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人們都是這麼說的，鯤島是個美麗的地方（Formosa）。
而祂也明白從很早以前島嶼就是這樣了，美麗就像應該在此的支撐。

「……真懷念以前自由的時光啊，要去哪裡都行。」

身披粉色綢緞捲成的衣裳，托著腮幫子的祂無助地望著人曆，輕輕從地脈中勾起光芒的動作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祂還是尋不著自己能解開這束縛重回往昔的線索。

本體植株位於雪山山峰之上的「梅花」眼裡映著前來涼亭邊上的孩子──當然不會是人類了，祂討厭人類，甚至從一開始就拒絕有靈力的人類對祂搭話──受靈力濃度影響的幼花會被祂影響至幻化這事早就曉得了，祂的神情還是赤裸地透著不甘。

去去去，祂光是坐著就有一堆精靈湊上來，自己卻變不回去了，又有誰懂祂的感受！

「大人，您真的想要脫離人類的束縛，為何不試試去尋肉體，走走人的路？」
「啊？哪有那麼容易──嗯，等等，妳說什麼？」

在這一帶，但凡繞在較為強大的靈體四周者只要願意，都得以在空間中心設立的規則下得到幻化與形體──在梅花近乎放養的照料下長成的「菊兒」以小姑娘的外貌困惑地看著對方。

她是這裡成長最快也最為成熟的野菊了，她知道這一帶主人的脾氣，即便她不懂這兒最大的大梅樹為何要這麼怨天尤人（這時候好像該說怨人才是）……小跟大的比，不是要大才好嗎？

「我說，肉體。」

頭髮白白是雛菊的花瓣，眼睛的橘黃則是雛菊的花蕊，曾一度面臨不斷被人採摘而無從反抗的「菊兒」是被眼前的大梅花給拎起來的。將對方尊稱為「大人」只是出於禮貌，沒有其他意思。

她知道在這位大人眼中沒有什麼以德報怨的瑣碎問題。

「我等無法擁有真正的人身。」菊兒在拱手禮後搓了搓自己的髮尾，「現在如您所說，人間開始動盪，您的靈肉也將要在這接受磨難……在那之前，或許能趁這段時間尋覓方法。」

「若在島嶼找不到，去其他國土也行，如今處處皆在戰亂，我們……」

再怎麼樣都會被拖下水的，大人。菊兒想這麼開口時，梅花馬上驚詫地直起了身。

「妳說的對，肉體，我怎麼沒想到呢！」

「咦？」

祂的聲音響亮，響得不合時宜，彷彿從古至今要得到肉體這麼困難的事在一個方成長的祂眼中並非登向頂峰那般艱難。

「向外去找就好了！」

祂如此叫喊。

／

那是法術依然昌盛的時代。

人類還沒那樣多如繁星，勢力也沒遍及每塊大陸，世界還有些將要被稱為「玄學」的事物喘息的空間，親眼見證一切路線的梅花還是對這整體可被概括為「命定」或「宿命」的東西感到不悅。

井水不犯河水難道不是自古至今都將永續的道理嗎？非要把事情牽扯在一塊來算……抱怨歸抱怨，對獲取肉體，可被稱之為「受肉之術」的法術還有些概念的梅花欣然往外頭而去。

西曆1619年年末，負責「觀測與儲存」的部分植物覺醒，幻化成具有神性的個體。

曾經停滯在日夜交替的永恆之中，猶若樂土的鯤島上頭，還有一片屬於梅花跟當初樹林與花草的領土，祂本是在雪山那帶遊蕩的花精，現在則是個被賦予大任，由小彈珠尺寸的精靈匯聚而成，代表未來所謂台灣，所謂台灣對梅花而成的「概念」。

「在我成形之後至今還沒過幾年，他們這些人（台灣人）要走的路線就到我眼裡去了。」以一處能望見日出的空地為原形製作的「領域」裡，絲毫不符合形象的盤腿大坐讓祂欣然對眼前總是特別來找祂談天的小雛菊笑起：「這一帶完全成形的只有我，妳可要知道他們是如何在府裡談論我，在鈔票上印我，在概念裡狠狠地紮著我。」

