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四月，盛開的櫻花象徵春天的來臨，同時亦是學生們開學的季節。

距離上一次跟隼見面已經過了快三個月，在那之後閑如她當時所宣稱的那樣，賭氣似地留了在東京並轉學至當地的高中——然而，這可謂轉學的最差時機。

還沒適應好新生活，短暫的高二生涯就在眨眼間結束，接下來等著她的便是忙著備考和規劃未來的高三人生，尚算休閒的現在彷彿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光是想像一下往後的日子有多地獄，八藤後閑也想遲來地跟著隼痛罵一句到底為什麼要作死做傻事了。

不過，即使痛苦也得咬緊牙關走完才行，畢竟路是自己選的，更何況閑也想盡自己所能去補償人——想是這樣想，但在那次見面以後，她跟那個人就幾乎沒有過接觸了。

隼沒有對那段暴走的錄音給予任何回應，應該說他連讀都沒有讀直接放置，不讀不回到閑生日當天才主動發了一句『生日快樂』過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顯然這得來不易的訊息並非氣消了的跡象。

閑也不是沒試過去他們曾經到過的地方碰碰運氣，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回；不過想想也是的，儘管大家都身處東京，但這樣找簡直就是大海撈針，更別提她還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為了躲她而刻意跑到東京以外的地方。

話雖如此，今天她還是趁著放學後的空檔溜了出來，倒不是為了尋人，純粹是想把握難得的空閒逛一下東京而已。

從商場到不起眼的小角落，從大街到人跡罕至的小巷，在不算熟悉的地方漫無目的地亂晃，感覺就像在尋寶一樣，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等著自己。

就像是現在，以淡淡的咖啡香為路標，她來到一間喫茶店門前，復古風的茶色外牆、畫著可愛塗鴉的黑板看板、懸掛在大門上方的小巧門鈴鐺，無一不正中她的好球帶，看著就有點心動。

要不在這裡吃個下午茶好了？可現在的時間怎麼看也實在算不上是『下午茶時段』了，以晚餐來說好像又稍微早了點，還是算了吧——正當閑打算就此離開時，肚子卻戲劇性地發出了丟人的咕嚕聲。

看來被勾起的不只有她的注意力，還有食欲啊，她苦笑著輕摸了摸正在抗議的肚子，一邊在心裡盤算著等下該點什麼一邊伸手按下門把，門鈴鐺隨著門扉的敞開輕輕搖擺、奏起了歡迎的交響樂，而店員的招呼聲亦伴著悅耳的鈴聲一同傳入耳中：

「歡迎——」

聽見異常熟悉的中性嗓音閑猛地仰起頭，映入眼簾的那抹火紅更是讓她睜圓了眼，懷疑自己是不是終於出現了幻覺。

「……小隼？」
「……光臨？」

四目相投，二人份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那個躲了她不知道多久的人，正穿著喫茶店店員制服站在自己的面前；那雙平常如同靜水般的青色眸子，此刻卻漾起了名為驚訝的波紋。

＊

鐵青著臉把人領到座位再遞上冰水，趁客人點餐前的空檔去接待其他進場的客人，接著是點餐和送餐，客人離開後收拾好餐具再把桌子擦乾淨——閑盯著那人重複這般流程不知道多少遍，回過神來時窗外早已垂下了夜幕，維持飲料溫度的冰塊也融化得差不多，然而那邊似乎仍未有要結束工作的跡象。

客人不算非常多，但店內幾乎沒有空席，雖然暫時沒有排隊等候入座的人潮，可即使厚臉皮如八藤後閑也知道用餐完畢還賴著不走是不可取的奧客行為，所以她在清空盤裡的三明治後又陸續點了幾份份量較少的餐點，甚至還刻意放慢了進食速度，為的就是合理延長待在這裡的時限。

或許先結帳到外面等會比較好吧？但感覺不做到這地步對方又會趁著她不注意跑到不知哪裡去。
苦苦尋找的人就在眼前，少女實在不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錯失這一次機會下一次得等到什麼時候？應該說真的存在所謂的『下一次』嗎？

