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在海上讓船隻的對接這回事，那帝歌看過不少回，實際操作倒是頭一遭。

自從成為坎德拉號第二艘船的船長以後，那帝歌經常在做一些以前只有看過卻沒有做過的事情。他並不是一個對所有事情都有天賦的人，但總是很認真，用專注及勤勉來達到一定的表現水準。

當一個水手這回事也一樣。

船隻之間的防撞墊早早就設置好了，他在親自掌舵讓坎德拉的兩艘船彼此靠近之後，讓船上的其它人接過船舵，接著自己去連上纜繩、搭上跳板。今天是一個無風又浪平的艷陽日子，所以他並沒有放錨，那實在是太大的工程。

這整個過程在開始之前那帝歌已經在腦袋裡演繹過無數遍了，可喜可賀，當他戰戰兢兢的爬上跳板後，沒有幾秒鐘，他便安全地上了原本的坎德拉號。

今天他回來是為了找伊薩。自從坎德拉的成員分為兩船以後，每天吃飯變成了一個大難題，幾天下來在他們的船上，通常都是以一些能夠即食的食物充飢，偶爾那帝歌會嘗試下廚，但端上來的食物只有路西安挪給過一個：「看起來是很好吃啦，有錢人吃飯都是這樣擺盤的嗎？」的評價。

這讓那帝歌並不是很開心。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情願將一切都做好。包括煮飯。

「我希望我沒有打擾你準備下一餐。」那帝歌在跳下跳板後對早已經在甲板上幫忙對接的伊薩說。

「沒事、反正都要做了，做一份還是兩份都沒差，學些簡單的熟食你們那邊也可以補充足夠的養分。」拉著纜繩，漫不經心地看著對方登上甲板，「會一點基本的概念作飯不是太難。」一邊說一邊領著人往廚房走去。

「基本的⋯⋯」如果只是把食物烹調煮熟，讓大家吃了不會上吐下瀉的話，其實他也不是不會，就是味道不怎麼。不過他沒有跟伊薩解釋什麼，反正對方願意教他什麼他就學。「如果能學會就好了。」

他跟著皮膚黝黑的青年進了廚房，從日照強烈的甲板上進入室內讓他的眼睛一下子不太適應，所以眯了眯眼，然後差點被絆倒。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這廚房。通常他並不會隨意進入船上的廚房，畢竟不是每個船廚都有好脾氣。於是在視力回復過後，他瞟了一眼伊薩。

在一旁挑選食材，注意到那帝歌的視線回過頭。
「怎麼了？」一邊笑著問一邊將馬鈴薯丟給對方。

「蔬果的攝取也很重要，每次出航少說都要一個月，動輒一兩年，屯些能放幾個月的蔬果或是做成泡菜、果乾之類的，都是不錯的選擇。」

「像洋蔥、地瓜、馬鈴薯這類根莖類都可以存放半個月至一個月，畢竟海上濕氣重，容易發芽，我通常只會保存半個月至一個月的鮮蔬，其他通通拿去做成乾貨或者醃菜。」

「在海上魚類最好取得，而魚湯或烤魚又是方便料理的食物，或許可以從這裡下手，肉類的話上岸補充的庫存沒有就只能看會不會剛好碰到海獸了。」

沒想到他話還真多。那帝歌想，然後接過青年突然扔來的馬鈴薯，差點沒失手。

實話說起來，自登上坎德拉號以來，他與伊薩的交流並不多－－不如說他對所有船員都一樣。起初他看青年滿臉的傷疤、又一副精壯的身材，以為是什麼不好惹又難相處的角色。然而自從上次的 酒局 以來，他想他是對青年有些改觀的。

至少他不用擔心他們會有一個拿菜刀追人的廚子。

「等等，」他擺出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然後伸手從總是隨身帶著的背包裡拿出一本小冊子和筆墨，「讓我記錄一下。」

隨後那帝歌便開始動筆將伊薩剛剛說過的話截錄了下來。一手握著馬鈴薯和冊子並不能減緩他書寫的速度。他寫字的速度很快，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聲，眼神則緊跟著筆尖走，很是專注。

「好了。」不一會，他將頭抬起來，看向伊薩，「除了儲備食材，還有什麼我應該要知道的嗎？例如備料或烹飪之類的？」

看著對方抄筆記的樣子，想著自己會不會說的太快，直到對方停下才繼續。

「基本像是削馬鈴薯、紅蘿蔔，還有切菜片肉殺魚之類的，你應該可以吧？」

「削馬鈴薯⋯⋯」老實說他削的不太好，不過他不太想敘述自己有多不擅長，於是他將手上的筆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剛剛伊薩扔給他的馬鈴薯，然後指著擺在灶台旁的刀具問：「我能借一把嗎？」

