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白色日系轎車緩緩駛過來,裡面坐著兩個男人,後座放了衝浪板、鞋子和背包。
「你有繫安全帶對吧?」Gio正臉對著馬路,手一伸就往副駕駛座的包柏摸去,理所當然只摸到軟軟的脂肪而沒摸到安全帶。
「老天,繫安全帶。」他嘮叨:「要是有臨檢或什麼的怎麼辦?」雖然他什麼也沒做,但開得那麼慢確實是很可疑,Gio開車技術一向很差(包柏那台貨車的車頭車尾車身大概都被他撞了個遍了!)該慶幸這條路又大又直,路上也沒人。
白天他們租了車去郊外的海灘玩,海邊的日落非常美,回程的路上Gio自願要開車,希望一切都會沒事。
「喂喂喂喂不要亂摸!」包柏怪叫,雙手舉著在海灘買的小吃跟椰子水——海邊周遭常見的玩意兒,肚子被Gio摸得癢癢地還沒辦法反擊。
「什麼臨檢?這邊的警察應該要罰你不專心開車在摸老子的肚皮吧!」包柏舉著香腸表達抗議!
身為不明白台灣交通法規的法盲外國人完全理解不了Gio的苦口婆心。
「路這麼大條你就慢慢開就好了。」他大咬一口香腸,還不知道接下來的車會變得多烏龜。
「什麼!?我根本不想摸你好嗎!」他大叫,久違開車的Gio被這麼一臉上貼金的指控有些氣急敗壞,但其實包柏這麼放鬆的搭他的車還是讓Gio悄悄放鬆了些。
噠噠——他伸出手在包柏臉前面彈了幾個響指。
「用我的手機播點音樂。」他說,撩了撩濕答答的頭髮重新握緊方向盤。
包柏.僕人.洛克曼現在必須完成選一首歌曲的任務。
包柏咕噥幾句,他有點想念以前那個專心討好自己的Gio了——雖然現在的他活潑很多,笑容也變得真實,但取而代之地是包柏總得按捺住家暴的衝動。
開始使喚自己還變這麼隨便!但是車子裡駕駛最大,包柏沒辦法多抱怨什麼,老老實實地拿起放在兩人中間的置物籃裡Gio的手機解鎖並滑開。
很自然而然地,包柏選擇了「誰是你的老大哥」專輯列表——這大概是3C中他最熟悉的軟體中最熟悉的播放列表分享功能。
畢竟這一切實在太方便了,輕易取代包柏在外聽音樂選擇……以及Gio手機中其他叮叮噹噹的古典樂列表。
「嘿,『老大哥』還在!你還留著它。」包柏播放起他的愛歌,又咬一口香噴噴的香腸——幸好這車是租的。
♪Take It Easy之前他開玩笑地將這玩意兒傳給Gio,還活著呢。
「誰是你老大哥」的播放清單早就被Gio背得滾瓜爛熟,即使他本人根本就不使用這個功能,應該說,他都用來了解包柏——
包柏喜歡聽什麼、會被什麼音樂觸動回憶,平時聽什麼電台他都暸若指掌,他清楚不過包柏是個怎麼樣的人。
「Take it easy, take it easy……」而他,潛移默化的也被包柏影響了。他輕輕哼唱,絲滑的轉動方向盤。
「那還用說,你聽的歌……他媽的。」Gio看見原本的道路上竟然被擺了些雜物,本來是道路的地方似乎被附近居民當作大型垃圾棄置所,他無表情的將方向盤偏了偏。
碰——!
轎車搖晃了一下順利閃過路障,但側面肯定是刮擦到了什麼。
「不是我的問題。」Gio馬上撇清,「你沒事吧?」
正在吸椰子水的包柏被衝擊影響,還沒喝進去的部分全在他身上。
「⋯⋯啊!幹!我的老天,怎麼啦?!」他的耳朵聽到異音了,感覺不妙。
「你把方向盤轉得太硬了!剛剛那下肯定撞到了什麼東西!」包柏想下車查看,一邊手抖著濕濕的上衣:「我沒事,只是打翻了——媽的,我的椰子水!老天,往旁邊停靠,讓我看下車子。」
……。
兩個高大的人影並肩站在路肩上,他們租來的日系轎車側邊被刮擦出明顯的傷痕。
Gio似乎對這個狀況習以為常了,他沒有任何羞恥,可以說他只是看在包柏的份上才會站在路肩罰站。
「包柏,這只是小擦傷而已,對吧?」Gio扭頭去看包柏,希望這隻豬趕快放他回車裡兜風,他開得正起勁。
「我們可能是要付一些賠償,不過不能怪我,我很少開車。」
「……噢,幹。」包柏看到那在白色漆裝上明顯又深刻的磨擦痕跡,覺得頭有些痛,老天,他們租這車還不到一天!
