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8

頁數_ p.40-p.74

章節_ 《苦雨之地》｜〈人如何學會語言〉

作者_吳明益

書摘 _

． 狄子媽媽一天早上突然領悟，她的兒子並不是生病，只是住在自己的星球上而已，如果她不陪他的話，那個星球就真的只有他一人了，因此即使不戴氧氣罩都應該陪他繼續下去。

． 冰箱上的圖裡沒有擁抱的那天清晨，狄子媽媽一如往常準備了早餐及便當。上學前，狄子瞥見爸爸書房的窗台木框邊有一隻死去的綠色金龜，回來的時候他刻意去找，結果綠金龜仍在那裡。這並不尋常，狄子媽媽每天畫圖前會仔細地打掃，像一種儀式。日復一日，那隻綠金龜的光澤沒有褪去，四肢也沒有變動，好像在那邊默默地粉身碎骨死去十次，又意味深長地重生了十次。

． 狄子以驚人的速度熟悉這種無聲的語言，他才發現了自己身體始終藏有那麼多「話」。他想，如果手語是每個人的第一語言，說不定他小時候根本不會因為「說不出話來」而覺得無助。

． 深眼睛的舌頭、手和心上全是一層灰，像被暴雨擊落的冬候鳥，他的手結結巴巴。他變得比他記憶中更瘦了，雙眼有如濁流，頭髮也稀疏許多。但他記得他的味道以及胸腔的聲音，曾經每天早晨，他第一個聽到那個聲音。深眼睛花了一段時間藏起那個聲音，為什麼要在此刻再度出現？

． 「我前一陣子收到了我媽媽的鑰匙。」雀斑手勢比平常慢，不懂手語的人不知道手也能同時表現壓抑、哀傷與優雅。「我之前騙了你，我不是天生的聾人。你知道嗎！『傷心』它本身，比手語的『傷心』，或者說話的『傷心』都要來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