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者，他們詭計多端，他們貪婪無饜。無論你打哪裡來，銅臭味是這個世界的共同語言。別以為大海很遼闊，任何消息沾了錢就像長了翅膀──現在整座大洋的阿邦都知道，港口的潛蜥價格正炒得火熱。

彼時「生態浩劫」這個概念尚未被發明，於是亞果號持續在謐寧洋上大肆屠殺，載回一船潛蜥肉與一船潛蜥血。潛蜥可是個大傢伙，甲板上綠瑩瑩一片，水手們成天不是轟轟烈烈就是洗洗刷刷，連廚娘也被叫上來搭把手。

瑪若安不怕粗活，男人做得來的事她也能做。她挽起了袖子，將外裙別在腰際，跟著賣力地把螢光痕跡刷洗乾淨。不一會，有人踩著肥皂水跟了上來。說話的聲音淹沒在海浪與刷地聲裡，只見他嘴巴一開一闔，好像在講什麼果子還是飛走的東西。瑪若安把刷子一立，一手扠在腰上，對著亞瓦也是毫不客氣。

「聽著。假如你要跟我說話，就拿把刷子過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都能閒站著聊天。」

長刷的柄抵在他的胸口，令他楞了一下，而他隨後也拿走了刷子，跟上水手們刷洗甲板的步伐。嘿、之前可沒人讓他刷過甲板呢！對他來說倒挺新奇。

螢光綠微微滲入甲板，搞得整艘船都有些發亮，他看著水痕的反光與刷子上的藍綠殘跡，頓時間忘了剛才要問些什麼，並把心思都投入到了刷地板這件事上。

「—— 今天天氣真好，對嗎？」

「天空的顏色在反光裡看來真好看，這麼好的天說不定還能看到那些傳說中的樓梯？聽說諸神建造樓梯的磚和潛蜥的體液一樣是藍綠——」

「噢、差點忘記我要問什麼了。」

「廚房裡還有不用的大鍋嗎？」

「我想做些也許可以去除這種螢光綠的肥皂。」

pota22306:
亞瓦做起事倒是挺老實的，這點很順她的意。儘管有些水手不這麼認同，瑪若安可一點也不拿人家當特殊階級對待，既然吃船上的飯，在船上就得做事。

兩個人並排刷著木板，亞瓦如常又不著邊際的說起話來。天空的顏色、諸神的樓梯……都是她不曾特別注意的事情。她凝視綠水中的天色，又抬頭望了一望天空。這樣晴朗的天候曬魚乾特別適合。

「肥皂？大鍋都是要煮燕麥的，原本煮墨水的鍋子不行嗎？」

在她的認知裡，做肥皂是工匠的事情。瑪若安的故鄉沒有學校，只有鎮長夫人教幾個男孩子讀書。水手之中比較有見識的曾經解釋過大學是什麼，但對瑪若安來說，大學不啻像傳說裡的魔法……她還真見過幾個術師，大學生可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話說回來，你還會做肥皂呀……」
「難道大學裡還教你們怎麼作肥皂嗎？」

「我原本也想用那個鍋子的……」

「但是裏頭的螢光色要是混進肥皂裡就沒辦法用了，手還會變綠綠的。」他記得前天想把鍋子拿出來用時沒有點燈，結果那隻鍋子在黑暗裡甚至開始發光了！

「大學？」

「嗯 —— 算是會吧？」他思索幾下「學校裡有些教授會教『化學』，像真的魔法師一樣呢！拿些草灰和油脂混在一起就能做成肥皂，然後在裏頭加些檸檬皮…他們說那也叫界面活性劑…」他一邊刷著甲板，開始叨叨絮絮一些尋常人根本不會感興趣的事。

「據說肥皂的製作方法是思珀黎茲教的。」

「所以人們進到沙龍聚會前一定要用肥皂淨身，不然會被趕出去呢！」

「……唔、抱歉，我好像說太多不相干的事了。」

ｏＯ（這個壞習慣什麼時候才能改掉哩……）

「不過瑪若安對學校感興趣嗎？」

「雖然我也不是什麼老師，但是一些簡單的東西我還是可以教妳的 —— 妳知道，像是怎麼做肥皂之類的，或是妳想看懂的書？」

pota22306:
「畫……學？砂……籠？」

不只是亞瓦寫的東西，有時從他嘴巴裏說出來的話也很難理解……分開來都懂，合在一起就不會了。思珀黎茲她倒是認得，從前在她們家裡的釀造桶上就畫著祂的符文。瑪若安可不覺得智慧與酒精有什麼關聯，也許是來自酒後人們特別容易高估自己的智慧。

縱使有些困惑，瑪若安倒是不介意大學生的聊天方式，多數人根本不會浪費時間跟她這個小女孩說話，使她特別氣餒。而亞瓦的知識與老水手的智慧又不大相同，即使不能全然聽懂，她能感覺到在亞瓦的話語裡另有一個宇宙，除了買賣、航海、廝鬥之外，還有一片廣袤的天地，只存在於學者的紙筆當中。