慶幸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杯子裡的焦糖拿鐵準備見底以前，閑總算等到那人再度出現在視線範圍裡。

從後場走出來的隼背著運動背包、身上也換回了那眼熟的藍色運動套裝，眼熟到讓閑不禁懷疑對方是否只有這麼一套便服；一與人對上眼對方就馬上撇開了頭，還刻意拉高外套衣領遮住下半臉，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

見狀，閑本打算衝上前攔住人，結果在起身以前隼就先行坐到她對面的位子上，出乎意料的反應和行動使閑有點錯愕，下意識就想要開口發話，但對方看來暫時沒有要跟她說話的意思，椅子還沒坐暖又馬上喚來店員自顧自地點起菜來，閑只得硬生生地把已經到嘴邊的字句吞回去，安份地等待那人完事的一刻。

待店員走遠並闔上菜單後隼才抬頭看過來，而閑亦迫不及待想將腦裡浮現的疑問一口氣傾出：

「「那個——」」
然而想要發言的人並不只有她，不對他們什麼時候這麼有默契的？

「「你先——」」
又一次的異口同聲令場面一度十分尷尬，二人面面相覷，誰都沒能抓好開口的時機，只得一起維持緘默，異常安靜的氛圍直接把尷尬感推往前所未有的新高度……是說他們的默契能不能別用在這種地方上？

「………………你先說吧。」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一往較被動的隼，他輕嘆一口氣並以單手托腮，另一手則是朝著閑比出了請的手勢。

「那個……小隼，你不生氣了嗎？」
見對面投來了疑惑的眼神，她有點戰戰兢兢地補充說明：

「就是呃……上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是被我氣跑了嗎？而且之後發多少條訊息給你你都沒有理我，我以為我就算在這裡等你也好你也會無視我直接走掉的……」
誰知道這人完全沒有要跑的意思還施施然點起餐來，搞得忙著挽留人的自己活像個小丑那樣。

他挑起眉，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

「哈，原來你也知道我有在生氣喔？」

「啊哈、啊哈哈哈……」
自知理虧，閑僅能以傻笑輕輕帶過。

「反正我繼續生悶氣也改變不了你留在東京的既定事實，就想說無謂跟自己過意不去了……一直生氣也挺累人的。」

「所以你沒在生我的氣了對吧？不會又一聲不吭就跑掉不再理我了對吧？我們還能再見面的對吧？」

「……」
水色的眼眸移開了視線，托腮的手微微挪動改為虛遮下半臉，似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在逃避面對那連珠炮發般的提問。

對方遲遲沒有回話，閑內心也是很煎熬，明明只是經過了短短數十秒，可她卻感覺這數十秒遠比方才的等候漫長多了。

「……抱歉啦。」
沉默半晌，他才勉為其難點了點頭，宛如敷衍似地吐出誠意零分的道歉，但對此刻的閑而言，這樣的回應卻比任何話都要來得有用，少女雙眼一亮、一下子就找回了以往的活力。

「耶依～～～！我就知道小隼最好的！最喜歡你了！」

「等……！？等下大庭廣眾別這樣貼過來可以嗎！？你以為我們還是小孩子喔！？放開我啦！！」
面前的女高中生毫不害臊地直接越過餐桌黏過來，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體溫和重量逐漸覆上來、隼一臉驚慌地作勢想要推開人，從表情動作到話語都寫滿了嫌棄——表面上是如此。

雖然隼表現得相當抗拒，可緊抱著人的閑並沒有感覺到那頭抵抗的力道有多大，所謂的『推開』也不過是讓二人從能感受到彼此鼻息的距離，稍微拉開至不會感受到的程度而已。

這絕非對方力氣不夠只足以把人推離十數公分，要知道這人真有那個意思的話絕對能把自己推得遠遠的；比起真的在抗拒與人的身體接觸，現在看起來更像是過於親密的親朋間的小吵小鬧。

