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著在噗浪上是不是就只分享開心的事情就好,想了想如果匿名上網還沒辦法抒發自己的情緒,那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還是紀錄了一下這幾周準備喪事的心情,
大概是五月底左右,端午節前三周,老家人就通知大家外公身體狀況不太行,希望子女們能盡量回來看老人家。
媽媽便開始了假日周六早上從桃園到台東,週日下午再從台東回桃園的奔波生活,外公短短三周已經從
無法坐起來吃東西->無法吃東西->用吸管喝營養品->無法用吸管只能用餵的->只要一餵就上吐下瀉的程度。
家裡人包含我都已經都做好心理準備了,直到我端午節連假趕回家,看到外公躺(或是說癱)在床上的樣子,我才知道我一點都沒做好準備。
已經無法吃任何東西的外公,瘦成皮包骨,眼神渙散,無法認人,只能發出不成語句的呻吟聲,和我印象中的外公判若兩人。
小阿姨一次次用手撫摸外公的頭。用溫柔的聲音說著誰誰誰回來了看你了,我當下只覺得淚意上湧,便別過頭不敢再看,順勢走向外婆床邊,外婆狀態還行,一如既往問著我們幾點到的,誰去接的這種日常話題。
趕回來當日到台東已是深夜,凌晨一點,我和表妹去附近便利商店買東西,在我將買回來的東西拿去冰箱放,小心翼翼的打開冰箱那一剎那,外婆從床上坐起身來,我當時只感覺居然吵到外婆睡覺了,早知道就不要出去了。
外婆坐起身,我只記得我一直勸外婆趕快睡,我說我也要睡了,你趕快睡...
在我說了四、五次趕快睡之後,外婆才又躺了下來。
當時的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就是我對外婆的最後一次見面,"阿嬤,你趕緊睡"就是我對外婆說的最後一句話。
隔天上午醒來,表妹跟我說媽媽、阿姨還有外公、外婆已經坐車回山上了,回山上老家住一直是兩老的願望,我並沒有多驚訝,只是沒想到他們回去之後林時在山上決定要住兩個晚上,直到連假結束我早上坐車回桃園前他們都沒有回台東。
我還和表妹嘟嚷著:那我到底是回來做什麼的?
然而當天我回到家後,下午五點半正在玩方舟時,我表妹傳了訊息給我,告知到外公已經過世了。
在當日他們下山要開車回台東時,他靠在媽媽的身體旁,口水止不住的流,氣若游絲,手指的末端逐漸轉為青色,他們緩慢地繞去了二阿姨家、三阿姨家,才繞回台東家裡,最後在台東家中過世。
我當下只覺得外公終於脫離病痛了,又擔心媽媽的心理狀況,便連忙打電話回去,媽媽說他目前還好,姊妹都在身邊,讓我不用趕著下去,週日外公頭七前一天下來就好。
於是我便渾渾噩噩的上完班,明知外公是終於脫離病痛,卻不禁想起以往種種,外公其實並不是一個好人,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好的長輩,固執、大男人、任性,印象中所謂展現祖孫情也只有寥寥數次記憶。
大概就是:在我要坐火車前特別騎機車到山下雜貨店買了義美小泡芙牛奶跟草莓口味讓我帶在車上吃之類的小事。
在上班的過程中影印文件,不知不覺便淚流滿面;後面甚至需要很努力的不哭出聲音。
我男朋友知道高敏感人格的我遇到這種狀況很難維持平常,也在周五晚上從新竹趕到桃園陪我、照顧我。
讓我感受到,我真的遇到了好朋友好情人好職場好上司,給了我這麼多心靈的照顧,成為支撐著我的力量。
