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p.m.

這是一間頗有規模的花店，一樓以鮮花為主，二樓則是乾燥花。現在穆東辰就在二樓，愣愣地看著顧北驛選花。

事情要倒帶回到一個小時前。

穆東辰拿著從陶藝店買回來的作品，到顧北驛的房間要跟對方分享，他們倆的房間就在對面，加上門沒關，他在門板上輕敲幾下便走進去，發現黑髮青年正在書桌前忙碌著——做手工藝。

桌面鋪著灰色的工作墊，除了本來就有的檯燈、書架和幾個小動物造型的羊毛氈外，還放著一袋滿滿的毛。而顧北驛正手拿著一根細針，將那些毛當中，白色的部分先拿出來，慢慢戳成球狀。

「哇！北驛哥，你怎麼有這麼多……咦？這跟你平常用的羊毛氈，是不是不太一樣？」穆東辰忍不住伸手摸摸那袋毛的觸感。

「上次比賽，思益的小叔和父親幫忙拿來的。是貓毛。」顧北驛抬起頭，暫時將戳針放到一邊，一臉認真那袋貓毛的來歷。

「原來如此！很棒耶，有這些感覺可以做成好多貓毛氈啊！」穆東辰很替人高興的笑了起來，見對方不介意，他又摸了幾把貓毛。

唉！想起當天他聽對方分享，真的超扼腕自己沒辦法去現場看！北驛哥不僅看到阿思傳說中的小叔長怎樣，還見到阿思的爸爸跟三花貓。同組的參賽者，又正好是森林呢語那位店長姐姐的先生！

「嗯，我打算做狗狗。」

用貓毛……做……狗狗？好有趣的想法？穆東辰不免有點疑惑，不過顧北驛的思考路線向來獨特，他也就沒多問，等著之後看成品。這時，他忽然想到自己來找對方的目的，便將物品拿出來。

穆東辰邊遞出來邊分享：「這是我上次在陶藝店買的，這個是花器，我記得顧叔叔和阿姨都喜歡在家裡擺乾燥花對吧？然後，這個狗狗造型的想給你，感覺很適合跟你的羊毛氈們放一起！」

「……謝謝。」黑髮青年愣了半晌，沒料到會收到禮物，小心謹慎的用雙手捧著接下，神色柔和，在簡短的話語中流露出欣喜和感謝，語氣也多了波瀾，「我很喜歡。他們一定，也會很開心。」

把陶瓷小偶和花器都先擺放於桌面，調整好角度後，顧北驛看了眼前正好塑形到一個階段的貓毛球，突然從桌前起身。

「怎、怎麼了？」事情發生得太快，穆東辰下意識地睜大眼。

而顧北驛則是語氣平靜的表示：「我想趁今天買乾燥花。」

於是時間再回到一小時後的花店。左右穆東辰今天沒事，跟著湊熱鬧的過來，他以為對方要訂製花藝品，結果直接挑起了花材。

買完各式各樣的乾燥花材回到租屋處，顧北驛在房間窗邊的長型工作桌上，另闢了一個新戰場，把素材跟工具一字攤開。

考量花器本身的孔洞大小及尺寸，他僅選擇了藍色的千鳥草和白色的卡斯比亞稍加搭配，小朵小朵深藍色的花瓣綻開優雅垂落，結合細小的雪白點綴，是像夏季天空一樣清澈的藍色調。

「北驛哥，原來你對乾燥花也有興趣？」一旁的穆東辰是越看越茫然，他之前以為那是顧父顧母的日常愛好；除此之外，他也很好奇，花器裡就用了兩種乾燥花，那剩下的北驛哥要拿來做什麼呢？

