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啊，真的假的啊，這種時候突然下雷雨？」待在船艙內休息的我，感覺到事態不太對勁，趕緊上了甲板，確認大夥的情況。

烏雲和、陰沉的天，灰濛濛的，卻難掩他臉上的笑意，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雖然記不太清了，可內心的悸動是無法騙人的。

「暴風雨，真好⋯⋯」

「待在室內，愛德華。」伊凡斯操控船舵改變航線，開始思索附近有什麼能停靠的島嶼，浪花拍打著船身，冷風刮擦衣服外的肌膚，「……弟弟們，綁上救生索，準備收前帆！」

「你……是誰啊？」我看著眼前這個人，手上的燈散發著不祥的綠色火光，然而卻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彷彿要將整個人吞噬般。

「這場暴風雨也是祂的主意嗎……」伊凡斯神情疲憊的癱坐在地，之前他們才被卡浬寇看上，現在又被潘尼達絲找到了，感覺再過不久就能湊齊眾神記全圖鑑，「……願潘尼達絲庇佑我們不受凱蘿黎爾絲威脅，可是……」

代價或許是他們無法承擔的，伊凡斯被寒風吹得身體發冷，他已經不能失去更多了。

「潘尼⋯⋯達絲？」

他定定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存在，是自己聽過的名字，但又是誰向他提起的呢？記憶彷彿被揉碎的雨絲，碎成一段段的。

奉獻、獻祭、虛無⋯⋯

他會的，他肯定會的，他知道怎麼做！他早該這麼做了！這裡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歸於虛無，他已經迷途太久、太久了⋯⋯

血液在滾燙、沸騰，正為找尋一個出口而躁動。

他有些興奮地跑到船長哥哥身邊，難得蹦躂了兩下，「船長哥哥⋯⋯芬，知道、怎麼做，這次。」

瀾的身體總是比他的想法更早一步行動。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他緊緊抓住芬的手，簡直像要把芬纖細的手腕扭斷般。
他也不理解自己這麼做的動機。
就只是一縷直覺，恰到好處──或者說好死不死──跟過去的回憶拼成了一幅鮮明的恐懼。

大人們總說芬的眼神深邃，但我知道那種眼神，那總是望著遠處的眼神。

支支吾吾了半晌，瀾語無倫次地瞎扯了個藉口：
「不、不需要也沒關係吧？潘尼達絲的庇護這種東西……」
他有預感，如果在這邊放開芬，可能就會失去某些......重要的東西。

「瀾哥哥，阻止、芬，為什麼？」順著被抓緊的手，他望向了瀾哥哥，眼底盡是不解⋯⋯和幾不可見的責備，「芬，會覺得，瀾哥哥的、眼睛，神明庇護、沒有⋯⋯嗯⋯⋯芬，不能，被丟下，再次。」

他有些急迫地想抽開手，話裡帶了幾分少見的焦急，他當然不需要那些東西，過去這麼多年都好好活下來了，可其他人呢？

他已經被爸爸媽媽丟下過一回，自然不希望再發生一次。

更別提跟隨爸爸媽媽的腳步是他的心願，那是他早該完成的事，在被徹底遺忘之前，他必須這麼做。

伊凡斯撲向兩位少年，將兩人抱緊在懷中，桎梏的力道像是深怕一放手你們就會消失不見。他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不可以……不要講這種話……」

「我不能再失去你們任何人了……求你了……」伊凡斯的眼裡剩下漆黑無底的恐懼，令人窒息的不安壓得他喘不過氣，無法管理好表情的他只能將臉埋在兩人之間，「不要……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我不會讓潘尼達絲帶走任何一個人。」

為什麼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阻止芬？為什麼不肯放他離開這裡？為什麼不讓他與真正的家人團聚？

人果然是最過分、最自私的。

這艘船上的人全部都是倔脾氣！討厭得他想罵人。

他們僵持了很久，他雖然可以繼續和哥哥們賭氣下去，但天氣可等不了這麼久，於是他試著軟下態度，「那好吧⋯⋯芬，其他的、辦法，還有。怎麼做，芬、知道！只是，嚇人、一點點⋯⋯」

伊凡斯看著說話的芬，他的眼眶通紅，用手輕輕撫摸著乖巧懂事的芬的臉頰，「……那別讓自己受傷了，我的弟弟。」

瀾還是不肯放手。
「就說了這種東西我們根本不需要……！」
只要和亂七八糟的神扯上關係，肯定沒好下場——被奪走右眼的瀾再清楚不過。
他惱怒扭頭轉向一旁的大副：
「大叔你也評評理！」

「……才剛送你禮物而已，你就要把這些東西還給我嗎？」——我從來沒有因為要失去一個人而如此掙扎，以往我都是比較無情的人。明明和芬沒有處得很愉快，但這次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被帶走，帶去那個他一直嚮往的『遠方』。

「芬，知道⋯⋯謝謝哥哥。」

「瀾哥哥，沒事的，芬，很快就、結束⋯⋯所以，芬，放開⋯⋯」被瀾哥哥抓緊的手掌反握住了對方的手臂，騰空的另一隻手則搭上了船長哥哥的手。
指甲用力抓破皮膚，他暫時還沒有長出水母一般的觸手，只能出此下策好讓身上的毒素得以蔓延，「對不起⋯⋯哥哥。機會，芬，不能失去、同樣的。」

他不想那麼做的，可他同樣也是，固執、自私、倔脾氣的傢伙。

放完毒後便掙開了瀾哥哥的控制，向前走了幾步，才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叔叔，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著自己，真是討厭的大人。
他拿出身上帶著的小袋，裡頭全是他心愛的錢幣和閃亮的小石頭們，自然也包括愛德華叔叔不久前送的禮物，「這樣，愛德華叔叔，大可以、拿回去。」

