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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紀錄】Heilung 2023 倫敦站儀式（上篇） – 異教民謠翻譯機

此噗只收錄四首選曲，不然我一氣呵成自己蓋個 200 樓不成問題

4. Krigsgaldr《Ofnir》（2015/2018）Heilung Krigsgaldr [Official Video]這首歌好像是我接觸 Heilung 的契機，很喜歡，但 MV 愈看愈傷心。

可能屬於原始北歐語的歌詞出自 Eggja 石碑（Eggja stone）上的銘文。

在這塊自挪威出土的石碑上，刻有二百個古弗薩克盧恩字母，是目前已知最長的古弗薩克盧恩字母銘文，但有一些字母屬於新弗薩克系統，顯示當時人們開始轉用子系統。

石碑上、下方各有一段落落長的銘文，右方有一段比較簡短的銘文，並伴有一隻馬的圖案，部分字母因磨損嚴重而無法辨別。

儘管很多學者針對銘文的字譯和翻譯提出不同見解，學術界還是無法對銘文的內容達成共識。一般認為銘文為墳墓提供保護，也描述了一個喪葬儀式，但細節上出現諸多分歧。

Heilung 在〈Krigsgaldr〉選用的詮釋版本出自挪威盧恩字母學家 Ottar Grønvik （1985），他們引用了 A1-A3 的部分（內容見下方劃線的句子）。

其實〈Krigsgaldr〉的英語歌詞已經把這首歌的主題解釋得很清楚了。被侵略者祈求和平，但侵略者只懂得說「利劍的語言」，雙方完全無法溝通，所有美好事物在暴力鐵拳的踐踏下毀滅殆盡。

MV 一開始帶我們進入一個物產豐盛、氣氛平和的村莊。陸地長有植物，海洋提供水產，大人忙於狩獵、捕魚，小孩融洽地玩耍。

直到一群侵略者乘船靠岸，恣意屠宰任何擋在他們面前的生物。原本在樹上纏綿繾綣的情侶被拆散，男方雙手被綁在身後，看著女方被侵略者一邊強暴，一邊殘殺。

小孩子奔跑過的遊樂場灑滿了鮮血，屋子點起熊熊火光，空氣中只有金戈交擊的嘈雜聲響，月影默默聆聽生命殞落的淒厲哀號。

侵略者離去後，男子倒在愛人的屍身前哭泣。他吃下帶有魔力的植物，頭上長出猗角，化身薩滿，以盧恩字母操控魔法，決意對侵略者報復。

魔法引起的災難就是石碑銘文提及的船難情景、經過和結果，以下是融入 MV 背景的解讀﹕有一隻名為 Vil 的神話生物（可能是海神埃吉爾或單純指天意）引發滔天巨浪，破壞了侵略者的船隻。他們最後被一隻擁有魚類形態的非凡生物帶到閃亮的沼澤地（原句「land beyond」可能指冥界）。

男子與村莊裡的人便趁機發動攻擊，斬下侵略者的頭顱，與他們的盔甲一併羅列地上。

9. Othan《LIFA》（2017）/《Futha》（2019）Heilung | LIFA - Othan LIVE這首歌裡的咒語都是為了守護戰士而設。

第一段歌詞「Ha ri u ha La thu lau kar ga ka ra lu å le lu le lau kar」據說來自不同薄片金幣[6]上的銘文，它們的真實面貌和確切意思在盧恩字母學者間仍引起廣泛爭論，目前無人知曉該如何詮釋或翻譯這些失落的咒語。

不過，薄片金幣擁有護身符或實現願望的性質，相信這段歌詞充滿祈禱或祝願的意涵。

另外兩段歌詞分別出自〈高人的箴言〉第 156 節和第 150 節，同屬「Ljóðatal」的段落。

第 156 節是為盾牌賜福的咒語，渥爾娃女巫[7]會在盾牌下吟誦這段奧丁賜予人類的咒語，祈禱戰士到哪裡都不會受傷。

第 150 節是擋下飛箭的咒語，沒有一支意圖傷人的箭矢會飛射得太快，導致奧丁無法在半空中攔截下來，為戰士提供保護。

最後一段 Heilung 以模仿狼群吠叫的方式，反覆吟誦奧丁的名字「Othan」，這個安排有一半是為了傳達「古北歐戰士通常將自身視為一個動物群體」的感覺。觀眾在觀賞儀式的時候，偶爾也會以模仿狼嚎的方式參與其中，尤其是在〈Alfadhirhaiti〉演出之前。

