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由年邁的匠人所經營的魔法用具攤位，檯面上兜售著手工製作的魔苗之杖與質料細緻的紙張，聞名四海的商品則是以各種稀罕素材調製的魔墨，本就有著口碑的店家為了響應營業週年的喜悅所舉辦的墨水試畫活動更是吸引了不少魔法師前來賞光。
當中─ ─也包含了兩個小小的、還未獨立的魔法師。

「啊、找到了！」

今年在銀夜祭上搜刮各式魔墨的重擔第一次落到了米羅肩上，採購經驗還不多的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到目標攤位。

真不愧是名店！攤位上琳瑯滿目的各色魔墨使他雙眼閃爍興奮的光芒。他仔細地閱讀每一種魔墨的效果說明，專注到絲毫沒有發現身旁出現了另一個小小的魔法師……

攤位前的空間談不上寬敞，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擁擠，因此當兩位小魔法師被人形的浪潮推擠在一塊、一前一後地將上身挨近木質桌面時，時間甚至不足以讓他們釐清究竟是哪邊先撞過來的。
女孩沒有選擇道歉，而是趕緊挺直腰幹，將檯面上被這場意外弄得東倒西歪的商品給扶正，所幸沒有一罐墨水處於開封的狀態，否則魔墨打翻的畫面應該能讓周圍的魔法師不約而同地唱起悲歌。

她的眼神來回掃視，確認沒有遺漏哪個無辜的道具時，餘光捕捉到了撐在桌上的那隻手，骨節分明、纖細修長，青藍色的血管在蒼白的肌膚下若隱若現，當她循著手臂向上看去，留意到那隻手屬於和她撞在一塊的倒楣人時，才終於對這位陌生人產生了搭話的興致。
「這裡人好多呀。」而她說出口的甚至不是關切或者道歉。

「啊、對不起！」撞倒了商品還撞到了人，米羅幾乎是反射性地開始道歉。

只見對方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將桌上的所有商品歸位，他忍不住在心裡讚嘆女孩的速度，同時也對於完全沒幫上忙的自己感到羞愧。

明明矮了一顆頭，年紀看起來也還很小，遇到意外狀況卻能如此氣定神閒，不慌不忙地把東西都瞬間恢復原狀好了，好厲害啊……

「是啊，這裡人好多……妳、妳沒事吧？」他把商品沒用上的關心導向了與自己撞在一塊的女孩。

「嗯......就是挺熱的，除外沒什麼感覺。」一路上她都有種不是靠自己的雙腿在前進，而是被人潮左右推擠著送到攤位前方。周圍很嘈雜，但因為他們恰好處於一個需要緊挨著彼此的窘境，不需要太費力也能正常對話。
「你覺得哪一款墨水看起來最有趣？」會來到這裡的魔法師都是對用具有著需求─ ─或退一步說，男孩只是非常非常倒楣的被推擠到一個與目的地相反的攤位，那也不成問題，畢竟沒有魔法師會對魔墨不感興趣。

被對方這麼一說，確實有點熱。
頭上戴著象徵身份的帽子，肩上披著披風，加上兩人的個頭比攤位裡的平均身高要矮小許多，新鮮涼爽的空氣忽然成了奢侈品。

米羅沒有馬上回話，眼看人潮不允許兩人移動到較空曠的地方繼續話題，他將雙手收進斗篷內，不一會兒就拿出一個魔圓手帳，上頭已經畫了一個能吹出徐徐涼風的魔法。法陣並不細緻，簡單而潦草，但還算堪用。

「這家店的魔墨都很不錯，每年推出的新品項都很有趣。」雖然自己的工坊也有在研發和製作魔墨，但很多時候品質還是比不上長久以來的口碑名店。

「如果要選最喜歡的話，果然還是加了新娘蝶鱗粉的魔墨吧！這家店製作的特別好用。」正常的尖帽子會喜歡透明的魔墨嗎？他沒想那麼多。

「我也喜歡那一款，畢竟要掩人耳目真的很麻煩呢。」
魔法師乍看之下能夠自由揮霍神奇的力量，實則被牢牢拘束在視線構成的鐵籠之中，一旦在眾目睽睽下現出破綻，就會被烙上不可消抹的罪狀。
在這前提下，透明的墨水形如多了一層無形的保障。