尤其Gio露出稀鬆平常的表情,像是這種小傷可是再正常不過了的樣子。
「你剛剛是撞到什麼啊?這邊整個貓成這樣。」包柏臉色怪異的摸摸擦傷的痕跡,心底盤算整台車重漆的價格在台灣大概是多少錢。
這頭大鬍子豬豬足夠成長了,他已經是不會輕易罵自己的男朋友這麼開車還可以跟不會動的東西擦撞是不是沒帶把?!(性別歧視不好)不會開車就不要上路!的成熟好男友豬豬包柏了。
「等一下讓我來開?」
「真的嗎?你難得被我載耶?」Gio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奸詐,但他只是想繼續練習開車,剛才還只是暖身而已!他現在不就學到教訓了嗎?從現在開始會越開越順。
他賊頭賊腦地黏過去,環抱住包柏,在包柏的鬢角下親了一口。
「鹹鹹的。」他的意思是,方向盤是我的。
為了兩人健康人生與未來著想的包柏可得踩穩立場,他才不會輕易地養壞一個上路三寶!
……就算是來自男朋友壞心眼的親親也沒用!
「哎、哎哎哎……沒用,別想來這招……Gio……你這已經對我——好啦!別親了!」
越想躲開對方越狗腿的追上來,包柏的臉頰邊跟鬍子都被過分的義大利人騷擾好幾次,他只好舉旗投降。
「你這次給我好好看路!」
包柏雙手插腰,臉紅紅氣呼呼地瞪著Gio,終於沒繼續伸手討回車鑰匙。
兩人重新坐回車內,Gio一邊調後視鏡一邊說:「包柏就是心軟。」這句話彷彿是在宣告包柏對他的疼愛。
他從以前就覺得包柏是個心軟、慷慨的人,這點在數年的相處後越發肯定,而且現在他也是受其庇蔭的對象,或許還是唯一的。
「衝浪好有趣,天空的顏色一直改變。」Gio開著車和包柏閒聊,「你在沙灘上做什麼了?看女生?」
或者是吃冰淇淋、喝咖啡,又或者以上皆是。他不反對包柏看別人,他清楚知道包柏不是Gay,而且也清楚最後視線會回到他身上。
日系轎車現在的車速終於不是慢吞吞的,看起來Gio經過「練習」已經找回了手感。
「看前面的紅髮比基尼⋯⋯」包柏將右手搭在車窗上的安全把手鬆鬆握著:「——的更前面的你在衝浪,我都不知道你連這都會玩。」
想想還是狗腿一把,包柏可不希望今天的一日出遊計畫變成殉情之旅,有去無回的那種。
特別是已經定情後的現在德州佬更會主動約束自己不要做些可能會讓伴侶不快的事情。
老天,這對講求自我的美國人來說可說是多難的一件事情!要把眼睛拔開正在曬太陽的亞洲年輕女性就為了歌頌愛情!
包柏自己都快被感動哭了,即使他並未意識到他的好男友其實並不在意這檔事。
不過Gio無論在哪裡都很耀眼,包柏清楚地認知到這點,他能看見除了他在偷看的紅髮比基尼女孩以外還有好多人在看他的好義大利人在開心衝浪。
不應該就這麽推託還賴在沙灘上喝調酒的。
「下次我也要玩,教我。」
「好啊。」Gio一口答應,表情變得有點俏皮,「之前我就有和你去衝浪過,抓到你了,包柏一點都不關心我的事——」
比起偷看比基尼,尿到馬桶蓋上、襪子亂丟在地上還比較可能讓Gio不高興,這次他也強迫包柏好好把腳洗了擦乾淨後才能穿鞋上車。
「開玩笑的,知道你有在看我感覺好特別。」Gio面帶微笑的說出略帶曖昧的話,對氣氛可能的改變絲毫不察。
知道大家都在注目的人只在乎自己的視線,雖然不是第一次直面Gio的特殊待遇但這仍讓包柏有些靦腆地垂下眼睛,差不多是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害羞模樣。
「下次我想要做什麼事情都跟你一起了。」以往的美國佬肯定早就搓搓自己的手臂大喊肉麻!噁心!但今天剛吃過醋——醋?!這個包柏.洛克曼?!?——出乎意料地接受良好,雖然男朋友危險駕駛不好,但仍然不減他現在有如車神般地自在與信心。
說不定這是他交往後第一次表達出情侶間才會有的小脾氣、小心機?包柏坦率地表達出他的想法後馬上又因為他這般扭捏的作態感到窘迫,急急忙忙地改變話題:「不過下次我們去爬山!順便去露營吧?我們住的社區好像前陣子辦過活動……。」
「好。」Gio瞥了眼包柏,很快發現對方難得在害羞,似乎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包柏,你記得有一次我做了燭光晚餐,結果你整晚都沒有回家嗎?把擺設都收起來了之後我還去閣樓哭了。」他開車的其中一隻手忽然放到包柏腿上緊緊捏住,「那種感覺真的好寂寞,感覺被你討厭了,你不會再讓我傷心了,對吧?」他揉揉包柏的大腿。
