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全副武裝萬事俱備？此刻賽西爾站在桌前，圍著與身高相符的小圍裙，略長的頭髮勾到耳後，用髮夾牢牢固定，還戴上頭巾防止落髮掉入食物中。

鋪了滿滿一整桌的廚房器具和食材令人眼花撩亂，雞蛋、麵粉、看著都還是原型的材料，他幾乎能夠聞到甜塔的味道。更別說一邊的幾個玻璃碗裡，還裝了好幾碗洗淨的新鮮水果，再加上擺在旁邊的糖袋——

他覺得，沒有單就水果直接開動，他肯定已經是個忍常人所不能忍，非常了不起的人了。

他才不會浪費材料。

「我想吃，所以我要做。」

他不滿地插起腰，色系花紋相同的頭巾與圍裙看起來就像一個被精心裝扮過的娃娃，天知道這副行頭及這滿桌到底花了人多少力氣準備。

感謝曲堤西，今天也是大小孩子的願望達成機。

「不然來比賽啊！」

到底要比什麼啦。

接受挑戰

啞巴的神色毫無變化，內心卻經不起這不起眼的挑釁。

小鬼罷了，跟他比賽能怕什麼？

『　好，要比當然行，一人做一個，交換成果評分。　』
『　必須是公平、公正、公開的，曲提西。　』
「那當然，少爺，我會替您好好記錄這一切。」

沒有能夠是吃的「第三方」，顯然他們只能互相評分了。

「但孩子是第一次嘗試，若遇到困難，或許能放寬規則請教？」
『　前提是不浪費材料，所以准許。浪費材料的人直接淘汰。　』漆黑的男子放下平板，將長髮綁起，挽起袖子，霎時長髮再也不遮蔽那憔悴的臉龐，俐落且乾淨得有些讓人難以習慣。

「一言為定。」

小鬼頭跟著煞有其事捲起袖子，即使超齡，他的語言及思考能力仍尚未足夠使他認知到啞巴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和人「一言為定」。
那小小身影還未曾知曉時間的稀缺性，巨大的年齡差異必將鑄造不可追及的遙遠鴻溝。

所以就不曾懼怕。一切都將出於最真誠的本心。

有曲堤西在旁邊，又可以問，照著做不難吧！

他抬頭看著站到身側的啞巴，小凳子讓仰起的角度比平常小得多。

「輸的人可以被笑一個禮拜。」

拿起攪拌工具的札希挑了挑眉，意識到尚未談妥這場比賽的獎勵。他重新將指尖放在平板上。

『　贏的人呢？贏的人接下來整個禮拜都可以做卡士達水果塔？　』

「好。」

當然好。這賭注無異於宣告接下來一個禮拜每天都有水果塔吃，小鬼可樂了，絲毫沒覺得贏的人得勞動是什麼道理，也沒有多問那麼輸的人能不能分到甜點吃。

反正都要做了肯定要是夠吃的份。

「還要加兩種以上的水果。」甚至小嘴巴也能獅子大開口。

啞巴的動作被他打亂，他倒是大方對著理論上是競爭對手的對象發問。

「第一步要做什麼？」

「首先要製作塔皮，小少爺，將置於常溫軟化的奶油攪拌成乳霜狀後，過篩低筋麵粉並加入糖粉，加入蛋與鮮奶攪拌均勻後，便能將塔皮放置冷藏靜置處理下一樣材料。」

這樣說小鬼頭聽得懂？他聽得懂過篩跟低筋麵粉是什麼？札希在心中想著，在曲堤西說明的同時已經開始了第一個步驟。

札希1-1

哼，輕輕鬆鬆。
上次自己做料理大概是年前的事情吧？忘了，不記得，不重要，搞不好10天前其實他就替自己做了份早餐，但那又如何？

接收程度

小鬼頭聽得懂？他可聽得太懂了。
對於一個平時總在書裡讀著「有力才有加速度」以及「唾液裡的酶可以分解澱粉」的重度讀者而言，這些詞彙是多麼日常，平易近人得令他不用再問。

問曲題西一個問題，就會沖回來一片文字海的節奏，至今他也算是習慣了。
今天襲捲的每一道波浪他都能懂。

很好，是個好兆頭。

曲提西一口氣講了好幾個步驟，他的腦子懂歸懂，手能不能跟上還說不準。

總之先攪奶油？

賽西爾1-1

看看這小鬼頭，攪得跟他爹一樣好。

他偷瞄啞巴的盆子，確認雙方的奶油乳化得程度差不多，信心滿滿維持手勁繼續攪攪攪攪。

賽西爾1-1(2)