「品質好而且這裡有比較多容量的瓶子可以挑選，喜歡的可以買大瓶的用上好一段時間，新的墨水也可以買小型裝來體驗，這家店真是棒透了。」帕波拉盯著架上五顏六色的罐子，陶醉地發表肺腑之言。

「雖然畫的動作還是不能被看到，但畫出來的東西是隱形的就不用擔心了，真的很方便！」在只有魔法師的空間裡，米羅毫無顧忌地說出專屬於魔法師們的困擾。他沒說出來的是，透明的魔墨使禁忌魔法更不容易被發現，這才是他喜歡這款墨水的主因。

「今年是我第一次親自來店裡，但以前就有用過很多他們家的商品，我也覺得這家店超棒的！」或許是覺得遇到了同好的關係，他的語速因為興奮而加快了些許，「他們做的品質很好，買多了也不怕放到變質。每次推出的新品也都令人大開眼界，能親自來店裡逛逛真的太開心了！」

「妳呢？妳有最喜歡的魔墨嗎？妳每一年都會來這裡採購嗎？」瞥見對方陶醉的神情，他忍不住對女孩的喜好感到好奇。

「那，旅人貝的墨水你一定也用過吧？那款也是我的心頭好，我特別喜歡加入巨麟龍蛋殼調製的那種有點暖灰的色調。」他們雖有能力抵禦雨水，但這前提也仍然是要能用墨水凌厲地劃出咒語的軌跡，不會暈染的墨水乃是至高福音。
「這裡的話是每年都一定會來，今年聽說有新款的顏色可以試用，努力擠過來看了......啊，好像是很多人在寫的那個！」一邊說著一邊探頭探腦地尋找所謂的新商品，接著朝向魔法師聚集的方向伸出手指。
在攤位一角，有著幾罐藍、紅、金的魔水，而前方正佇立了幾位興奮揮舞魔描之杖的魔法師。

「聽說是銀夜祭限定的活動，可以試寫新的旅人貝或金焰龍墨水到滿意為止。」

「有啊，不怕水的魔墨也是超實用的！」可以不畏風雨地畫出魔法，甚至是把陣法帶進水裡，能使用的範圍比其他種魔墨要廣泛許多。

「原來在那裡！」往對方指的方向一看，才找到試用新品的活動區塊，「老師指定要買新款的墨水，結果剛剛直接被人潮擠進來完全沒找到呢。」

「我們也趕快去看看吧！」米羅很自然地拉起女孩的手，在人群中找了個空隙往擺著新品的角落鑽了過去。

「嗚！」對方看起來不是那種外向的人，沒想到聊起來還挺熱情，才說不上幾句話就拉起手來了，這對帕波拉而言倒是樁喜事，從開始她就是對男孩的手有興趣才搭得話。
握著的那隻手比她要大上幾吋，體溫不冷但也不是特別高，隱約能夠碰到握筆產生的粗繭，短短的幾步路程裡，帕波拉沒將周圍的聲音聽進去，而是仔細地感受那隻手是什麼模樣。

『歡迎光臨！這裡的墨水可以挑選喜歡的試寫，紙張我們也有提供唷。』攤位上的人殷勤地招呼兩個來到前頭的孩子，白色的紙張整齊堆疊在墨水旁邊，等待魔法師盡情揮灑。

「藍色的好像不錯。」帕波拉從斗篷裡執起她的魔描之杖，看了看身邊的男孩，像是在等待他的選擇。

「唔……那我用金色的。」抵達目的地後他便放開對方的手，從斗篷底下拿出一支帶有銀色裝飾的黑色魔杖。

「這個應該是同時加了金焰龍鱗粉和旅人貝的新配方吧！」身在魔法師專屬的空間裡，使用魔法時不需要躲躲藏藏，他將袖子捲起，左手在桌上大方地動作，沾取提供試用的墨水，在紙上迅速地畫出一個水柱魔法。
米羅並不擅長描繪裝飾線，形狀單純的水柱從魔法陣的中心噴了出來。他任由水滴落在紙上，陣法卻絲毫沒有因此被破壞。

「太厲害了！同時加了兩種魔染染料，卻完全不會衝突！」

「……不過，這裡太亮了，看不出來發光的效果如何呢。」

「！」身旁的新朋友很快就大展身手，看見小型噴泉一擁而上，帕波拉也執起細長的魔杖，利索地描繪避雨之陣，讓他們免於水花的波及。
湧泉在日曬下很快地於空中形成一道若隱若現的彩虹，讓周圍年紀較小的學徒們為此鼓掌起來，在他們眼裡，在這裡觀摩魔法師試寫各種咒語是種難能可貴的學習。