一切都彷彿回到以前——那個一切都沒有改變的『以前』那樣。

等閑抱夠了後，隼總算能擺脫那熱情滿點的擁抱，他把人推回原位、伸手整理了下有點被弄皺的外套後便開口道：

「那現在輪到我問了吧？——你是怎樣找到來這裡的？」

「呃、呃？」
「就、就偶然啊？偶然來到這一帶偶然經過這間店，然後肚子也剛好餓了就呃……走進來又剛好看到小隼在這裡？」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有意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陰』吧？明明說的都是事實沒有錯，可巧合意味字眼出現的次數多到連閑自己都覺得有點荒謬，更別說是作為聽者的隼了。

「這世界哪有這麼多偶然啊？你在跟蹤我嗎？」

面對這般質疑，閑一臉不滿地反駁：

「什麼嘛！我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嗎！！我真有跟蹤的話早在幾個月前就把你挖出來啦還得等到現在才來個命運的邂逅喔！！！」

「………………」
他嘴角抽了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是想吐槽又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吐起是好，最終他選擇接過店員送上來的冰抹茶拿鐵，二話不說就咬住吸管開始啜飲。

「被我的反論駁斥到無話可說了嗎？」

「是被你的厚臉皮震驚到無話可說。」
相比閑的滿臉春風，隼只是皺著眉頭繼續把淡綠色飲料灌進肚裡。

「欸～你這樣誇獎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啦～～」

「——咳、咳咳！？」
看來對方不只有被震驚到無話可說，還被震驚到華麗地誤嚥了，只得捂起嘴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失禮，或許這就是他回應那番厚顏無恥發言的方式。

「哇哇哇小隼你沒事嗎！？！？！？」

眼見人咳得眼淚都飆出來了還是沒能止住氣管排斥異物的反射動作，閑也有點慌了手腳，不過對方馬上朝她擺了幾下手、以行動取代話語示意自己沒有事，待呼吸平順下來後才抹去眼角殘留的生理淚水，深吸一口氣繼續說：

「呼……呼……是、是說你怎麼還在這裡啊？現在已經八點多了欸，不回家在這裡幹嘛？」

「因為我想跟小隼講話嘛！你想想看我們都多久沒見面了你還一直不回我訊息，難得見到面當然是會想多聊聊天嘛！而且我都坐在這裡乖乖等到小隼下班了欸！我沒有來騷擾你喔！」

……說是這樣說，雖然自己只是坐在這裡默默守望著對方工作的身影，可那雙青眸卻時不時會投來打量的目光，偶爾對上了眼又會馬上別過頭裝作沒看見，以對面的標準這會被算作被動式的騷擾嗎？

「不過我也嚇一跳了呢！沒想到小隼竟然會在這種地方打工，我還以為你會絕對避開這類型的工作的～」

「？？什麼意思？」

「小隼不愛笑也老是臭著臉好像不太適合做服務業的意思？」

「……我也不想的啊。」
方才的話語似乎正中人要害，隼難得地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那你辭掉工作不就好了嗎？」
「心動不如立即行動現在就辭職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難道是在擔心生活費的問題嗎？真是的之前不是說了錢不夠用的話隨時可以跟我講嘛～要多少我都能給你喔！還是說你會覺得這算不勞而獲嗎？沒關係的我人很好我可以配合的！我想想喔……對了小隼知道牛郎（ホスト）嗎？牛郎不是會陪客人吃飯聊天然後靠這個掙錢嗎？既然小隼崇尚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那就像牛郎那樣過來陪陪我吧～」