預言者，預知者，女巫與妖魔，對率先握有大量超出人類知悉情報的存在，人總是能找到方法稱呼。
「梅」手中握著石片在地上刮著，刮出僅只非人才能看見的線形。

「……我是還沒親眼看見就是了，我的根沒那麼……」雛菊低頭看著圖形，那絕對不是單單草精花精能感應到的「記憶」。

「根不廣才好，何必看這麼多，我看太多了，每天都起雞皮疙瘩！可惡，要說的話我才羨慕妳呢？」不過祂馬上接著搶了她的發言。

哼？雛菊一愣。

她就坐在這裡，聽這個意外即位成「大人」，內心看上去卻還是小精靈模樣的對方頭頭是道地演說。

製造肉體確實是幾乎能稱為禁術的法術，提早想去碰不該碰的東西就是禁忌。

「紅毛的人」要來了，對這片土地上黑皮黃皮又長著黑頭髮的傢伙們來說最為陌生的第一批「來客」，我會在那盡頭定格，再也離不開這種狀態，到時候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說話了，妳可知道？

「……您好像不說話就會這樣消散殞命，大人。」幼雛般的小白菊還是有些靜默。
「唉！妳不懂……」人類的「同理心」在這兒好像既不存在，又用另一種方式存在著。

（順帶一提，這些現代用語若是傳達到人類耳中會變成屬地的人類使用最多的母語，這頂多就像一種通俗的中文翻譯。）

妳不懂，我說啊，我感應到了，看到了！簡單來說我受的苦就是「我會被禁錮在這裡，用我不願意的方式活著」！怎麼說，我可是靈而不是人，就像妳不懂我為什麼擁有力量以後反而痛苦一樣，動物的共同痛苦是死跟沒飯吃的話，我的痛苦就是被綁在這裡，失去自由，讓我感受到禁閉般永世不得超生的煩躁感，煩死了！

什麼叫能者多勞，能者過勞好嗎！

「……梅花大人，我的眼睛跟耳朵都要花了。」

「噯。」

咳咳。好吧，說重點。

身在梅花一側，如迎風搖曳的小花那般凝視著這位不斷說自己是「被逼的」、「被迫的」卻擁有行動能力的梅花本花，據祂所言，祂是在成形時就了解了自己的未來，這片土地的歷史路線與彼端將要發生的事而耐心全無。

祂是因為這樣而不接應其他生靈地，單靠力量與「祂們」（一些力量低，長得掌心大的精靈）個別設置了能讓大人懶在原地（看上去是這樣，實際上不知道）苦思未來（大概吧）的自動法術。

她是少數大人在發懶散步到處湊熱鬧時才過來的──冷淡、沉默而困惑的雛菊姑娘。

她不會是其中一朵幻化的雛菊，未來還會再有「菊」的甦醒。

堂而皇之地說著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每件事，而她正是他最好的聽眾──哪怕她也是有根的，也是紮在土地上的，眼下的雛菊姑娘還是默默地凝視著從未見過的地圖。

這是世界地圖。祂說。

而姑娘的小腳ㄚ之所以是小腳ㄚ也是有她的理由的，她走得不遠，只能試圖去理解，不但認不得外面的命運，也無法共鳴祂的痛苦。

「如果如您所說，違反運行（規則）的行為本身也是一種『宿命』，『世界上就一定存在著有暫時讓我們獲得肉體的方法』……可是，要怎麼做？」

不過，之所以在這裡聽著祂的事情，祂的故事，祂的一切情緒……或許也是出自一種羨慕吧？
梅花梅花幾月開。

「找啊，我現在的主根已經嵌入鯤島了。」

「……藉這些紅毛人帶來的物品與他們的存在，如果是現在的我就可以藉此潛入了，找到其他『領土』的法術，造出一具由鯤島的本體來供應力量的『分身』。」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恍惚地看著祂粉色的長髮隨風揚起，花雨傾瀉，小姑娘和其他花精都是這樣看著祂的。

無論碰上什麼事情，最終都會在那彼方傲然盛開。

「這樣，我就能享受一份暫時的自由了。」

在雨中，在雪中，在凜冽寒風之中。

萬物凋萎，而孤芳依然。

導演/構成細化/文：狗狗＋編劇/劇情規劃/圖：兔兔
標籤像素： 咪塔
狗兔跳跳像素： 白城

作者後記
無數個百年過去，那些被稱之為「陋習」的習慣不是蕩然無存，而是用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了。
在這我們不論內容，人史的發展方式本身從未改變──戰爭──幸好人們從沒有自己在這兒重蹈覆轍的自覺。

當前時間是1618年，梅花在此前不久匯聚成形。
我某一天連章都沒蓋，文件都沒看，忽然就得到了大任務，坐到了大位置，結果一眨眼就當上了主管。（白話翻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