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以食夢貘為題的海報沒有半點作用。
我還是作了夢。

尾奏要結束了。我按在琴弦上的手指放鬆，握在手上的撥片也不再隨輕輕捏起而微咬指腹，在食指與拇指間懸停，自然垂下的手帶起地上的碎影搖晃，但從來不會落地。我看見舞台下的女子仰頭，以口型說了什麼，是聽不清楚，又或是被蓋過。碎音鈸的聲音震盪空氣，蓄下力氣成一聲巨響，伴隨厚實的呼吸化作高歌，台上的我想起她的習慣。說是比起虔誠的道謝，濃烈的傾訴作為結尾才是再適合不過。
她會說：「請別忘記。別忘記這個夜晚，我們的靈魂隨每秒340公尺的聲速裡，穿透。」她在安可之後這麼說，接著回過頭。晚點後台見，她說。女子總是看著我，那時她汗濕的黑色長髮黏在兩頰，臉上正是笑容燦爛，舞台的投射燈打在上頭，炫目的瞬間我眨了眼睛，又睜開。

對，我作了一個夢。

女子又回到台下。好久不見，我靠近麥克風說，悄悄話半點也不擔心開誠布公。反正台下除了女子空無一人，台上的樂器也早撤了。反正，這是在我的夢。我走向臺緣，坐了下來，旋開寶特瓶時向著女子開口：「你來了。不忙？」才問完，蓋子就消失了。但水還在。這果真是夢。
「忙也來了。喏，拿去吧。」她笑著，手裏拿著車站前蛋糕店的紙盒，白色的紙盒。快11月了，裡頭一定是蛋糕而且是巧克力蛋糕。我伸手接過，果不其然是。這樣的話，我想下一句一定是那個吧。
「我啊，真的很喜歡十夜的歌聲。」
「唔謝謝。」我低聲地說，耳根一定又紅了吧，每次都這樣的。我把移過的視線落在巧克力鏡面蛋糕上頭，深棕色鏡面層隨著頂上的燈光格外光澤亮麗，到頭來還是像望著女子的眼睛。

「你之後也會來看我們的演出嗎？」我問。
「你希望我來嗎？我當然會來。」她笑著說，趁亂打劫一口巧克力蛋糕，吞下了又開口：「嗯——說實話，練習跟總彩大概都到不了，但正式演出，排除萬難都要來的。」
「昨天總彩沒來是對的。我唱錯了C段的歌詞呢明明最喜歡的就是C段了。……草莓好酸。」我不禁皺了一下眉。
如果排除萬難還是到不了呢？我沒有說出口，只是笑了出來也扯了別的話題。就像看著巧克力蛋糕下手卻先吃起草莓。

在這次的夢裡，她不知道嗎。
一旦選擇離開了就注定再也聽不到音樂這件事。

女子愣了一下，誇張地拍了下手，接著像是猛然想起來又再肯定不過地睜大了眼睛說：「對耶！這首歌C段當初最後是選了十夜喜歡的版本。其他試作的檔案都被我收到資料夾裡——你說，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你試試看幫我把它們完成。」
「當然！出社會的大姐姐不會壓榨女高中生的。」她拍了拍胸脯。
「三年份的蛋糕，剛好到你高中畢業為止。每個月不可以重複口味。」她說，一邊熟練地點開了地圖，車站一帶的圖片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戳記，彷彿有無數紅莓果在車站的上頭，市中心一圈彷彿給戳成了一個豐滿到看不見底層的草莓塔。

「那都是你的心血。你不會捨不得嗎？」我說，然後在她又一次想貪吃時，勾起了嘴角，接著把最後一口的巧克力蛋糕放進嘴裡，而她在那時笑了出來。
十夜也是貪吃鬼呀。她說，我並不反駁。
「不會啊。交給你才是最讓我放心的，由我最喜歡的夢菓子（むかし）來唱我的歌，我怎麼會吃虧呢？因為你一定會好好的完成它們吧？」
「不但會完成，而且額外的演出費也不跟你收。但有一個條件，你每一場都要來聽。這樣就答應你。」
我話說完，她便出了手作勢拉勾，也像是得逞了一樣笑得狡猾。

「我答應你！」
「説好了。」

拉勾道別後她背過身離開了。留下燈還沒暗的舞台。
是啊，燈還沒暗。
我再次將手搭上了麥克風，出聲說：
「已經換過兩次弦了，你還沒來聽過呢。」
「不來的話，貪吃鬼十夜要把蛋糕吃光囉。」

那沉默了一夜的食夢貘忽然張開了口。
燈暗了，天亮了。

〈少女夢貘〉（好讀版）

//中：短短的主線第一篇，時間線是過去的夢了，是高一的十夜的夢，也因為是夢所以有超現實跟一點點點的驚悚（？）
一起看看十夜做了什麼夢吧！請多指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