「可以啊，儘管拿去用，小刀蠻鋒利的要小心一點，今天來做馬鈴薯濃湯好了，我去切紅蘿蔔跟洋蔥。」說完轉身從箱子裡拿出兩鍋湯份量的紅蘿蔔跟洋蔥。

「馬鈴薯就麻煩你了。」

他沒有作聲應允，只是在得到了許可後從那些刀具裡選了最小的一把，然後開始給馬鈴薯削皮。

而他的不擅長用刀的這件事很快的就暴露了。馬鈴薯皮在他的手裡雖然是與馬鈴薯分家了，但卻斷斷續續的，最長的一條皮甚至還沒有他的一根手指長。

「⋯⋯」救命。他不知道忙著切紅蘿蔔和洋蔥的伊薩有沒有注意到他，但如果有的話他會很樂意接受一些指導和協助。

快速的處理完手邊的紅蘿蔔跟洋蔥後來的那帝歌身旁，注意的對方寒磣的刀工後笑出聲。
「我拿削皮刀給你用吧，萬一待會兒劃傷手就麻煩了。」說完取來削皮刀遞給對方，「不然削掉太多肉也挺浪費的。」

「難道就沒有什麼削皮可以用的技巧嗎？」接過青年給他的削皮刀，他問道。但不得不說削皮刀確實是比小刀好用的多，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連削了幾顆馬鈴薯。
「接下來要切丁嗎？」

「當然有，不過還是先熟悉小刀的用法比較好，這些都能熟能生巧的，首先要抓牢，注意左手的位置不在刀子會劃到的地方。」

「切丁的話就換大一點的刀子，注意大小保持一致，之後才不會出現軟爛不一的狀況，我先去熬湯。」

「熟能生巧嗎⋯⋯」看來在他能達成美麗的削完一顆馬鈴薯的目標之前，他的船員們得多吃幾次部分帶皮又坑坑疤疤的馬鈴薯了。

他聽從伊薩的指示，放下了手裡的削皮刀，換成了一把較大的刀子，刀刃的長度大約是比他的前臂又更短一點——他想這應該是適合的長度。儘管他幾乎沒有使用過這種尺寸的刀具的經驗，但他還是嘗試著使用它。

一刀下去，馬鈴薯變成了兩個幾乎等大的馬鈴薯塊，然後又一刀、又一刀，馬鈴薯在他的手裡變得越來越小，而且就像要求的那樣大小一致。然而就當那帝歌幾乎以為自己其實也沒有不擅長料理的時候——

「⋯⋯」他將刀子扔在了桌面上，右手捏住了開始滲血的左手指尖，用眼裡滿滿的尷尬回視著伊薩。他沒有吭半點聲音。或許是羞愧或許是錯愕，總而言之他在想伊薩會不會覺得他一直在搗亂，以至於想把他趕出廚房。

用平均的速率消化手邊的洋蔥及紅蘿蔔，注意到聲響後抬起頭，看到對方捏著受傷的指尖。
「哈哈，刀子很利吧？」一邊說一邊拉過對方受傷的手，查看傷口的同時再次開口，「廚房很容易不小心受傷，所以才要更小心，還好傷口不深，但還是先清洗一下免得感染，我去拿醫藥箱過來。」說完放下手邊的工作到櫥櫃拿來醫護用品。

看著伊薩在櫥櫃前翻找藥品的背影，那帝歌深吸了一口氣。
青年有一副好脾氣對那帝歌來說無疑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他見過太多火爆的廚子了，廚房對他們而言就是聖地，膽敢在裡頭放肆就是迎面飛來碗盤或菜刀，才不會管被砸中的人會不會被打成笨蛋或直接少一隻眼睛。
他在伊薩準備好藥品之前離開工作台，在廚房的角落找到了儲放乾淨淡水的桶子，拿了個杯具舀了一點出來，然後在流理台簡單的沖洗過後又回到了工作台站在伊薩旁邊。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只是小傷⋯⋯我不想打擾你做飯的進度。」

「自己包紮手指很麻煩的。」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隨後將對方的手拉過來上藥，「在你推託的時候趕快讓我弄一弄我不就可以回去做飯了嗎？」話說完傷口也包紮完畢。