周六上午十點,我起床準備坐十二點的車回台東,手機螢幕一打開,便發現未接來電圖示,我正一邊疑惑著這個時間誰會打給我,一邊點開訊息,發現是表妹早上六點二十一分傳訊息告訴我 阿嬤去世了。
表妹從六點打電話打到九點半,只是我手機沒有開聲音所以沒有接到。
我當下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沒有絲毫真實感,我連忙打電話過去,表妹說他也不知道詳情,只大概知道是心肌梗塞,急救無效。
我男朋友此時還在床上,還沒起身,聽到我說這件事也是一臉錯愕,太突然了,家裡沒有一個人有心理準備。
下午四點半趕回台東,表妹騎機車直接載我去殯儀館,當時家裡大人都已經回家了,靈堂裡面沒有其他人在。一進去便是外公、外婆的遺像,撥開黃色的沙簾,走進去是兩台冰櫃,上面分別蓋著毛巾。
我的手抖得不能自已,這是我第一次直面親人的死亡,身旁的表妹給了我勇氣,拿開毛巾,裡面躺著的是外婆,外婆表情實在太安詳,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皺紋跟黑斑都被化妝掩蓋,口紅太粉了很不自然,但我還是流淚地不能自已。
我想起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有一次從台東要回桃園前,打電話回去報平安時,外婆突然哭了,外婆從沒有在我面前流淚,就算我們回去她會孤單時也從來沒有滴過眼淚。
外婆突然哭著說對不起我,讓我這麼趕飯都沒吃就必須坐車回去,又突然說起自己命很苦,一路走來沒有享過福,她說自己的願望是希望兩老過世後兄弟姊妹都還要再見面,不要老死不相往來。
當時我聽到外婆這麼說,也泛起淚光,我想一般的爸媽都不太會跟自己的子女說自己命很苦這種內心悲愴,何況是和孫輩訴說。
第二件事是我曾經跟外婆說過,因為我沒有爸爸,我希望我結婚時外婆可以跟我媽媽一起牽我的手,外婆當時有沒有答應我已經忘了,我只記得外婆說:"不要叫男朋友,要叫朋友",這種奇怪的執著,但這個想法我一直放在心裡。
沒想到這個願望從此不可能實現了
看著外婆安詳的遺容,我依然覺得很沒有現實感。
外婆是那種很傳統的日據時代出生的婦女,沒有念多少書,從小當別人的養女,十幾歲便嫁給外公,一路勤奮種田、養各種動物,任勞任怨,即使外公對外婆不好,外婆依然勉強自己的身體照顧外公,是一個令人不捨地人。
當我住在山上時,外婆總會跑到三合院的欄杆外叫我起床;而我偶爾早起走到廚房,會看到外婆已經在處理各種蔬菜;外婆會自己種品種為甜蜜蜜的鳳梨,我平時是不吃鳳梨的,但是外婆的鳳梨完全不會咬舌,所以我很喜歡。
外婆會跟我說我媽媽都靠我了,要我多努力;只要有人陪伴,吃完晚飯會坐在院子外面喝一點點咖啡看夕陽西下的橘色天空;我們要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外婆總是沒什麼睡,陪著我們聊天,問著我們下次回去的日子。
我想起外婆小憩時躺著墊子,我坐在旁邊和外婆說話,我跟外婆說現在的女生已經不會這麼任勞任怨了,要對自己好一點,不知道外婆聽不聽得懂我的破台語;我曾經為了要跟外婆解釋紫色,說了半天,才知道台語的紫色是茄子色;外婆常常說她手痛,腳痛,所以媽媽有空會幫外婆用熱水泡腳。
第二天是外公頭七,媽媽跟阿姨們都突然感覺老了許多,大家的眼睛都黯淡無光,媽媽跟我說了外婆的狀況:
早上四點多時大阿姨起身如廁,見外婆也坐起身便問外婆要不要一起去,沒想到回來的路上外婆便開始急速喘息,嘴巴無法自然打開,撥通119後,由我媽媽實施CPR,我媽媽說她當然一直覺得外婆會醒來、會好的,沒想到最終還是在救護車到前便急救無效。