一臉無奈的隼好不容易才找到時機插進那滔滔不絕的演說中：

「首先我說的『不想』不是指不想在這裡工作，然後錢都是爸媽給你的就少在那邊臭美了你這個只懂得揮霍金錢的大小姐，還有我不適合當侍應難道就適合當牛郎嗎？？？」

「但我很好應付的喔！只要你肯抽點時間出來陪我聊聊天我就會給你錢了！而且價位絕對會比這裡闊綽多喔！真的不考慮下嗎？」

「考慮你個頭，哪有人會像你這樣光明正大地挖角的，你少在那邊給我亂出餿主意就是最大的酬勞了。」

他們一來一往地說著話，雖然對面態度依舊冷淡，但這一次閑沒有感受到先前見面時那強烈的拒絕和不耐煩，至少他們還能像這樣笑著（雖然嚴格點來說只有自己一個在笑）坐在一起閒話家常。

「是說你該回去了吧？你學校宿舍的門禁時間不是十點嗎？從這裡回去小百合那邊最快也要一小時，現在再不啟程回去的話會趕不上的。」

「欸？欸——！？對欸怎麼已經這個時間了！？！？」
「真是的我還想跟小隼多聊幾句欸～難得現在氣氛這麼好～」

「……我倒是希望你能趕緊回去別礙著我吃晚飯。」
他舉起湯匙比了比面前還沒動過的蛋包飯，光是忙著跟人聊天感覺就已經飽了一半。

「——不過沒關係！既然現在知道小隼在這裡打工，那我以後要找你就直接過來這邊等好了～小隼是固定排下午的班嗎？是的話那我以後每天放學都來這裡找你了喔！」

「蛤、蛤！？不不不你別亂來我沒這麼勤奮不會每天都來上班的就算有來也不想每個上班日都得應酬你就當我求你了放過我可以嗎！？」
慌得連斷句都不會了，看來他是真的很怕閑口中的未來會成真。

「哈哈我開玩笑而已～那你記得要告訴我哪天是我能過來找你的日子喔！我回到宿舍再ＬＩＮＥ你吧～」

「錢我放在這裡了，小隼吃完再一併結帳吧～」
「我就先掰掰囉！小隼等下記得要回我訊息喔！不然我就要來這裡騷擾你了喔！記得喔！一定要喔！」
笑著道出不知該被算作提醒抑或威脅的話語，閑完全不打算給人回覆的時間，就這樣留下想要吐槽卻沒來得及開口的隼，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四月的夜晚還帶有些許涼意，但跟年初相比已經暖和上不少；就如同他們的關係那樣，儘管仍殘留著冬日的寒冷，但霜雪已逐漸融化甚至能感受到一絲暖意，彷彿隨著現在的天氣一同回溫了那樣。

雖然未來一年會迎來忙得不可開交的準考生人生，但至少她和那人的關係在春天有了個好的開始。

＊

送走聒噪的女高中生後，耳根總算清靜了不少，而自己的嘴也終於有空享用晚餐了。
還好之前對方一天照三餐發訊息過來騷擾人時有提到自己會轉學到哪間學校，也還好自己當時閒著無聊搜尋過該學校的相關資訊，要不然也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把人打發回去。

湯匙戳開淺黃色的外皮、與底下的炒飯拌在一起，獨自一人安靜待著時總會胡思亂想，現在也不例外——待面前的餐點完全清空後，他才如夢初醒般地自思緒的漩渦中恢復過來。

稍微點算了一下對方離開前匆忙留下的數枚紙幣，就算把自己的份也一併結帳還綽綽有餘，對一般的高中生而言這算是頗大的金額，但對那名少女而言這大概只是零花錢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吧？

「……在這裡吃飯哪需要用到七萬日元這麼多啊。」
他一邊收起多餘的紙幣一邊小聲嘀咕著，是為了創造下次見面的契機嗎？……不，以她的性格，大概沒有想這麼多吧。

名為八藤後閑的少女總是如此，與算計無緣也沒有所謂的『隔閡』，彷彿對任何人都能敞開心房，做任何事都是因為自己當下想這麼做就做了，從不瞻前顧後，某種意味上也能說是沒有心機吧。






——可是，你又曾想過你的『沒有想太多』會造成什麼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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