這是獨屬於識字者的殿堂，能經世代記載、堆疊、抄寫延續；相形之下她們的生命是多麼沉默，留下的痕跡僅僅存在於人與人的口語之間，隨時間稀釋而消散。

「嗯──學做肥皂聽上去挺不錯的。以前我們的島上沒有皂樹，都得靠進口……帝菈生產的香皂可是奢侈品。」
「何況我還得盯著你呢，上次煮墨水把爐台都燒焦了！」顯然大學是沒有教人怎麼燒柴的……特別是船上陰晴不定的破爐子裡的柴火。

「唔、我不是故意的嘛。」

「我看火一直熄滅，就想著是不是柴不夠了。」出海之前，他這輩子唯一用過的火只有酒精燈上的小火苗，在那狹窄安穩的油紙之間被保護的甚好，即便沒有人去看顧也會繼續燃燒。

顯然海上與陸上就連最簡單的點火都有著天壤之別的難度，抑或只是他和那酒精燈一樣，太過安逸。

「不過既然瑪若安也想學就好辦啦！」

「妳可以教我怎麼控火，我可以教妳怎麼做肥皂 —— 只是要讓它有香味的話還得加些別的東西，你覺得玫瑰和接骨木花怎麼樣？」他接著湊近小聲地說道「噢、不過那些材料做不了那麼多香皂……」

「要是香皂弄好的話妳就自己收起來吧？」

「洗甲板的肥皂用沒味道的就行了——哈哈、反正過不了幾天大概又髒了。」他向前一邁，把他們眼前的最後一角刷乾淨。

「嗯、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那我先去準備一下東西，晚點再去廚房找妳。」他仍握著刷子向少女揮了揮手，接著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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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想著接骨木是什麼味道，亞瓦的聲音驀然靠近了許多，好像在耳邊似的。瑪若安轉過頭去，正好對上那海一樣的藍眼睛。她不知怎麼慌得厲害，匆匆把臉別開，刷地的聲響彷彿更大力了──說話就說話，幹什麼靠上來！
「 點火要用鋸屑，你一直塞木柴……說這麼多也沒用，等下就知道了。」

傍晚的菜單是紅燒鬼蝠被與豌豆泥，待船員們飽餐一頓後，瑪若安把幾十人的髒碗扔進裝了海水的大缸裡，清出檯子。他們在艙底找到了一片廢金屬，讓船上的鐵匠敲成了只大銅釜。不一會，亞瓦果然抱著一堆東西出現在廚房裡。
「看好了，火太大的時候就把爐門關起來，不要讓風一直吹進去。」
「火小的時候先塞小枝條，看見有火了才放大塊的木頭。還有，濕木頭先在旁邊烤乾了再放進去，不要弄得整個廚房裏都是煙。」
「船上的爐子通風不好，想要一直維持一樣的火候，就要時時刻刻盯著才行。」
料理過晚餐的火堆看似已經熄滅，只見瑪若安拿起鼓風器，對準爐心一吹，霎時火星亂迸，爐火又甦醒過來。她隨手扔進幾片木板，勾了一腳把爐門輕輕踢上。
「你要搞實驗的話，火還是由我來看著吧。我們該先準備什麼？」

「原來用那個就可以讓火再點起啊……」

他雖然知道鼓風器的原理，但是實際上看到說不定還是第一次。「噢、當然，那我們先來熱油。」他聞言從檯子上拿來一大碗海生動物油膏，與一小罐裝有淺黃綠液體的瓶子。

「這個給妳。」

「那是橄欖油，香皂的話用那個比較好。」他接著拿了隻木杓，把那碗油膏通通掏進大釜裡，同時又遞了個裝有小一號木杓的金屬小盆子給瑪若安。

「溫度不用太高，油能溶化就行。」

手中的木杓畫著八字，那乳白的油脂也漸漸融成了一鍋淡黃的油。他旋即又轉身拿了一隻陶罐，把一些淺褐色的液體倒進釜裡，接著也給少女手裡的鍋子加了點。

「這是濾過的草灰水。」

「草木的灰碰到了水後會產生強鹼性……」他邊攪拌鍋子邊說個不停，但那些內容不知道大概也無妨。

「噢、對了，當然那些不是重點。」

「我會把製作過程再抄給妳 —— 香皂的話，現在就可以把要加的東西加進去，看妳覺得哪個更適合。」他拿出兩個更小的玻璃罐，裡頭同樣是某種淺黃色的液體，只是這次貼上了「玫瑰」與「接骨木花」的標籤。瓶口的軟木塞已經能嗅到濃烈的花朵氣味，太近著聞甚至有些刺鼻。

「我這邊應該要再等等……」

「這些油比我想得還難攪……」那釜裡的油好像又要開始結塊了。他改成兩手握著木杓，被其他水手看到八成又要笑他弱不經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