顧北驛沉默了半晌，指尖輕輕撫過復古色調的香檳色玫瑰，有別平時，在緩緩開口時他沒有與穆東辰對視，錯開的視線跟陽光一起曬在窗台，「……那段時間，跟表哥學了一點。」

恍惚間，穆東辰在簡短的言詞裡，便捕捉到是什麼時候。是顧南郡剛離開的那陣子，是顧家人一起到日本的那陣子。

指尖在乾燥花材中揀選、拼湊、層層堆疊。

香檳色玫瑰為主，環繞深紫色的星辰花，細柔而輕薄，像是古舊紙頁的質地；白色的滿天星與雛菊細碎點綴，錯落有致。接著是搖曳生姿的黑麥，和葉面較為寬大的巴西葉材，沉穩地托起重量。

將這束從零逐漸擴展為成品的花，用浸了一點水的拉菲草束型，再接著開始著手製作其他部分，可以看出顧北驛打算做成一個垂掛的壁飾，他的動作很快，在選擇的時候也很俐落，似乎早有規劃。

那是一束很漂亮的乾燥花，穆東辰原本準備開口稱讚，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他聽到顧北驛淡淡的聲音再次從耳邊響起，這很難得，畢竟他們之中通常是他先當開口說話的那一個。

「……這個月，我過得很開心。你們都是很棒的室友。」

「我……喜歡聽你分享每天發生的事。露營那幾天的故事，你遇到的人，在帳篷的室友，一起烤肉、摘葡萄的同伴。」

「……森林呢語的甜點很好吃，我第一次吃到那麼精緻的點心。雖然你那天不在，不過，九日小舖前的雞蛋糕也很美味。」

「……去料理教室做餅乾，真的很有趣，在旁邊能聽見你和其他人開心的對話；滑板車比賽那天，也遇到了很多人，聽見了很多聲音，還跟很優秀的參賽者們，一起完成一場比賽。」

或許是這樣吧，出於任性跟自私，他分明抱著迷惘，也知道那是過分善意的關心，仍然接受了對方的提議，來到這裡。

如果沒有衡量、沒有評估，單純的感性無法形成手中的花藝。顧北驛輕輕將花束放下，安靜的丹鳳眼望向對方。

他說了很多話。他已經說了太多話。

——『聽說九月是金雨紛飛的季節，不曉得那時候他還會不會在這裡。』他是想的有點遠了，九月啊，現在僅是四月尾聲。春天走到一半、夏天還在路上，中庸的、不偏不倚的、四目相望的。

「……東辰。面對我，你不會想到南郡嗎？」顧北驛看著他。

穆東辰抿唇低頭。四月初聽見的問題再次重演，那時他說不會的，當然不會，因為北驛哥是北驛哥，南木是南木。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顧北驛的年紀比他大，各方面來說也都比他可靠很多，他就是莫名的會在一些事情上對對方很不放心。』他知道。他知道那個真正脫線、老是讓人放心不下的是誰。

是誰在配合誰作夢呢？做一場在去年夏天結束的夢。

「……東辰，我是指、」

他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打斷對方將要接續的話語，「北驛哥，我很久以前就跟南木約好了，我會笑著的。」

「有時候確實會想到他，因為，顧南郡的存在感真的好強啊——」跟那個人認識的時間不會再變長，但也久的足夠讓他一直記得，穆東辰揉揉頭髮，露出有些笨拙，但同樣篤定的笑容。

「所以北驛哥，不用覺得對我抱歉，也不用覺得自己有造成困擾。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想說什麼，通過這個月的相處，我想，答案還是一樣的，而且比一開始還要明確好多好多了。」

「北驛哥就是北驛哥啊。」

「會默默做好我們不會的事、喜歡各式各樣的手工藝，因為一些簡單的事情而開心，看起來很冷漠，但其實人很好。」

夢沒有結束，夢在新的地方，以新的方式開始了。

——咚咚咚的腳步聲從外面靠近，面對面的兩人一起回頭，只見鄭海仁困惑地站在門口朝他倆歪頭，「你們發什麼呆？沒事就下來討論吧，看晚餐是要隨便煮隨便打發，還是猜拳輸的出去買。」

來去一陣風的人說完就又下樓了。穆東辰和顧北驛不約而同的對視，在對到眼的時候笑了出來，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穆東辰先說：「那我們下樓吧，別惹海仁哥。」

在顧北驛輕輕點頭後，他們便先後離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