「不過既然你受傷了就先不要碰食材，不乾淨，待會兒幫忙裝盤吧？我順便弄四個便當讓你帶回去副船給其他人當午餐，等等看我怎麼做，晚餐再試著自己做做看？」

那帝歌在手二度被拉走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抗拒了一下，就一下下，但在聽到伊薩那番讓他不應該推託的合理說詞後又放棄了。

伊薩說得一點都沒錯，以效率的方面來看他確實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於是他只得放棄掙扎，讓伊薩給他上藥。幸虧伊薩的動作很快，在手被放開後，他不動聲色的用一個有些快的速度將手抽回。

那帝歌一點都不喜歡被碰觸，但也沒有要發作的意思，只是心有餘悸地撫了撫手背。

「你說的對，這傷口雖然沒什麼，但不應該再碰食物了。」他頗為乾脆地收手不幹，向著工作檯的反方向退了一步，將操作的空間全數留給伊薩，而自己則再次拿出紙和筆墨，打算將接下來伊薩所有的料理步驟速記下來。

洋蔥爆香後依序放入蘿蔔跟馬鈴薯，火候固定後將鍋蓋蓋上，慢慢熬煮，隨後轉身準備煎肉片，用的正是前陣子打來的海獸肉，簡單灑上鹽巴調味後下鍋，煎至出油熟透後起鍋。

轉身準備四個便當盒，隨後片四份麵包跟著煎肉片交給那帝歌。
「這邊幫我放進便當盒裡。」

他聽話的照做了，畢竟廚房裡面廚師最大。他於是將手裡的東西放到一邊，拎起食物夾將四個盒子裡分別擺上已經處理好的肉片。這個工作比起處理馬鈴薯要簡單得多了——他甚至還有空將肉片疊出花樣後再覆蓋上麵包，還能一邊和伊薩交談。

「我觀察了一下，覺得其實我的料理順序跟你的沒有差太多。問題出在哪裡？經驗嗎？」他確實在前幾天料理海獸肉的時候沒有得到什麼很好的評價，只有鹽的鹹味卻沒有香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那是道食之無味的料理。稱不上失敗，但離成功也還很遠。「或者料理其實很講究天賦？」

說話的間隙他已經將食物都盛裝好，等著伊薩的下一步指示。

「天賦嗎？的確每個人都有各自擅長的事情，如果本身就是不擅長做飯那無可厚非，不然其實肯學就能做，就算沒有天賦也無所謂吧？」

「我也只是‘’會‘’做飯而已，還不到開餐廳的程度。」

「嗯……」他想了想，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表達同意卻也沒有反對。

對於烹飪他是沒有天賦，不過若是照著伊薩的說法，或許只要再多堅持嘗試一段時間並調整作法，他也能做出像樣的料理。

「不過我覺得你不只是會做飯，還很擅長。至於開餐廳那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個時候熬煮的濃湯已經開始散發出香氣，看來已經熬煮得差不多了。

「能讓你這麼覺得就代表我師父教得好啊。」謙虛的將一切歸功於他人，隨後將完成的濃湯端上桌，「好了，麻煩其他人跟你一起拿回去吧。」

雖然名義上是坎德拉第二艘船的船長，不過那帝歌沒有指揮別人的習慣，也很少讓人幫忙自己就能做到的事情。整個船隊他唯一會使喚的人叫做路西安挪，但他一點也不想讓男孩走跳板。要是摔進海裡他可就頭大了。

「我想我多走幾趟就行了。」說完，他端著先前盛裝好麵包和肉的容器離開廚房，又來回走了兩趟才把剩下的濃湯通通帶回另一艘船上。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他在最後一趟返程前隊伊薩說。而且他覺得另外一艘船上的三大一小終於不用再吃他煮的飯也會很感動。

回到了另外一側的船上，他收回了做為橋樑的跳板，然後隔著海和伊薩一同解開各自船上的纜繩，又收回防撞墊。在終於完全解除對接的時候，他用力朝對面揮了揮手——遙遙無期又變化萬千的航程，不知道下一次還能跟伊薩說上話是什麼時候呢。只希望那時他不會再是伙房裡那個多餘的廚子，而坎德拉第二艘船上的船員們每天也都能吃飽吃好。

Too Many Cooks Spoil the Broth.

感謝伊薩中陪我玩

AoD_Nachtigall: 好欸，老帝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