應，心臟的傷口已經癒合成疤痕，擊打的力度並不痛，他沒有躲閃。

「你並沒有錯，是我把自己的生命與一個提問劃上等號——」

「所以我得到了懲罰。」

受到驚嚇的琳琳、反駁他負面想法的三角、以及面對他惡言惡行也毫不動怒的貝恩德，沒有受到一絲責怪的米悠爾有些洩氣，並為自己的失態感到後悔。

「對不起……」聽見懲罰的字眼，他腦中首先冒出的念頭甚至是擔心提問這行為是否會對貝恩德造成副作用。

抬手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臉，用力地深呼吸，直到將眼淚擦乾後才再次開口。

「船長。」

「這問題，對你很重要嗎？」

「很重要喔。」即使答案不盡人意，他感覺像是有一半的自我被否定了，那懲罰無關米悠爾，而是像一道驚雷，霹中了夢遊的人。

將他生生從睡夢中粗暴喚醒，也許死是一場酣眠。

「我並不後悔做這一場交換，只不過，讓你感到難受了，真對不起啊。」無意義的永生，有意義的答案，米悠爾的死只是催化劑，他或許會在任何時刻得知，或陰錯陽差地死去而被復活。

無法對貝恩德與米悠爾的話生出感想，她僅僅只是因為相信貝恩德，相信貝恩德能夠復活、相信貝恩德與她定下的約定——所以將匕首刺向了貝恩德。

「對不起。三角也向米悠爾道歉。」事實上三角並不清楚自己需要為什麼而向米悠爾道歉，然而她無意造成米悠爾的悲傷，既然貝恩德為了這件事而道歉，那麼她認為她也同樣需要。

「對不起。」她看向船長、又看向三角，最後跟著他們一起道歉，一面爬過去拉了拉米悠爾的袖子。她不懂緣故，只是想讓米悠爾不難過。

「知道了。」貝恩德的生命與問題等重，這是對方親口說的，那如此看重提問機會的船長想必也同樣珍重性命吧。

這個想法原先只是為了說服自己才會浮現在腦海，而現在則是因為獲得了貝恩德的肯定。

船長的赴死與復生已是既定事實，貝恩德不會無故尋死，三角不會盲從無理指示，船員們也不會對此置之不理。米悠爾本就相信大家，卻總壓抑不住對送死行為的怒意。

「我才抱歉，對你們撒氣。」接踵而至的致歉使他更加無地自容，感受到拉力的那隻手在空中晃了晃，就像平常和琳琳玩鬧時一樣。

他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選擇？三角在這瞬間忍不住這樣想。但萌生出這樣的想法並不是她所樂意的，大腦很快中斷了她的想法。

或許她應該要更珍視她的夥伴，然而斯普奇所有人對她來說同等重要，若是她當時多考慮了其他夥伴的想法，那貝恩德的約定她又該如何守護？

——大腦中的思緒再次被中斷。

「……」
「會找到更好的答案。三角正在進行反省。」她註視著米悠爾的眼睛，雖然還沒能得出答案，但下一次，她會努力不再讓珍視的船員們感到難受。

「……沒事的。」沒事的，而不是沒關係，貝恩德對用語的不同有所自覺，他與三角各佔了一半的責任，卻要由毫無過錯的那孩子一起道歉，他摸了摸琳琳柔順的捲髮，狀態被打理的不錯。

內心呢？貝恩德全然沒有思考過。

「米悠爾，是你的話，當夢想與生命衝突時，你會怎麼做？」

「大家一起找。」他對著三角說。還不清楚三角想找的是什麼事情的答案，關於他們向神使的提問？或是剛才的狀況可以有更好的應對方式？三角口中的反省給他一種要悶著自己找的感覺，米悠爾認為斯普奇的大家能分擔。

隨後他思考了船長說的衝突。

「我的夢想。」他頓了下整理思緒，「在力所能及的範圍，拯救人命。」

「但衝突……我選擇我的命。」並非是認為自己比他人的性命更重要，而是他一旦放棄自己就再也無法為拯救他人去行動，那無異於親手打碎自己的夢，即使做出這種選擇會使他感到心痛。

他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點點頭。

「我明白了。」米悠爾認為死是特別的，再無可復生的，所以對方能選擇自己的命，但要是死亡才能得到永生之鑰，貝恩德是不會吝惜損失的。

「我沒辦法保證不會有下次，但是，我絕不會拿他人的性命來做抵押。」他頓了一下，像是怕米悠爾再次哭泣。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會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那是你希望的。

船長還是說話算話的，只要能更珍惜自己就行了，米悠爾想。

而且不會總是遇上需要交出性命的事情吧，至少在普通的情況下貝恩德是不會笑著笑著就送命的。

「那……你們問的是什麼？」

「……三角代替貝恩德進行了提問，三角向米悠爾描述了當時的情況。」
「詢問永生之鑰是否得以獲得永生、如何才能達成不死。三角重述了提問。」她的語氣就像平時一樣平淡。

永生之鑰……能打開神居的大門並獲得永恆的、存在傳說中的虛幻寶物。

向潘尼達絲的使者確認傳說真偽的機會，米悠爾想都不敢想，即使永生不是他的夢想，好像也隱約能理解貝恩德說不能錯過的原因了。

「答案，不太理想？」先前貝恩德說過他得到了懲罰，想必結果並不太美好，是長生不死的方式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般容易？或獲得永生之鑰的辦法十分嚴苛？

頓了一下，才笑著繼續道。

「嗯……」

「祂說那是不存在的，否定了我夢想，尋求永生是沒有意義的。」貝恩德在詢問當下失去意識，是聽到三角的轉述，他也沒再過問，聲音消沉了下來。

「我有些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難得說出如此生硬的轉折。

一段聽不懂的對話。琳琳蹭了蹭頭頂的手，又抓著米悠爾的袖子玩了一會後便聽見貝恩德喊餓。
「餓，吃。」對於這個關鍵字很敏銳，魚抬起頭，期待地看著另外兩個人。

「明白了。三角分析可在晚餐前暫時果腹。」她的雙手交疊在身前，像是一位盡責的助理。

他想像了一下，要是神對自己說出拯救人命是沒有意義的之類的話，便識相地不再追問，肚子好像很合時宜的餓了起來。

「餓了，一起吃點東西。」聽起來只是把琳琳的話複述一次並加以擴寫，他微笑著看向船員們，晃了晃自己的長袖。

「嗯，希望我喜歡的那道龍鯊蝦拉還有存貨，再配上蔬果酒，完美！」

貝恩德也笑了起來，有說有笑的走向船艙，彷彿就跟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