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棺】格里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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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with Ko_fun_

誨廳的動能是四廳之最,可平日也不照管與獵殺無關之事。據說線索來自喬安娜──故修伯特端出嚴肅態度審視。想必無法交給警察。倘使涉及吸血鬼,亦是為樞祕院立威的大好機會。斷然無法交給警察。

赴抵霍爾卡那段窩藏罪惡的地址時,男人遠遠看見曾有兩面淺緣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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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記錯的話,您是議廳的人。」他逕自停在三步後方道:「這條情報是您回報的吧。不過,現在可能還有危險,請後退些。」

無比端肅的態度。恰到好處的禮節。在在顯示指揮席之所以立於一眾執行官之上的理由。惟獨從中難以判斷對方究竟有多少能耐。
維特不為所動,只是沉默地將身子面向聲音的來源,乍一看卻有些茫然,好似被笛聲吸引的幼子。良久,才緩慢地張口,「…我不能進去嗎?」

問句脫口時,連自己都感到驚訝。這種感覺自打收到格里忒的「吩咐」起,便一直縈繞心頭。今日也是憑著一股說不清楚的衝動找來的。放在平時,自己應該乖乖在家,或者在議廳等待雪髮現身。
大概是覺得這個問題太奇怪了。自我消耗了幾秒後,他又亡羊補牢似地找了個藉口,「……既然是我回報的,就當作是紀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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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擔心還有『鴉聲』的人埋伏,恐怕波及到您。」似是維特的應答與第一印象差距甚遠,修伯特沒有及時收斂詫異。

「……當然,您可以在屋外等候。但還是避免靠太近比較好。」

此際越過男人的肩膀往後望,委實有數名近乎殺氣騰騰的白影。
「……」思索之時,情緒也逐漸冷靜。為什麼想跟去呢?因為擔心格里忒的安危嗎?答案似乎更加單純。「…我明白了,請務必小心。」於是這回他選擇乖乖聽話。
指揮席遂向執事頷首,隨即領著一眾白袍闖進廢屋般的巢穴。

誨廳支開閒雜人等,致使執事孑然立於天地間。聲音摘除。世界驀然靜止。悠揚春風拂過臉面。相隔一條街即可觀覽碧國小城的營生日常。天下很太平。除了這一曲不和諧的小調,天下始終很太平。
耳緣再度傳來動靜時,是白衣抬出白雪般的裹屍布。一具。兩具。靜靜的,刮擦眼球表面。
他仍然不作聲,站在一旁彷彿真的只是在記錄般,目光卻緊盯著一具又一具雪白的布包,裡面沒有落出一綹雪髮。
數算至第五人時停了下來。繼而是被壓制行進威嚴盡失的黑衣女人自門後陰影現身。兩名執行官神色凜然直視前方。既不譏笑亦未憐憫。再之後被逮的是兩名形同助手的男女各一。又過半晌,聲音才真正從世界邊緣返回。

執事聽見不合時宜的笑語。猶如清湯的記憶若還能撈出什麼,約莫就是這聲音。
本來與同事有說有笑地踏出門,然而金色捉住了獵物就不會再鬆口。

「維特!」呼喚伴隨輕巧旋轉的步伐,不消一會就到了執事跟前。好似敬獻祭時,執行官表演的「特技」。
「………格里忒。」面對迎面而至的金色執念,這一聲回應像是放下所有緊張的長嘆,久久未能散去,也遲遲未見下文。直到冷風吹來將意識拉回,才又吐出一句,「……你沒事就好。」
如果仔細觀看格里忒的模樣,恐怕會聯想到在春季融雪打滾戲耍以致渾身髒兮兮的白貂。與平日絲緞斗篷迥異的粗布衣處處補丁。不知多久沒有好好整理的長髮蓬鬆紊亂。臉龐亦需要擦洗──血跡、抓傷、擦傷遍布在白皙肌膚,彷彿畫布胡亂塗抹的顏料。惟獨金眸如常。