還是交往階段就說出這種話是否太沉重了一點Gio並未考慮,相反的他希望包柏能更進一步和他求婚,單單只說出會讓你幸福的句子也可以。
正因為他死心塌地的愛包柏,所以偶爾包柏會拿翹這件事他也清楚,但無論如何,他無法放棄包柏或承認這段關係失敗,或許這就是過去偶爾會陷入泥沼的原因吧。
現在Gio嚐到了愛的滋味。更是不可能放棄了。
「啊。」包柏應聲,思想瞬間被Gio帶回到好久以前。
他記得,他當然記得。
特地熬到出太陽才回自家門的包柏,難得玄關沒有那個人來迎接,冷冷清清的客廳於包柏而言既陌生又熟悉,原先還理直氣壯的德州佬竟是難得的感到心虛。
他原本不喜歡Gio,他想趕走對方,厭惡這個人突然介入自己的生活,對這人的行為舉止、氣質談吐所代表的優渥家世感到嫉妒又憎恨。
——他曾希望Gio自他家中消失,卻沒想過失而復得的寂寞找上門又讓他感到窒息。
「那是我的錯。」包柏回應,他的確先愧對了愛人才接受對方的愛意,這導致他在某些時候更難以拒絕來自Gio的要求,他受夠了那雙綠色眼睛透出失望的眼神。
包柏心裡悶悶的,此刻優柔寡斷的德州人選擇借助衝動貿然要求:「停車,Gio,把車停在路邊。」
手掌覆蓋在Gio的手上,包柏想做的可不只這些。
「我要聽你說的不是這個。」Gio微笑著眼睛瞥了下包柏,他的厚唇舒展成寬容的弧度。
我會讓你笑、以後不會再讓你難過了——說什麼都好吧,為什麼要道歉?果然包柏就是包柏。Gio心想。
「這樣很危險喔。」沒意識到自己開車其實就已經很危險的Gio二度將車子停在路肩,他拱起眉毛看向包柏:「你要幹嘛?」
包柏徹夜未歸的那一晚,Gio記得自己躺在床上想著為什麼他要特地跑來德州受這種屈辱,恥辱感讓他整晚睡不著,內心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現在知道當時是卑微到使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而現在,他們已經配合得很好了,沒有誰需要卑躬屈膝的求愛。
Gio忽然想到現在說不定是他人生最快樂的時期。
「這是為了不讓你危險駕駛。」包柏傾身——多虧他不喜歡繫安全帶的壞習慣——一手壓在Gio的大腿上,另一隻手則溫柔的扶住對方臉頰,迅速地湊過去親一口,親完還咬了幾下又繼續深入,這次卻是用著要把魂都吸出來的堅持耐心深吻,同時還不忘幫Gio將車排入P檔。
包柏想這麼做好久了,無奈他的男朋友愛開碰碰車導致他不敢亂來,德州人誓死都不想和醫院的人解釋他們這對死同性戀車不好好開在忙著喇舌才掛彩進去。
「Gio,那些過去都不會再發生。」包柏的鬍子掃過Gio的臉頰,他能看見那被親得紅紅的嘴巴閃著水光。
「我過去是個混帳,但我仍然想和你一起,並厚著臉皮這麼向你要求:我想要在我想親你的時候親你、觸摸你,最後跟你上床。」他抿起嘴巴繼續道:「但我偶爾還是會當個混蛋,你可以承諾到那時候你會罵我、打我,並且不讓你自己再次這麼難受嗎?」
與包柏同住的這幾年,Gio才漸漸意識到喜怒哀樂的滋味,察覺到自己原來正在難過、生氣或受傷,一切不再是無意識;一切不再毫無意義。
他的舌尚且殘留著深吻的麻痺感,卻等不及品嚐頰側的溫柔——這是怎麼回事?包柏的手掌摩挲著他的面頰,說著難懂的話。
這番話比他剛才所想的情話柔情上一百倍,使Gio的眼簾害羞的低垂下來,他握住包柏在他頰側的手,將鼻頭貼近嗅聞混合了海水鹹味的味道。
「我不想打你,但我會和你說的。」他定睛看向包柏並微笑,「就像今天一樣說我很寂寞很傷心,可以吧?」
「別摸了,小混蛋。」他笑著撥開包柏朝他身上摸的手,「我想在家裡的床上舒服的做,不要再挑逗我了…你這個混蛋!」
連車外都隱隱傳出Gio的歡聲笑語,接下來他盡情耍賴了,或許是包柏也沒看過的面目。
在這之後兩人協議過換成包柏開車,Gio則在副駕駛座睡得很香甜,在他因腦袋撞到擋風玻璃而醒來時,已經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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