註 6. 薄片金幣（bracteate）﹕

一種呈薄片狀的單面圓形金幣，「薄片金幣」是本站使用的簡稱。這種金幣可回溯至公元四至七世紀（民族大遷徙時期，相對的，古希臘和古羅馬稱之為「蠻族入侵時期」）的北歐，通常邊緣帶有裝飾和附上圓環，相信一般用作配戴，可為配戴者提供保護、實現其願望或用來占卜。

薄片金幣主要以來自羅馬的黃金鑄造，這些黃金是羅馬帝國以「和平獻金 peace money」的名義送給北方的日耳曼民族，後者再溶鑄成薄片狀的金幣或護身符。

註 7. 渥爾娃女巫（seeress [Germanic]）﹕

Heilung 在訪談中使用的原文是「穿白衣的魔法女士」，可能指主唱 Maria Franz 或渥爾娃女巫。

在日耳曼宗教之中，渥爾娃女巫是擁有預言和施展魔法能力的女性，被賦予崇高的社會地位，她們代表歐洲在踏入基督時代之前的薩滿傳統。

古希臘歷史學家史特拉波在他的地理百科全書《地理志》之中，曾記錄過一支（可能是）日耳曼民族辛布里人的女祭司形象，她們「白髮蒼蒼，身穿白衣，披著用扣子固定的亞麻披風，腰間束著青銅腰帶，赤腳而行」。

10. Traust《Futha》（2019）Heilung - Traust LIVE | LIFA Iotungard這是另一首我非常喜歡的歌（喜歡到不小心寫了這麼多），喜歡緊湊中帶著平靜的氣氛，喜歡雄厚合唱與清脆女聲的對比，兩者都充滿力量。

層層遞進的複雜結構彷彿呼應著歌詞包含的多元性，是糅合了古高地德語、古北歐語和冰島語的解放魔咒。

古高地德語的部分（最初和最後一節）取自第一個《梅澤堡咒語》，是一個蘊含解放祝願（Lösesegen）的咒語，內容講述伊迪絲女神[8]解放了一群在戰爭中被俘虜的戰士。她們把敵人捆綁起來、妨礙軍隊前進、解開俘虜的腳鍊，並使用咒語進行解放。

古北歐語的部分取自《格蘿亞咒歌 Grógaldr》中的守護咒語，在詩中由渥爾娃女巫格蘿亞唸誦。她在臨死前曾吩咐兒子 Svipdagr，假如他遇上困難，可用招魂的方式向她尋求協助。

原來 Svipdagr 被後母交附一項艱鉅的任務，他必須拯救被困於一座城堡中的女神 Menglöð，這名女神也是他命定中的婚約者。

格蘿亞理解到兒子的困境，但沒有勸退他，於是 Svipdagr 要求母親施咒保護他。格蘿亞便針對兒子在旅途中可能遇上的九個危險，逐一施展應對的咒語。

在每一節古北歐語歌詞之間，Heilung 都會加插一句眾人合唱的冰島語歌詞。

這句歌詞出自十七世紀的冰島手抄本《魔法之書[9] Galdrabók》（原名《冰島黑魔法書[9] Isländska Svartkonstboken》），取自收錄在書中的第二十五個咒語〈洗滌詩[9] þvóttar vers〉。

《魔法之書》的咒語一般會搭配相應的符號使用，例如﹕施咒者在唸誦〈洗滌詩〉時，會搭配使用「恐懼之盔 Ægishjálmur／Helm of Awe」這個符號，但 Heilung 在他們的儀式中沒有使用，所以此處略過不提，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這篇參考資料。