然而在外公頭七到外婆頭七中間,我逃回了桃園,那裡對我來說悲傷的情緒過於龐大,讓我幾乎喘不過氣,我答應了會在外婆頭七前回來,便待在家裡頹廢,靠著遊戲躲避現實,我覺得好累,不想去運動教室,不想規劃日本行程,不想上班,原本計畫地事情也忘了,還需要朋友來提醒我。
我覺得這段時間對於外婆過世,我一直沒有真正的實感,導致在我第二次回台東後,對於每天都要去靈堂摺一整天蓮花和元寶這件事感到厭煩,我並不是非常相信外公外婆能夠收到這些紙做的東西,摺這些東西非但無法安慰的我心靈,對於每天都要到靈堂這件事,更讓我覺得就像是每天都要把傷口好不容易結的痂撕開,讓我正視血淋淋的事實。
直到告別式前一天的法事,我不穩定的情緒狀況終於爆發,早上因為身體不舒服和媽媽起了口角,當眾甩開媽媽的手,直到下午月經來了,氣血通順身體才好了一點。
許久不見了表姊表哥們陸續回來,或說著外公外婆以前的事情,或交換近況,我此時才真正有了實感,那個教我說台語、我曾希望在婚禮上牽我的手的人,那個估且會幫我買零食的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了。
從今往後,"外公"、"外婆"的呼喊飽含了深刻的哀傷,再無法像從前日常一般。
晚上我打電話給媽媽道歉,道歉我不耐煩的甩開她的手,這份被留下痛苦太過深刻,我媽媽更是女兒和外公外婆過世的在場人,她的悲痛只會比我更深,我卻沒有考慮這些,只是一味抒發自己的情緒,果然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
當天的法事結束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我和表妹在房間裡說著外公外婆的過往,兩個人說著又哭又笑的,又互相催促趕緊休息,因為隔日告別式 五點半我們就必須到殯儀館。
這麼說來,明明是昨天的事,我卻覺得好遙遠。
早上五點多,我和表妹便前往殯儀館,台東的天空比桃園廣闊的多,前一晚下過大雨,天空很藍,雲朵映著朝日初升的橘黃色,月亮還懸在半空,油畫般的場景,我和表妹各懷心事,一路無話。
親戚們陸續到來,大家輪番穿上黑袍,便一同前往封棺現場,這就是此生此世我們見到外公外婆的最後一面了,每人拿著一朵紙蓮花,將蓮花放在外公外婆身邊,並繞棺說著最後的話,眼淚無聲流淌,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極度悲傷時,眼淚真的會和斷線的珍珠一般無法停止,也不再感受的到天氣的炎熱。
外公:恭喜脫離病痛。
外婆:趕緊去投胎,下輩子要當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等待羽化的時辰前我看向藍天,外公、外婆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裡過世的阿。
火化是一件讓人更沒有真實感的事情,最後就是看著棺木被推到爐前,爐門打開,而最外面的黑門宛如舞台謝幕的布簾般闔上,而爐上的燈光代表著爐火啟動,親戚們跪在外面,說著最後的到別,從此一切歸於虛無。
我想起儀式前一天焚燒紙元寶、蓮花座跟紙錢,所有的東西堆的跟小山一樣高,燃燒的灰燼隨熱氣飛向高空,直到連黑點都看不到的消失在藍天,我心裡想著:人類透過這片搖曳的火光和遠去的灰燼,追尋心靈的安寧嗎?