啊哦！

差點太用力把奶油攪出盆邊，眼看著奶油又發了些，腦子理解該保持恆定，發酸的感受卻逐漸在小手臂上累積。

那孩子可心虛，浪費食材會剝奪比賽資格，而當他往啞巴那邊偷瞄，偉大的父親大人也正巧將奶油歪到一樣的角度，差點出盆。

……所以這樣是對的沒錯吧！

他自顧自跟隨著家長踏出的道路前進。

賽西爾1-1(3)

這樣應該就是乳霜了？

他放下攪拌器，雀躍雙手將盆舉到兩不是人眼前給檢查。

「是這樣？我成功了？」

札希1-1(3)

不是人一個笑著回答「是的，小少爺，你做得很好。」，一個正慢條斯理的以自己的步調持續處理規律的攪拌。

優雅、不慌亂，也不覺得慢個幾拍會影響其關鍵。視線盯著被他攪拌的食材，他自顧自陷入了一股好像也不能說什麼的沉默。

畢竟他此刻雙手並用，還真不能說什麼。

札希1-1(4)

札希1-1(5)

直至總算也完成了完美的乳霜狀，他將無鹽奶油製成的材料放下，回想方才曲堤西提點的步驟之中，自行判動應該是需要過篩混加糖粉切拌均勻。

「低筋麵粉跟糖粉在這，取適量即可。」曲堤西出聲提醒賽西爾，拿出了札希已經拎起的篩網與杯裝麵粉與糖粉，避免孩子若整包倒入時釀成大面積的災害。

札希1-2

札希1-2(2)

補

札希1-2(3)

只見大人在一旁似乎與一塊相對大塊的麵粉鬥爭，他心有所悶，覺得這麵粉是不是放得太久結塊是一種陰謀。(幹)

那句「適量」提醒得真夠及時，已經杯裝秤好重量的麵粉糖粉也充分限縮了孩子可能犯錯的範圍。

賽西爾看著那杯糖，覺得有多適量

曲堤西說是這個量就是這個量吧？雖然他覺得糖粉可以多一點再多一點，但第一次做，先乖乖照著指示，聽著曲堤西的步驟總不會錯。

正常尺寸的篩網超出孩童可以一手握穩的範圍，他先將網子架在大瓷碗上，然後握著杯子，扶著碗，一口氣將杯子裡的麵粉 ALL IN 上網。

誰的預防動作做得可是真好。

賽西爾1-2

麵粉一碰到網子，就滑順地向下掉入碗中，只留幾塊稍大的麵粉塊還留在篩網上。

哦，所以這是要放網子的意義。

「為什麼要過濾？」他講過濾。他晃著篩子，這次他選擇問。

1 札｜2 曲

賽西爾1-2(2)

「不過濾會怎麼樣嗎？」他抓著篩子邊邊拍拍拍拍拍，又掉下去了幾塊麵粉。一切都那麼順利流暢，問啞巴問題的習慣也那麼流暢。

賽西爾1-2(3)

「吃起來有什麼差……啊啾！」

人果然不能分心，他才剛將注意力移到還在也正在跟麵粉作戰的啞巴身上，忽然那最後頑強的一塊麵粉塊裂開，粉塵撲了他一臉，白嫩的幼童肌膚上上一層新妝。

「啊啾！啊啾啊啾！」

提問當下，他還在與那些粉塊奮鬥。

札希1-2(4)

下一刻對方打噴嚏時，他也在奮鬥。

札希1-2(5)

就在完成所有塞粉的那一瞬間，旁邊飄來的白霧惹得大人鼻腔也一陣癢，但相對隔壁連彈傷害，他沉穩優雅的掩住自己的鼻子，轉頭將傷害降至最低──

才怪。

那或許是自被撿走以來，小鬼頭所聽過的，啞巴所發出過最大的聲響，一個響亮的嗆咳聲。

那肯定比用平板撥放100%音量的Bling-Bang-Bang-Born來得震撼。

當事人當然故作鎮定，在誰敢發出笑聲之前轉頭投放一眼遷怒視野，沾滿麵粉的手沒意識到自己的指尖痕跡留在了自己的臉頰上，抹了抹一旁的紙巾擦拭，打起文字。



『　不過濾就會不夠精緻，不夠細膩，那會影響食物的口感或成果，沒過篩到像我這種程度的完美就只會是個普通甚至失敗的派皮。　』

抬手、掩鼻、雙眼瞇起、別過頭——這一連串動作對一個人類來說再平常不過，鼻腔受了刺激、喉嚨搔癢，身體為抵禦外部侵入的傷害誘發一連串連鎖反應，所有徵象都暗示接下來會有、有、有……


