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宛若千萬縷銀絲貼近、緊縛、勒住，切肉削骨的痛楚。
腥臭，肺泡中最後一點在海平面上汲取的空氣被擠出，四周不適的觸感如叉子一般搔刮皮膚各處，腳下似乎踩踏著某種蠕動翻騰的生物，頂端又有重物擠壓著脖頸，感受到身體正逐漸脫離於汪洋中的失重感，溽濕的頭髮撕扯著黏膩腥臭的皮囊，彷彿要將自己從中線撕扯成兩半。

「瞧！大豐收啊！」
「見鬼！這破天氣哪可能有魚上鉤……別看了別看了！快去幫忙！」
「拉緊繩索！我喊一二就拉，聽懂嗎？一、二、拉！再來！一二拉！」
喧鬧、譁然、嘻笑與擊打大鼓一樣的吼聲自遠處傳來，節奏整齊劃一，而隨那吼聲陣陣，身體亦隨之搖來晃去，不受控制的撞在其他腥臭的泥濘之中，像是在鮟鱇魚的胃袋中翻騰一般。
「嘔噁噁噁……」

「……！」
吵鬧聲戛然而止，就連依稀的驚叫聲也在短促的愕然後歸於寧靜，僅存海浪拍打岸邊礁石與海鳥不合時宜的鳴啼，與隨著海風搖蕩，鉤鎖與麻繩摩擦而發出「咿呀」悲鳴的重物。
「……」
琥珀色的目光刺穿層疊的網狀格柵，卻旋即被粼粼波光撞成了碎片，徒留下的只有灰塵般的矮雲、在霧中迷路漫射的曙光、碩大圓潤已無生氣的死魚眼珠，還有……
如鮟鱇魚餌般閃爍發光的琥珀色瞳眸。

◇

「媽的！那臭教士每夜偷偷摸摸寫了這麼多東西，怎麼可能只有這些情報！狗屎的臭婊子，妳呼嚨我們？」
「沒有。」
「那妳再說一遍他上頭寫什麼？」
「好。第一頁，清晨時分，卡蘭斯女士醒得很早——」
「不是這些！我問的是他除了寫這些破爛事外有沒有提到其他的東西！像他把鑰匙藏在哪裡、金幣，他寶貝的要命的圖紙在哪？」
「上頭沒有提到金幣、鑰匙與他寶貝的要命的圖紙等文字。」
「還嘴硬！妳想吃槍子兒嗎？」
「……」

「瑪琳，今天工作就到這裡。」蟲蟻蛀爛的門軸發出尖銳鳴叫，一名盤髮長袍的修女探出身來，對著背對門扉端坐的棕髮少女示意，少女似是有些無聊，把玩著手中的木製小物，聽到身後女子的呼喚，才慢悠悠的起身收拾桌上筆墨與羊皮紙。
「今天的客人還真是惡劣，天主慧眼，竟敢在教會中口無遮攔、大放厥詞。」修女將燭火熄滅後再以破布擦拭，眼光時不時地撇向同樣以破布清理桌椅的少女。
「嗯。」作為聊天對象的少女絲毫沒有慢下動作，俐落得清理著桌上被無禮客人們劃傷的痕跡，修女見此也只是淺淺聳肩，繼續道：「多虧瑪琳的名聲不錯，那些傢伙才願意放過妳……嫌讀書習字俗氣，真需要代筆讀信時，還不是得拿著金幣找妳幫忙。」
「有求於人還這種態度！」似是講到興頭上，表情逐漸誇張的修女完全沒有注意到少女已來到身後，隨手一揮，竟不偏不倚地打在對方身上。

「……！」「哎呀！」
只聽『喀』一聲，某樣東西就這樣滾落到了地上，指頭長的圓柱體咕嚕咕嚕的滾向修女腳邊「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真是失態……啊。」
修女一愣，抽氣聲自喉頭不自覺的迸出，但又即時穩住身子，顫顫巍巍的以手指捏起那根圓柱——指頭形狀的木造義肢，堆起一個僵硬的笑容，交還給了眼前人。
「抱歉，我好像太激動了……仔細想想這也是妳決定的工作，我在這裡胡亂說話也不好。」

「沒事。」少女仍是一臉淡然，接下了木造手指後輕輕吹去上頭的灰塵，將尾端的金屬環對準自己左手無名指……或者該說本該有無名指的空餘處套上去，輕言：「一段時間沒保養了，容易掉。」
聽到這句話，修女的嘴角又是微微抽動，雙手有些不自在的想做些甚麼，可最後還是黯然的垂在身側，輕瞇起眼睛，垂眸看著調整手指的少女，失神地說了句：「『職業操守良好』的代筆人……這工作真的，爛透了。」
死寂之中，少女沒有應答，眼前的修女似乎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然而沉默半晌，調整好手指的少女還是以僅彼此能聽到的輕笑聲補了句：
「我也這樣覺得，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