〈洗滌詩〉透過洗濯這個實際行為來移除他人投射於施咒者身上的負能量，具有淨化的作用，從而達到「保護施咒者」這個目的。

〈Traust〉的歌詞取自〈洗滌詩〉的第二部分，譯成中文即是「我從自身洗走敵人的恨意、有權勢之人的貪婪和憤怒」，可見這個咒語是施咒者需要面對敵人的時候使用，關顧其心理狀況，使他面對挑戰時仍然保持鎮定。

按照整篇歌詞的上文下理去理解的話，〈Traust〉所收錄的咒語是為了保護即將踏上漫長旅途、可能面對極為艱險的狀況、需要對抗「敵人」的「戰士」而設。

《格蘿亞咒歌》在行前做好萬全防護準備，《魔法之書》的〈洗滌詩〉鞏固施咒者的心靈堡壘，最後《梅澤堡咒語》的解放祝願用以釋放受困者的肉體，可謂相當全面的保護。

我對 Heilung 在儀式中呈現的場景的解讀是，一名女戰士被敵人俘虜，在上吊前夕遭到捆綁，被殘酷地處決之後，化身為伊迪絲女神的 Maria 解放了她的肉體和靈魂。

理解到這首歌的結構和歌詞背後的意涵後，我更喜歡它了。

註 8. 伊迪絲女神（Idisi）﹕

此處我採用了《北歐神話學》的中譯（Google Books 剛好截到那一頁）。部分學者假設西日耳曼的伊迪絲女神（單數「idis」，複數「idisi」）等同於北日耳曼的狄絲女神（此處採音譯，單數「dís」，複數「dísir」），也有學者礙於證據不足而不認同這個說法。《梅澤堡咒語》採用的字眼是「idisi」，因此我以西日耳曼的版本為準。

在日耳曼神話中，伊迪絲女神是神聖的女性個體，其名意為「備受尊敬的高貴女士」。有學者認為出現在第一個《梅澤堡咒語》中的伊迪絲女神一般被視為女武神，因為兩者都有妨礙軍隊的能力。

《詩體埃達》〈格里姆尼爾之歌〉中提及其中一名女武神的名字叫「赫菲杜 Herfjötur」，意為「束縛軍隊者」，似乎也印證了兩者之間的連結。

在北歐神話中，狄絲女神指與命運相關的女性神祇、鬼魂或靈體，對凡人來說亦正亦邪，在北歐文獻中的角色有時與芙格雅（fylgja，與特定個體之命運相連的靈體）、女武神或諾倫三女神重疊。

註 9. 魔法之書（Book of Magic）、冰島黑魔法書（Icelandic Book of Black Arts）、洗滌詩（The Washing Verse）﹕

三者均為本站按英譯翻過來的中譯，如有學術界通用的中譯版本歡迎告知。

14. Hamrer Hippyer《LIFA》（2017）/《Futha》（2019）Heilung | LIFA - Hamrer Hippyer LIVE這首聽起來好像令人神經緊蹦的戰歌，但歌詞實際上是一連串在治療場合使用的咒語（醫療場合也可能蠻緊張的）。

當中有一段出自第二個《梅澤堡咒語》，內容講述巴德爾在穿越森林的時候，他的馬匹有一條腿脫骹，與他同行的女神輪流唸起咒語，奧丁更唸起一個獨特的咒語治療馬匹，把受損的骨頭和關節連接起來，把流失的血液凝聚起來。

奧丁的名字以不同形式出現在歌詞裡，包括「Wodan」、「Odhinn（可能是 Óðinn）」和「Hangadhyr（可能是 Hangatýr，吊神）」。

Heilung 也有提及北歐神話中專屬於每一個人的女性守護靈 hamingja。這個名詞在古北歐語中意為「好運」。她們會依附在一個人身上，決定他們的運氣和幸福感，並可在特定情況下短暫或永久轉移依附對象。

這首歌提及奧丁和守護靈可能是為了向他們求助﹐最後以一句出自 Eggja 石碑的祝願句「Au is urki」收尾，其中一個譯文版本意為「願此咒有效」。

Kai 在一篇訪談指這首歌塞滿了不同的治癒魔法，有助於對抗炎症、發燒、肢體受傷、血液中毒等症狀。他們在舉行儀式的時候，採用了一種據說可在美洲原住民因紐特人及其他民族找到的薩滿習俗。

