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豌豆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創傷,作為一個入口|楊翠推薦序
⋯⋯創傷,是三一八運動十年來我一直懸在心上的,也是我記憶這場運動的主要入口。我記憶的不是這場運動的成功或失敗,不是左統右統左獨右獨的意識形態分化與分界,而是運動參與者在運動中、運動後,因為理想燃燒與理想落空,因為同志之間的分隔、猜疑、背叛,因為媒體的標籤化、汙名化、惡意扭曲,因為與家族長輩無止境的世代爭辯與思想衝突,因為對自我生命的航道、航向、航速,乃至於意義與價值的無限叩問,而持續與暗影共處的進行式。
我知道,創傷無時無處不在。
香豌豆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但因為我是運動青年的母親,過去無數次的經驗讓我體認到,當我談論社會運動與創傷記憶時,很容易被化約為「母親的焦慮」,被個人化、家庭化、性別角色化,而無法準確傳達我做為一個公共知識分子,向來關切台灣人精神史的各種斷面,不同世代台灣青年投入社會運動所共構的集體心靈圖層,以及個別行動主體的生命圖像。因此,十年來,我絕少公開談論運動創傷。
⋯⋯運動過後,浪潮彷彿靜斂,生活還給日常,但創傷此時開始從細胞裡長出肉芽,在呼吸裡混入塵顢,如此積疊十年,啞口十年。因為創傷的遞延性,等了十年,我們才有《傷兵不在街頭》。
書名《傷兵不在街頭》,確實非常傳神,它體現了時間的遞延性,街頭之後,無時不在,這正好是「創傷遞延性」的精準註腳;也展現空間的蔓延性,街頭之外,無處不在,運動遍地開花,創傷也遍處滋生。
這部書最有意思的地方,是提出「社會運動作為一種療癒」,以此詮釋創傷的修復路徑。⋯⋯青年投身社會運動,是因為他們看見各種不公與不義,看見創傷的社會,而社會運動正是一種「開口說話」,是治癒創傷社會的路徑與方法。我們必須擺脫沉默,克服暗啞,練習發聲,這是社會療癒的第一步。
「社會運動作為一種療癒」的路徑,漫長曲折詭譎,不會立刻天光清明,行動的當下,追光的路上,暗影也會隨行,因為啟蒙不可逆,啟蒙後就無法假裝看不見,「必然會為生命帶來晃動與不適感」。
為了治癒創傷社會而投入社會運動,啟蒙青年身負創痛。但正如書中所說:「看到光下事物的影子,領悟了光和影的道理。」通過這個領悟,我們知道如何看待光與影,零與一,知道如何打開內視的那一雙眼睛,讓創傷作為記憶與療癒的入口。
影子不會單獨存在,它的附近必有光。
香豌豆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在社會運動過後,針對那些在社運之後變得低迷、甚至人間蒸發的人,社運分子之間,時常會說:「喔,他『運動傷害』很嚴重。」第一次聽這詞的時候我感覺很陌生,這裡指稱的運動傷害到底是什麼呢?⋯⋯很明顯地,社運分子談的「運動傷害」,跟大眾所理解的運動傷害,是不同的兩個概念。社運分子談的運動傷害,其實指涉的更是「因為在社會運動現場上所遭遇的外力與內在的衝擊,以及對於運動沒有令人滿意的結果,而在事後陷入了內在的沮喪與絕望,並對生活失去熱情、對存在陷入質疑的創傷壓力狀態。」
香豌豆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社運現場上的運動傷害長期被忽視,並且也沒有它具體明確的名詞,人們只能借用生理病理的運動傷害指稱自己在社會運動現場上遇到的創傷。這種忽視與貶義、降低其重要性的做法,也無可避免地讓社會運動創傷難以被正視與處理,也很少進入人們討論的視野與範疇之中。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討論運動傷害,並且將其定義為社會運動創傷,在我的想法中,原因至少有二:一是因為,受暴倖存者面臨的最大困境,是包括專業社群在內的社會,傾向扁平化暴力創傷的特殊性。在社運創傷的傷害被低估,特殊性也被無視的狀態下,我們難以讓社運分子、參與社會運動的人對於作用在自身的苦痛有所覺察。
而沒有覺察,就沒有看見,沒有看見,就沒有療癒的苦痛。這是我認為我們要社運創傷的第二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