儀式結束我就趕著回桃園,感覺人生名為老家的篇章,已經結束了。
回程火車上聽著三吋天堂,看著窗外天空,以淚洗面,我朋友跟我說在外面哭不方便,讓我趕快玩乙女遊戲轉移注意力。
結果我剛好玩到鈉朗線,斯蘭死了托亞特地來當鈉朗的人生導師,要他不要懦弱珍惜現在有的寶物,一方面覺得也太剛好了,另外一方面覺得自己受到二次元人物的安慰,感覺真奇妙。(突然有點小理解,為什麼會有夢女(X
去年我父親也離世了,雖然悲傷是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能大概理解金魚現在的痛
即使現在已經平復多了,可是我也不時會想往後的人生中所有大小場合他都會缺席了,只能跟心中的父親單向對話。哀傷,但毫無辦法。
但就算只是在心裡的單向對話,後來在不知不覺間還是覺得有很多事情從中得到了解答,也釋懷了不少。
雖然他人的話語和理解實在是太蒼白無力,但仍然希望能為金魚帶來一點點力量,希望你會有前行的勇氣
azoic_: 謝謝你,相信大家面對這些事都是心如刀割,不禁想對你說一聲,撐過那段時間辛苦了..
雖然難過但也心懷感激,外公外婆年事已高,多年或多或少受到病魔侵擾,如經因疾病自然離世,也不失為一種圓滿。
讓我覺得更要珍惜目前身邊的人,你的話語給了我溫暖的勇氣,謝謝你QQ
歲要*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金魚
昨天也去了一趟靈堂,陪婆婆去的,聽婆婆說叔公是車禍腦出血,開刀還是沒用,就開始準備後事了
婆婆給我看叔公住院的照片也是前一個禮拜的事情,意外總是突如其來的發生
叔公我不認識,所以不難過,但婆婆非常難過,甚至不告訴公公
我只能陪著她而已,想著離世的人至少不用痛苦了,身邊還有人能思念弔念他...
希望往後的日子,家人都能健康平安,順心如意
(騎車真的要戴好安全帽,開車攜好安全帶)
suiyao: 謝謝你
,也祝福叔公一路好走..
健康平安真的就是最好的願望了Q
我去年爸爸病魔纏身後走了,當時也是瘋狂跑醫院跟陪床,緊急簽名什麼都有,化療中的痛苦拒絕飲食,指數太低搶救,後來常駐加護中心,2天跑一次,爸爸登出人生online後也非常不捨,然後身後事也要找人處理,才折完元寶又要瘋狂折蓮花,才過兩個月我94歲失智的外公也走了,其實我也懂當下折的煩躁感跟不相信,死後做這些還不如生前對家人好一點,但是可以靜下心跟媽媽聊天,兩個人看著劇或是放空心靈沈澱情緒,也未嘗不好,轉換個想法,所以我都耐下心陪伴媽媽折蓮花
畢竟才經歷這種事,你跟你媽媽道歉真的很棒,她現在也是很難過,記得多陪伴她
massia739112: 謝謝你
當時摺的不情願,現在回想起來反爾覺得還好當時自己有出現在靈堂,多少陪伴家人。
總有一天要面對父母離世這件事真的是世界給每人的試煉,我覺得我永遠不會有準備好面對的一天
抱抱金魚,親人離世總是來得措手不及,相信外公外婆會一直在天上守護著你,經歷生離死別後會格外珍惜與家人在一起的時光⋯⋯還請節哀、你跟你媽媽都要保重身心
我想沒有人能真正面對親人死別的傷痛,雖然說傷痛無法感同身受,但能理解那種心碎裂肺的痛⋯⋯
7年前我親自在同一天送我父母離開,當中每天跟我哥折元寶、紙蓮花、選塔位、中間辦喪事都是出自己的手⋯⋯
直到7年後那一天的事永遠都記得⋯⋯
最愛的父母永遠缺席自己的婚禮,直到現在仍舊想念他們。
不好意思提了這種事, 我只是有感而發
只想好好告訴金魚多珍惜身邊的親人,多一天的陪伴就是多賺了一天。
請節哀⋯⋯
tifa317: 感謝輕輕
,在同一天送兩位至親離開肯定是無法想像的痛苦,從那段悲痛的時間走出來的你真的很勇敢
。
也謝謝你跟我說了父母的事情,讓我更加深刻的覺得要珍惜自己還陪伴在媽媽身邊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