他幾乎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只留下了一個奇怪叔叔給他的吊墜。

那隱約是潘尼達絲的指引。

畢竟⋯⋯與家人團聚是他的心願，他渴望尋得的燈塔，卻不是通往虛無的道路。

他猜到答案，才走得坦然。
「芬，可以，把生命、心臟，全部，拿出來，給、奉獻，潘尼達絲⋯⋯」獨自面對她穿著的深灰色披風，伸手在自己的胸口處比劃了幾下，找准心臟的位置，任憑鋒利的指甲刺破皮肉，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間，自己離人類相當遙遠。

他割捨掉屬於人類的心臟，那是過去的自己，是早該隨著爸爸媽媽而去的自己，也是被他遺忘的⋯⋯被丟下的自己。

人類願奉獻生命，而海妖詛咒永存。

自心口湧出的鮮血染紅了緊握心臟的手，撕扯斷裂的血管、微弱跳動的心臟都被腥紅給模糊，他在倒下的時候卻揚起了嘴角。

「這個給妳⋯⋯它實在，太吵、太吵了⋯⋯」

灼燒的血液流盡，他得以不再被滾燙折磨。

織物劃開的撕裂聲、皮肉切開時黏膩的聲音，這些他再熟悉不過了。伊凡斯沒有回頭，維持著之前跪地的姿勢愣在原處，他的身體無法動彈，脖頸像是被勒住一般感到窒息，刮風和雨水浸濕了衣衫，而伊凡斯只是雙眼無神的望向地面。

……他不敢回頭，不願接受發生的一切。

好冷，身體好冷……伊凡斯感覺周遭的空氣比以往寒冷，起身時差點站不穩腳步，四肢彷彿不受他的控制，踉蹌著轉身，朝前走去。不可以讓芬著涼了，我得快點過去……

他不知何時起已經提著那盞不滅的油燈，慢慢地走到倒下的芬身邊。芬睡著了，像個玩累的孩子，臉上還留有幸福的笑容。伊凡斯用左臂環抱起男孩，將心臟和血肉放回對方懷裡，右手提著提燈，一步一步向前……

「信徒 德爾馬・伊凡斯 承 潘尼達絲 恩召。」

燈火在風中搖曳，伊凡斯高舉不滅明燈，他的表情在火光下晦暗不明，聲音卻異常清晰及穩定。

「……吾弟以自身血肉奉獻給祂，歸順其下，願此後航行之路風雨無阻。」伊凡斯雙眼無神，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一句說話的空殼，「……除此之外，信徒還有一事相求。」

「我……」他突然間打了個寒顫，「我曾在海底聽見海妖的歌聲，卻從不明白牠們流連於海洋的目的。」

「海妖究竟是從何而來？」

GeraldsEyeball
提問：海妖究竟是從何而來？

那聲輕笑混進了最後一聲鈴響。

「歡迎汝等的加入，祂定將欣然迎接汝等之到來。」長舟上的人雙手手心向上平抬，語氣透著某種狂熱，「在祂懷裡沉眠吧！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那些邪惡的化身在偽神的庇護下從深淵的更深處探頭。」你聽出她語氣裡的厭惡，綠焰的光壟罩著長舟上的一方天地，「自被賦予名諱後那假貨愈發猖狂，統領只會遵從本能的無知之物就自比為神。」

「多麼傲慢！多麼無恥！」

──

【官方回覆已結束，請繼續進行支線】
※ 後面將接續交換[不滅冥燈]的劇情，可依照規範自由發揮。

伊凡斯接過擺渡人手中的冥燈，綠焰將這空間點綴得更加詭譎，火光照映著他綠色的虹膜，卻透不進漆黑無光的眼底。睡吧，安穩的睡吧，我親愛的弟弟。

若要將錯歸咎於任何人身上，那你們的傷痕就是我的失職……伊凡斯往回走，右手將被毒素麻痺的瀾也輕柔的抱起來，現在他雙臂各躺著一位小孩。他朝著臥室的方向走去，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兩人身邊耳語：「抱歉，是哥哥不好……」

伊凡斯將兩人放上柔軟的床鋪，之後解下提燈掛在床頭。睡吧，我親愛的孩子們，夢裡沒有苦痛與紛擾，安心睡吧。他嘗試用紗布幫芬清理血跡，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我看著倒在床上的兩人，芬的表情很安祥，就像老爸過世的時候一樣，像是被上天所召喚，沒有一絲的猶豫。
「至少在最後的時候看著我們啊，混帳……」——為什麼呢，在相同的位置上，感受到了相同的痛楚。
從虛無中延伸出觸手，悲傷、憤恨、否定，如同毒一樣侵蝕著全身。
德爾馬呆坐在床邊，而我最後去了甲板上點了根菸，明滅之間的點點星火、吐出口的白煙消散而去。

「真的……好臭啊。」

使用［復活道具-詭異的活化吊墜］變異值+5

他睜開模糊的眼，在軟綿的床上，寂靜的室內只有他和一旁昏迷的瀾哥哥。
低頭看了眼胸前的傷口，血已經止住，只留下可怖的痕跡。

意識 在此之中 彷彿斷了線的風箏，他還有點茫然，只是披散在身周的頭髮，那些可以隨心驅使的、髮絲一樣的觸手更令他困擾。

——好像彌留了很久，又或許沒有，他不知道答案。

他又摸索了好一陣才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嗓子如同被海水淹沒似的沙啞，四肢灌了鉛般沉重，將他拖回此前的沉寂。

他應該要道歉的。

但是⋯⋯



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