一個噴嚏？！剛剛那是噴嚏？啞巴也會打噴嚏？？？


這新發現好比哪個偉人第一次發現尚未被踏足的處女地，比起震撼於這被波及的噴嚏之巨，啞巴居然還能發聲能打噴嚏這項事實更讓孩子覺得新奇不已。

熱烈與驚喜的光芒在那雙眼睛中閃啊閃啊，只差沒脫口說一句「啞巴啞巴再來一次」。

弄不開麵粉，臉上沾粉，像他一樣打噴嚏。

眼前的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

那一天，小小的人類第一次意識到，誰都會犯錯。不會有誰能永遠完美、永遠優雅、永遠正確。

新認知讓他忍不住發笑。

笑聲

他只彎起了嘴角，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

可不能表現得太開心啦，啞巴可小心眼。

小鬼頭對啞巴的反應倒熟，反正絕不會害怕這遷怒。

他雙手放下篩子，學著啞巴抽了旁邊紙巾，往啞巴臉上抹去。

紙巾在試圖抹去白色跡象的第一時間就被他從小鬼的手上抽走(先不論他的手究竟夠不夠長啞巴又閃得多快)，顯然光是看對方的舉止就因過於熟悉人類的行為模式而得以抵抗。

他把意識裡對方正試圖協助他的認知抹去，什麼都沒有，這條紙巾我將佔為己有。

他把搶來的紙巾毫不猶豫的壓在小鬼頭的臉上，胡亂的抹了一把視為報復反擊，最後把擦滿白粉的紙巾塞進了垃圾桶。

如面對任何人的心意一般，說拋就拋。

『 曲堤西，拿下一個步驟的材料過來。 』
「好的，少爺。接下來需要將蛋與牛奶加入攪拌。」曲堤西拿出了蛋與量杯裝好的牛奶放在兩人手邊，一邊補充講解。札希的雙眼一睨，用平板說出了不知是貼心還是貶低的話語。

『 小鬼的手不可能把蛋打好吧？我可不想試吃蛋殼，替他先把蛋打進量杯裡。 』

紙巾移開，孩子的臉頰被磨得泛粉，與哭紅的或笑紅的看起來別無二致。
好險他沒咧開嘴笑，不然剛剛就要吃到紙巾了。

啞巴已經往下一個步驟前進、啞巴的臉上還有突兀的麵粉、他的麵粉還沒過篩完畢，待辦事項一時之間蜂擁壅塞，他急急晃子篩網，網子和瓷碗邊緣輕輕碰撞，發出匡匡聲響。

他用雙眼直直盯著啞巴臉上的白痕，手眼協調完成分工，卻沒把嘴巴也算進來提醒啞巴。

賽西爾1-2(4)

最後一點麵粉順暢滑落。跟上了！很好！

你說小鬼有沒有感覺到被貶低？至少是完全看不出來。

沒有人被貶低，還有人能成功貶低人類滿足私慾。可說是兩全其美，各取所需。


「蛋打好了，請使用。」曲堤西將裝了生蛋的量杯交給賽西爾，一旁的成熟大人則是拿起一顆蛋輕敲了盆緣，連連以單手憑指腹的力道將蛋兩顆送了進去。

哼，看到了嗎？小鬼。


男人，到幾歲都能表現得跟五歲一樣幼稚。他依循曲堤西給的分量將牛奶與香草倒入其中開始攪拌。

>12

跨不過去的幼稚，肯定少不了精神上的同齡人推波助瀾。

孩子雙手接過量杯放在桌上，沒有馬上開始下一步動作。他看著啞者行雲流水拿蛋、敲打、金黃與透明的流質滑入麵粉中——那雙眼看得閃閃發光。

誰的幼稚與得意被以完全錯誤的方向解讀，高高捧起。
那目光必不是崇拜，也不是喜悅。那是一種明顯的渴望，或是一種強烈的偏向與貪婪，他想明白。

一旁未打開的蛋在蛋架擺放整齊，孩子無預警再拿來一顆。孩子攤開手掌包住蛋，比成年人遠小得多的手僅覆住蛋的上半部。

「你怎麼做的？教我。」

剛剛啞巴是——先在某個地方敲敲，然後在手裡……怎麼了？做了什麼之後蛋就開了？

他真想現在就實驗看看，可不得浪費食物的鐵律在前，擅自把蛋敲壞他的比賽可就不能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