「維特在擔心我嗎?」對青年情緒異常敏感的人只是問道,語調中不無一點沾沾自喜,「看,不只沒事,還『更好』了。」

音落,他攤平雙臂轉了一圈。
不,這樣算更好嗎?怎麼看都——疑問被接踵而來的異樣感覺截斷,對外界感知特別遲鈍的青年此刻卻像觸電般,渾身細胞都在高聲警告,久遠的記憶因此被喚起,片段式地闖入腦中——彼時的幼子還沒有名字,僅被應是獵人的存在當作寵物而非食糧小心呵護著。名為「維克托」的異族既是養育者,亦是造就一切的元兇。
曾經擁有他的「維克托」死很久了,他親眼看見他的腦袋被不知哪來的執行官砍下,連同那棟深山裡的木房一起被火焰吞噬。然當格里忒欣喜地向他張開雙臂時,他卻莫名地從他身上嗅到「維克托」、嗅到了異族的味道。
「…………」他不知該作何感想,那個難以言說的感覺變得更加刺人,格里忒這次投入湖中的驚喜比以往都要來得巨大,幾乎要掀起水花,只差問出「更好」的理由。
……然而,又是一次鬼使神差,或者說是被誘引著這麼做。他心道若答案如自己所想,便不該被旁人聽見。於是彎下身子,湊近本就很近的執行官,小聲而乾澀的問道。

「你做了什麼?」
格里忒本來望向上空想展示什麼,日色褪淡的晚夜映入眼簾時不免轉為失望。但不消眨眼,他就欣快地靠近了主動挨過來的維特。

「放心、放心,不太一樣哦。還是可以曬太陽,可以和維特出門的。」格里忒像是遊戲地跟著壓低聲音,「只是──這樣就不會輸給『他』了。」

語中噙著笑意。格里忒的偏執並不晦暗,可一旦傾瀉而下就成為沛然雪崩。
格里忒語氣依然輕盈,他卻罕見地感到目眩。落入湖底的金色情感如願掀起漣漪,掩沒長年空缺的自我。維特一時不能言語,甚至可以說是驚愕。
「他」是指維克托吧。青年未曾向任何人自白過去,但檔案就留存在樞密院,有心要查並不困難。故他並不意外執行官知道自己的往事,可他不明白格里忒對維克托的競爭心理從何而來,又如何演變成不惜成為類似異族存在也不願放手的執著。

「那樣……確實是比較方便。」然而驚詫過後,他冷下來的速度依然很快。格里忒就是格里忒,不會因為血液成分不同而成為別人。他默默地直起身,望著看上去格外興奮的執行官,又想起另一個問題,「……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被發現的話……會被關嗎?」
「聽說一般會被送到誓廳。」格里忒搖搖頭,笑得猶如月弦初升,「但我是『受害者』,應該有些發言權吧。」

他沒有詳述自己在禁書庫裡聽見了何樣顛覆現有秩序的故事。不知是某種體貼,抑或挪得過於靠後以致青綠交會時忘得一乾二淨。

「誨廳本來就在追查『鴉聲』,只要修伯特先生說兩句,說不定就可以和以前一樣。」

此際,格里忒甚至比寧謐湖面般的青年還要平靜。
「有這麼容易嗎……」他忍不住嘆息,隨後轉念,又覺得如果是格里忒,說不定真的這麼簡單。盯著執行官平靜的雙眼,他再次開口,「……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嗯……」他裝模作樣地雙手環胸,「如果哪個樞機或誓廳的人來問維特,我有沒有提過什麼──通通說不知道就好了。」

樞祕院是冰山。雙眼得見的晶瑩剔透僅是水面下繁複迷宮的十分之一。好八卦消息的人無法升遷。軟弱的人亦難以保守祕密。倘使不慎鬆口,興許會從此消失在現世滾滾長河。

維特很聰明──他肯定知道自己的用意。
「……我知道了。」就算格里忒不拜託,自己大約也甚麼都不會說,所以他難得有些執著地又問,「…沒有其他事了嗎?」
睫緣翕動。金眸隱現兩回。會意了追問包裹的情緒時,格里忒的笑靨忽地轉趨明亮。彷彿日沒後燃起燈火的一瞬。

「那……」滿布抓傷的指掌輕而不容拒絕地握住青年的右腕,「維特的血可以給我嗎?」
這回他又呆住了,右腕承受著不輕不重的抓握,忽然恍然,格里忒執著於勝過維克托的理由是什麼?

他再次嘆息,另一手覆上久未梳理而粗糙的手背,然後點頭。「如果這是你需要的。」
「太好了!」聽見回答時,格里忒幾乎開心得跳了起來,「一定不會讓維特惹上麻煩的。」

「我馬上就把事情處理好。」落下這一句,格里忒總算鬆手。又擲出一抹笑容後,三步併兩步地挨近指揮席。
長晝尚未到訪的春季,舉目惟有黑底帶藍的天空。雲幕掩映的月光冒頭。誨廳的白法衣列隊與同樣似雪的死亡徐徐離去。格里忒再度返回青年身邊時,磚道上除了自己,只餘下執行官與指揮席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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