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腳踩在絨毛地毯上,細小的毛絮摩擦著腳掌和腳趾,緩解了開始自每個毛孔溢出的焦躁感。當家裡只有一個活物在時,就會顯得特別安靜。
即使是最喜愛的收藏之一,此刻連秒針走動的殘影都能讓人不悅得他想拿起斧頭給劈成兩半,四半,八半,直到那些提醒他時間在流動的聲音徹徹底底地不再出現為止。指針碎滿地時,看起來會像閃閃發光的星星嗎?腦袋裡星野隆一的小人跳出來狠狠斥責了他:一點都不,而且如果你這樣做了,你就必須自己收拾。
海三討厭收拾,也討厭窗外的雨聲,他討厭的事物很多,下到口感過硬的食物上到高高在雲端之上的神明,每樣都足夠讓他的眉間皺起一條不悅的溝壑。
雨點聽不見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在火山口沸騰冒泡的心聲,肆意妄為地,開始像多年一直運轉的收音機發出轟轟故障聲,不留情地攻擊著玻璃窗,以一種宣戰般的氣勢,海三睜圓眼睛,盯著窗外許久,接著走進廚房接了一杯水,打開窗戶迎接無形的仇敵。
夾雜著呼嘯聲的風雨猛地捲起他的頭髮和衣襟,雨滴斜飛著飄進室內,漆黑的雨夜少有行人,如果真有,那經過抬頭看了眼這扇亮著光的人家時都要驚呼聲是哪來的男鬼下凡。
海三扁了扁嘴,他心裡不高興,冰涼的雨水竄起袖口和衣領,撫著玻璃杯的手指從一點鐘抹至六點方向,半個圈,把水向外潑去。
放射狀的液體從空中以一個弧度下落,落,落,最後融進雨聲,無聲地消亡。
或許是覺得無聊,海三將杯子擱在桌邊,搖搖欲墜,又走回沙發上。視線上移,指針已經從九移到了十,玄關處遲遲未有動靜,看不見米灰色和褐色的腦袋。
“要回來了?”
戳著手機鍵盤,海三將下巴擱在著貓咪形狀的抱枕上,柔軟地凹陷下去,睫毛垂下時的陰影掩蓋住水泥色的灰,盯著氣泡對話框數秒,想想又補了一句:
“孤單到快要死掉了😔”
能不能順利死掉不一定,孤單倒是真的。但即使他現在死了,他也是一個人。如果可以,還是想要三個人同時被下葬。
海三想像他們手臂跟腿緊緊貼在一起的樣子,吃吃笑了起來。他瞇起眼睛,把自己整個人縮在沙發上,不到一米七的身子顫抖著躺下來,還綽綽有餘。眼前是旋轉九十度的景物,頭暈腦脹,心底突兀生出點奇妙的快樂,我應該沒有喝酒吧?他竟開始懷疑自己,眼罩像羽毛,被扯掉飄落在桌上。
亮晃晃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即使閉上眼睛、把臉埋進胳膊處,隔著眼皮光線還是很刺眼。手裡捏著的手機還停留在對話頁面,肺裡是雨夜、尼古丁,他不是那麼想再睡回去,不想要再去做夢。
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穿梭,永遠燒不盡的火焰,和乾涸的血跡在他身後鋪出一條蜿蜒路。亡靈給他編織的溫柔鄉在微微閃爍著,像是一線死意。
……很漂亮,但也沒什麼好看的。
「怎麼睡在這?」
帶著槍繭的手摸過臉頰,粗糙得很溫暖。我迷迷糊糊地蹭了幾下不屬於我的掌心,是星野,兩道人影幫我把刺眼的光線遮住,與此交換的是投下柔和的陰影、和身邊位置的凹陷。
「……累嘛,就睡著了。」
眨眨眼睛,我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把腿順理成章地擱在星野的大腿上。另一雙手從後方將我環住,揉著臉頰的力道帶著寵愛。我揚起臉,懷揣著飢渴的意圖去咬一口原誠的下巴,他的嘴唇周圍帶著草莓的香氣,甜甜的。
「給你帶了蛋糕,吃嗎?」他彎起眼睛問出明知答覆的問題,喉間發出可愛的悶哼。狡黠的綠色比起嫉妒的魔鬼,更像是咖啡杯邊的精靈——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就失去了莎士比亞所欽定的特質。
那些可愛的心思在我心尖上撒下砂糖形狀的星星,亮晶晶的,把我從雨夜中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那是充滿著愛、和生的領域。
我的夢中不會有這樣的美好,所以這裡肯定是現實。愛欲在親吻間發酵,思念在撫摸彼此的軀體上畫出疆域,不受死亡和現實消磨的收藏櫃在我的每吋骨肉烙下印記。「那我想要有草莓的。」我輕輕地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