「我們不應該讓那麼可惜的事情發生，對嗎？」帕波拉又沾了次墨水，筆尖在紙張上清脆的摩擦，一團烏黑的煙霧瞬間就包圍了兩人，既不嗆鼻也不刺眼，碰觸到時甚至有股棉花般的柔軟。
「歡迎光臨烏雲小屋。」她舉起畫下咒語的紙張，在一片黑暗中，複雜的紋樣閃爍著燦爛的光輝。

「……！」意外產生的彩虹讓米羅愣了下，回神過來時身遭已被烏黑的煙霧包覆。魔法產生的烏雲漆黑無比，女孩手中的魔法陣散發出的光卻像是能刺穿黑暗般清晰可見。

「哇——妳好厲害，這麼快就能畫出這麼複雜的魔法！」他和周遭其他圍觀的小魔法師們一同鼓掌讚嘆，「墨水的光也好厲害！在這麼暗的環境也可以看得好清楚。」

「這樣墨水本身就能當暫時的光源呢，而且又防水……」他又沾了些金色墨水，先是畫了冰之紋，再畫了簡單的裝飾線和柱狀的矢。閉合陣型的瞬間，紙上躍出一尊小小松明鹿的冰雕，金色的光透過冰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嗯唔～？」她本想告訴對方，其實比起複雜花俏的紋樣，單調的咒語對她來說要更難畫一些，不過見到對方正聚精會神地描繪，她下意識地收聲，專注地觀看究竟是什麼樣的魔法即將發生。

「啊，我喜歡這個。」她配合地將畫有咒紋的紙湊近冰雕，來自兩側的光交相輝映，在烏雲團內渲染出一片燦爛的星河。
「我還想看別的，你多畫一點嘛！」反正可以嘗試到滿意為止，女孩不客氣的撒嬌

「誒、喔……」擅長的元素魔法被稱讚了固然開心，但他平時將冰用於攻擊、防禦、或是料理，這類美觀性的魔法不在他能信手拈來的熟悉範圍內，一時之間沒想到接下來還能畫出什麼花樣。

米羅沉思了一會兒，才伸手沾取紅色的墨水，在一張新的紙上重覆上一回的紋和矢，只不過這次蹦出來的不是松明鹿，而是一條……鱗狼？

「……老實說，我不太擅長畫裝飾線呢，記得的也不多。」看著眼前造型有些粗糙的鱗狼冰雕，他尷尬地搔了搔臉頰。

「那你擅長什麼？畫你平時用的咒語給我看。」帕波拉沒有對那隻輪廓崎嶇的麟狼予以評論，而是歡喜地捧著，仿佛對於這雕刻透露出的笨拙感到愛不釋手。
「你看，矢的線條就畫得很乾淨，你應該有擅長哪個領域的魔法吧？」如果沒有猜錯，對方少說也懂得一種以上的攻擊性魔法，依她所見，能把矢畫的穩健的魔法師，都善於運用效果劇烈的咒語

「平時用的……」米羅陷入沉思。

他學習的魔法很多都屬於禁忌，並不適合在公眾場合拿出來展示；而常用的多是些打掃煮飯之類的小咒語，但他隱約可以感覺到對方想看的不是這類魔法。

「……」他閉上眼，左手唰地畫出一個魔法陣。

只見數根冰錐憑空產生，直直朝著一旁的松明鹿冰雕墜落，卻在即將穿刺鹿身的瞬間被一個同樣是冰製的防護罩給擋了下來。碎裂的冰灑落在完好的冰雕四周，折射了魔墨的光芒，乍看之下就像散了一地的彩繪玻璃。

為了應付工坊被襲擊的突發狀況，他偷偷練習了不少可以用於保護老師的法術，這卻是第一次實際將其展示出來。
少年有些緊張地看向女孩，彷彿是個等著被驗收學習成果的小學徒。

若是男孩有往她的方向看，便能發現起先帕波拉是驚喜的。
她咧開嘴角，瞪大眼睛，等待著一場浮誇的破壞秀，而當事與願違，肉眼可見的失望在眉宇間渲染開來，上彎的唇瞬間垮了下來，形成極端的半圓。
「......」