Kai 和 Maria 會面對面站在舞台中央，同時向對方唱出不同的旋律，例如此歌的「hamama」和「hipipi」。其中一位吸氣的時候，另一位會呼氣，二人因長時間吸入彼此呼出的氣體而逐漸缺氧，繼而進入出神狀態。

這首歌總是排在最後，是 Heilung 在離場前給大家的祝福。

結語﹕突入泰晤士河的海上戰狼

現今全世界都知道倫敦是英國首府，但可能有人不知道在 842 至 1016 年間（或更早前），倫敦曾多次遭受維京人攻擊。

她燃燒過、她投降過，更多時候她在絕望籠罩之時仍屹立不倒，成為當時貿易、工業生產、國際交易的重地，也是一項肥美的政治獎賞。

維京人在這個鄰近島國中心地帶留下的足跡，不但以文獻紀錄的方式流傳下來，還有一些不顯眼的實物遺留在倫敦各處，包括我的工作場所。他們在泰晤士河面塗上烈焰和濃煙，最終也隱身在古老的黑暗水流之中。

Season of Mist 在一篇訪談提到﹕「Heilung 不會（在舞台上）表演，他們舉行的是儀式。」

即使聽眾心裡明白某程度上他們是一個樂團、他們的確是在表演，但 Heilung 透過大量考據，將一個距今千年的世界以極具創意的方式展現在聽眾眼前，在耳機、螢幕、舞台上把現實的蓋子合上一會兒，流暢地展現他們撿拾的北歐歷史碎片。

我很開心能夠參與 Heilung 的儀式，真的是人生必看現場的樂團之一。記得在其中一個影片的留言區看到有聽眾盛讚他們的音響質素，說他的一位朋友是金屬樂的粉絲，看過 Heilung 的表演認為他們的音響質素一流。

恰巧前幾天 Heilung 在 IG 表示他們在一場儀式中大膽嘗試了一件事－－與 Meyer Sound Laboratories 合作，為聽眾帶來沈浸式的音樂體驗。

他們在表演場地製造了一個音樂泡泡，音樂來源不再限於舞台上，而是從四面八方向聽眾席投射。

救命，想像一下環迴立體聲的 Heilung 儀式！我再買票的話明年四月會不會有機會體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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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拖了很久的小小抱怨。

我想吐槽「Savoir｜影樂書年代誌」譯自英國衛報的文章很久了。

「Savoir｜影樂書年代誌」在標題用「異端民謠樂團」來形容 Heilung 的樂團定位，讓人懷疑他們根本分不清「異教 pagan」和「異端 heresy」的意思。

「異教徒」一詞最早由羅馬帝國的基督徒用來指稱信奉多神教或猶太教以外的民族宗教的人。

跟住在大城市的民眾比起來，住在鄉郊的民眾轉而信奉基督教的程度沒有那麼高，因此異教廣泛被視為「農民的宗教」。

聽起來就不是一個褒詞，但到了現代這個詞語的定義漸漸趨向「中性」，指信奉早在基督教或伊斯蘭教興起前已存在的多神教，或由此衍生出的新興教派的人。

「異端者」一詞在傳統上用來指稱拒絕接受教會固有教義的基督徒，廣義來說可套入任何一個宗教進行解讀。

這個詞語是相對的，譬如說，天主教徒可能認為一名奉行新教或東正教教義的信徒是異端者，反過來也一樣。

「異端」一詞不該用在異教徒身上，因為他們根本不屬於基督教的宗教體系，又或是兩者互不隸屬於同一個宗教體系。

我相信「Savoir｜影樂書年代誌」翻譯衛報的文章是為了向華文界介紹 Heilung 這個實驗性民謠樂團，偏偏在標題犯了讓我在意得不得了的錯誤。

係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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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 Heilung 的歌真的查參考資料查到快往生，感謝國外網友已經提供了不少解讀模式，還有一位義大利粉絲瘋到把《Futha》裡的所有歌都剖析一遍，當成學士論文交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