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個殘破的地下室紮營。莫尼特監聽著訊號，僅去啟動電池。我和迪利特交流。談話變得私密。他告訴我他有一個妹妹，弗雷加 (Fregga)。他和她在黑肺 (Black Lung) 裡收集蟲子，他說。他還說，雪讓他想起一些老記憶。我問他那天感覺如何。他不明白，至少一開始不明白。他甚至生氣了。說應該他媽的可以有個正常的對話，而無需返回預設的通訊代碼以加強和野蠻人的接觸。我說我很抱歉。

那天晚上，他在睡夢中哭泣，抓了抓額頭上的條碼刺青。我本來可以問他是否對父母把他交給紀錄者的決定感到遺憾。我等著他醒來，但他睡著了。

早上，天空放晴，我們繼續前進。

當迪利特來到我身邊並將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時，太陽正處於最高點。這很愚蠢，但他很幸運：我已經對我的套裝中的導管進行了放電，以避免在雪中產生火花。他說有人在連綿的山丘上看著我們。

他指著白色背景下的黑色形體，穿過及膝的積雪接近。莫尼特也看到了他們。我們互相看著對方，同時觸摸我們的聲碼器。我們將擴大機轉到回饋，將它們指向野蠻人。我大喊，迪利特尖叫，莫尼特咆哮。

我面罩中的抑制器將自己全體調至最大。我們周圍飄揚著粉雪。我在我的骨頭裡、我的胃裡都感受到了頻率。有趣的是，恰好有一根肋骨讓我感到疼痛。我們一定已經處於其共振頻率之下。讚。一個好團隊。我們如一個團結的整體行動。

野蠻人逃跑了。那天，我們是英雄。

次日早上，我們遇到了真正的神。

訊號的幅度已處於紅色區域幾個小時。莫尼特放下他的背包，拿出一個包裹。他解開了油布。它包著一件設計未知的人造物。人體工學握柄、扳機、模塊設計。從中伸出了跟我手掌一樣長的針，還有很多黑色膠帶。我想知道那是什麼。他無視了我的問題，繼續前進。迪利特急忙跟在他身後。我不確定。最終，我還是遠遠的跟了上去。

然後我看到了她。站在那裡。就像描述中的一樣。兩條辮子在頭的兩側突出，一公尺多長的頭髮披在腦後。她的臉很小。青春洋溢。她的眼神深不可測。她走向莫尼特。她的機械腿與人體組織毫無共通之處，但仍然是一件液壓傑作。金屬輕輕地在導軌上滑動，鉸接關節旋轉，齒條與齒輪互鎖。像掠食者一樣輕巧。

莫尼特一動也不動。我趕緊跑到他身邊，跪在雪地裡，低著頭。我聽到她的腿發出嗡嗡聲和刮擦聲，但也有吱吱作響的聲音，就像舊皮革一樣。我覺得不舒服。莫尼特仍未跪下。我轉過頭，抬頭看他。他把頭向後仰，喉嚨發出咯咯的笑聲。當我看到他的臉時，我跳了起來，幾乎要去抓住他。他撕下了面罩，嘴巴張得大大的，眼中流出乳白色的分泌物。莫尼特依然一動也不動，他只是一直哽咽，所以我抓住他，感受他身體的僵硬，撕下自己的面罩，吸著冷空氣，對他大喊大叫。

我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我躺在雪地裡。

單足女神阿斯佩拉抓住了莫尼特的脖子。她的手指嘎吱作響，下巴也是。她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與莫尼特交談。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搖著他。咯咯咯咯咯咯地笑。她的臉離他的臉只有一掌寬。一股難以想像的惡臭讓我作嘔。膿液、灰塵和黴菌。超乎想像的年歲。

她伸手去拿莫尼特的握柄膠帶人造物，我聽到他的手指嘎吱嘎吱嘎吱地。

他咆哮道。咳出的話語與阿斯佩拉所說的語言相同。她握住這件人造物的握柄，從她的套裝中抽出一根軟管，將兩者連接起來。

我用眼角餘光看到了迪利特。他站了起來，面罩中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聖埃爾莫 (St Elmo) 之火在他的肩甲上舞動。他激發了套裝的電容，準備攻擊。我大喊要他不要動。一次又一次。我向天大喊。阿斯佩拉看著我，我沉默了。在她的皮膚下，有甚麼正在轉變。她的眼神既不冰冷，也不非人，單純只是冷漠。沒有什麼能比這更讓我震驚。

迪利特跪倒在地，把手插進雪裡。我知道他已經準備好問題了。我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阿斯佩拉再次轉向莫尼特，將他的頭猛地扭到一邊，將針頭插進他的側頸。綠光照在人造物上，活塞開始上下移動。那是個幫浦。

我們看到莫尼特的皮膚變白、肌肉緊繃。他褪色了。他全身一陣顫抖。我以為事情在他開始講話時就已經結束了。很低、很平靜。阿斯佩拉用同樣的語氣回答，撫摸著他的頭髮。她笑了。他沉默了。所有的力氣都離開了他。阿斯佩拉讓他滑到地上，然後鬆開幫浦上的軟管。白色分泌物溢出並硬化成石頭。她折斷了栓塞，再次看著我。盯著我看。我不確定她是睡著了，還是陷入了渺小凡人不知道的狀態。我再次看到她皮膚下的活動，知道她要說話了。「這個人是個假物。」她的眼睛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像是在思考。她點點頭。「沒有紀錄者。」

她轉身向山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