那絕對是足以造成傷害的攻擊性咒語，顯而易見的。但是米羅卻在關鍵的時刻自己造了剎車，相較於施展法術的環節，她更認為那是為了向周圍的魔法師展示「他並不屬於危險的那一派」的做法。
周圍的學徒們掌聲依舊，在她耳裡正巧是種嘲諷的對比。

「學習這個咒語時，是出於你真心的想學嗎？還是老師的要求呢？」

「……這是我自己想學的，為了保護老師學的。」他的聲音很小，幾乎被周遭的吵雜聲蓋過，儘管如此還是聽得出來語氣有著不容退讓的堅定。

米羅認得那個臉色，那是人在失望時會出現的表情。那下垂的嘴角和周遭傳來鼓勵的掌聲形成的強烈對比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是哪裡做得不夠好嗎？可是群眾似乎很喜歡的樣子？還是女孩有察覺到這也不是他真正擅長的魔法呢？但那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和騷動……

「對不起，我是不是讓妳失望了……」

「為什麼你要道歉？」帕波拉的眉頭聳動，顯然她不是在客套，而是真的對米羅的言行感到困惑。
隨著時間過去，包覆兩人的雲團逐漸因為咒語的失效而消散，他們的臉龐在日光下愈發清晰，帕波拉看著米羅沮喪的表情露出微笑。
「我就是覺得挺可惜的，明明有著過人之處卻被環境給限制，不是嗎？」她瞥了周圍的人一眼，對剛才的魔法歡欣鼓舞、喜聞樂見的全是一群尖帽子，正確地說，這兒除了頂著尖帽的奇蹟之士外再無他人。

「但如果是出於你的意願，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再怎麼說你也還戴著一頂尖帽子，應該也有你的顧慮吧。」

為什麼要道歉……？
做錯事就該道歉，米羅心想。對方會露出失望的表情是因為自己剛剛的表現不夠好，所以他應該要道歉。除非女孩覺得問題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是啊，我還戴著一頂尖帽子，很多真正厲害的魔法都不能用，真的很可惜呢……」他喃喃自語道。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小心把心聲給說出來了。

「我的意思是說，這裡人真的太多了！其實我更擅長畫大一點的魔法陣，很可惜沒辦法給妳看！！」他連忙比手畫腳地補充說明。

「你那麼說了，就當作是那樣吧。」男孩慌張解釋的模樣讓她覺得好笑，追根究柢她也不是三觀古板的人，多少能夠猜到對方是什麼樣的來歷，雖然為人詬病，但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所有的顏色我都要三罐，請幫我裝起來，還有要這個型號的筆尖。」她對攤位上的人說道，將試寫的位子讓給後方的魔法師。

「你決定好要買什麼了嗎？」她看向還有些遲疑的小魔法師，像是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地問著

「真、真的啦……」米羅無力地咕噥。對方想必是猜出自己頭上的帽子只是偽裝，自己再多說什麼大概只會越描越黑。

「我要藍色五罐，紅色和金色各兩罐，另外還有這幾款各一罐大的，謝謝。」將訂單交給顧攤的人員後，他跟隨女孩的腳步讓出試用新款墨水的位子，在一旁等待。

「我是來替老師採購的，原本就決定好要買什麼了。」他驕傲地說著，似乎是把替老師跑腿這件事當成偉大的功勳了，顯然已經把稍早的慌亂收拾乾淨。

「妳接下來還要去哪裡逛嗎？」

「繼續逛逛吧，倒是你拿著那麼多東西，最好先回家一趟。」那些裝著墨水的可都是玻璃罐，現在人潮洶湧的，一個推擠或許就會釀成悲劇，想必男孩不會想在地上玩即興潑墨。
「那我要走啦，掰掰囉。」就連道別的時候雙眼都盯著米羅的手看，真不知道是在對本人道別還是對有興趣的部位說的

「掰掰，祝妳在銀夜祭玩得開心唷！」米羅舉起空著的手朝著女孩揮了揮道別，心裡想著等會兒要找個沒人的角落把戰利品傳送回工坊以後再繼續逛。

不過，手上是有沾到什麼嗎？為什麼她的目光經常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呢？
少年看著自己的手納悶，聳了聳肩以後才轉身離開。

………………

謝謝帕波和帕波中的交流
我也覺得米羅的手應該挺好看的，看到帕波對他的手有興趣彷彿遇到同好 （米羅：？！

chelona212: 也感謝米羅&米羅中!!回頭一看這個交流居然跑了快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