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再過一會兒,解答就可以找到,到那時候,一種嶄新的、美好的生活就要開始了,不過這兩個人心裡明白:離著結束還很遠很遠,那最複雜、最困難的道路現在才剛剛開始。」
——契柯夫〈帶小狗的女士〉
-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進入能夠目視解讀Alban 傳遞唇形和手勢的距離前,就察覺當前畫面裡的情緒足以凝結空氣,但步伐並沒有因而煞停。
有那麼一瞬間腦中閃過想先直誇Alban 的念頭,那手語跟表情的指令實在天才般有夠清晰。
人離開前把剛買來仍裹著滿滿水珠的罐裝飲料貼上Yugo 的後腦,當作故作輕鬆告別,剎那冷凍觸感惹得一聲低呼,夾雜濃重鼻音,令人難以忽略。
其後留下他們二人,以及用力過猛的吸鼻涕音效,有一搭沒一搭填滿剩下他們二人獨處之間的空白。
低頭而露出的一片後頸皮膚,散發切切實實的寂寞,視線刻意別開撞上黑夜中自動販賣機高頻閃爍的強白光,刺眼得清醒。
有過一兩次經驗後,發現Yugo 真正掉淚時習慣噤聲,每口吃力吞嚥都會引起咽喉一陣隱隱作痛。
讓人覺得⋯⋯無法分享、無法跟上、無處安放。
他忍不住想,這人哭的模樣真是暴力。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當他屏氣待在抬頭就看得見的地方,等著不屬於自己的大雨結束前那些時刻,除了等待外什麼都沒做,卻無來由有一絲被遠離的寂寞。
唯獨有點狡猾的是,一般對話時他視線會落在Yugo 雙目眉心至鼻樑之間游移,唯有在對方低頭哭泣時才能安心停留,眼淚浸濕了平常閃亮的溫柔眼睛,不知道以為是誰對誰有意思的眼神。
在他決心面對人生所有現實、嘗試不在不該逃時逃避的交叉點上,這種不得不承認近乎被需要的感覺,使他有點暈眩,無所適從。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他思忖,縱然人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人的哀傷,這不算太自以為是吧?
猶豫許久,伸手放在肩膀與手臂連結之處,不偏不倚正在剛剛Alban 碰過的位置。
手以小心翼翼的幅度往外一攤,試探性的手勢,試探性的問句:「yugo?」
說你需要吧。他心想。
應允微弱如耳邊呢喃。
原本二十公分距離瞬間被縮小,眼前人微微前傾,即使全身上下就僅有額頭碰了過來,他的感覺被放大,像捧著顆活生生顫抖、灸熱的心臟。
姿勢硬要說的話是有點尷尬,並非反感的那種,這個微微想笑的情緒完全舒緩了恐懼。
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他嘆息,幾不可察地。
畢竟避免暴雨成災的話得盡量洩洪。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Yugo 的鼻子漸漸恢復暢通,兩個人湊齊身上僅有零錢投來最後一罐難喝的冰咖啡,用來冰鎮自己腫脹眼皮,對他一邊道謝一邊道歉,語氣恨不得自己有兩張嘴可以同時說。
考慮回應話語的思路到一半被中斷,Yugo 以自言自語般的語氣補充:「Alban也是⋯⋯」
機器上一整排賣完標示的紅光亮映照紅透鼻頭側影,原本只是打算瞄一眼卻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必移開目光。
「他去開會了。」
大概對視線很敏感,注意力不久便從遠處放空的虛無飄渺中拉回,回望他,眨眨眼,他沒有退縮。
沈默良久,Yugo藉著伸展頸脖的動作不經意轉過頭去。
「好像有點哭累了。」
話裡有刻意放鬆和強顏歡笑,看見對方劉海底下因為激動冒汗微微反光的空隙,淡淡地說:「⋯⋯你這傢伙,回去早點睡吧。」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他們茫然討論過比如「什麼叫做得好」、「叫好還是叫座才算是做得好」、「做得好幾次才稱得上真正的好」,那些話題好像是沒多久以前的事而已。
「你好,Brisko先生,感謝你接受訪問,請問你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歌是什麼時候?」
Yugo 收攏手指,假裝成麥克風的拳頭伸到他臉附近,問句藏不住雀躍。
「哈?」他忖度,硬要說的話,幼稚園?
「哈哈哈哈,你最好先想好答案,以後一定會有人這樣問你。」
對此瑕不掩瑜的認可,他沒正面回應。
「那你最好想好關於第一次實況的答案。」說罷,輕輕抓住對方手腕,移動所謂「麥克風」的位置,反客為主地延續這場沒頭沒尾的模擬訪問。
Yugo 思考時眼珠往上滾一圈,露出透著微藍眼白,點點頭用下巴撞了幾下自己拳頭,莞爾後答道:「嗯——我會說我完全mess up,但有一個人很有耐心地救了我。」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當時,因為一起站在相同起點每天拼湊,他感受到自己擁有前所未有的干勁,彷彿好幾人份的天空全部連在一起,星空有了三、四倍的廣闊。不管是誰,都會不禁沉醉其中。
Are you not entertained? 這是我們唯一的使命。
Yugo是這麼說過的,還有;
「這是我的夢想。
我的夢想是音樂。
我的夢想是站上舞台。
我的夢想是傳遞自己的聲音。」
那麼容易受傷又擅長爬起來,不管是誰,總覺得不可能不被未知所改變。
夢想⋯⋯這麼重的詞。
到頭就是想要有人能因此而理解自己;想要不再有人指控自己永不歸屬於某處;想要討人喜歡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與你能夠走多遠; 我只是好奇,我自己能夠走多遠。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動身從後門返回室內,他們以非常緩慢的步調和對話爬樓梯。
「你知道日本麥當勞早餐時段有鬆餅漢堡嗎?看起來很好吃。」
Yugo 說話中途偶爾還會使勁吸吸鼻子,用袖子或手背擦鼻頭,他沒看清楚。
下意識摸進口袋找衛生紙,短短一個晚上這動作已是第三次,不過其實他明知自己一直都沒有隨身帶衛生紙的習慣,無論怎麼找都不會有。
「不就是把套餐疊在一起吃,又鹹又甜的感覺?」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下次帶你們一起吃吃看吧?」
「得早起啊——」
「會不會只有我們兩個起不來?」
「哈哈,很有可能。」
「希望不是期間限定。」
「嗯。」 「限定什麼的好傷人啊⋯⋯」 「確實。」
瑞妮
4 months ago @Edit 2 weeks ago
前方的未知,究竟是領向何方,帶著某種興奮的膽怯不安,即便會各自出走,然後深不見底天空漸漸壓下來。
哪天過去令人難堪地變成破碎而模糊的時候⋯⋯會不會反而有種稍微懷疑回憶真實性的失落?
不管怎樣,明天都會來臨。
比起對方的哭累了,而他好像餓了。
只要活著就有權煩惱吃什麼,最直覺的求生。
所以,別隨便死掉,這世界還有冰淇淋、還有鬆餅⋯⋯
所以,早點睡,想想明天醒來早餐要吃什麼,做個好夢;
「看,是Uki 跟 Fu chan在等我們。」
對,希望我們都別懷疑了。
別讓等我們的人等太久了。
應聲抬頭,旁人倏然加快往上,節奏變換產生種錯覺使單調照明變柔和,Yugo微帶鼻音的響亮嗓音,伴隨腳步衝過地板,在狹窄樓梯空間迴響;在他腦海內迴響,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