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樞機、該專業領域的首席院士、管理自己的教會、個人的研究專案，克拉倫絲可說是日理萬機、行程滿檔。但說實在的，撇除自幼就是智商與記憶過人的菁英，這些事務做了超過80年，若還不熟練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當然了，那年歲是條禁忌的秘密。

今日份樞機的行政作業處理得差不多了，在離開聖座前還有些空檔，有位打過幾次照面的神學專業院士與她約了時間，克拉倫絲便至一間會議室等候著對方到來。

「叩叩」兩聲禮貌性的清亮聲響從門外打進房內，震動裡頭沉靜的空氣，隨後一個堪稱熱情的熱帶氣旋旋捲進會議室。
「您好！真高興您能撥冗與我會面，克拉倫絲樞機。真是好久不見了，您過得好嗎？」抹著艷紅脣色的女院士一手抓著進門後脫下的薄大衣，另一手抱著幾疊資料夾，叮叮咚咚地入座。

與對面樞機一身的正裝相比，芙涅的裝扮稱得上花俏，多彩的襯裙與滿手的戒指，沒幾個元素能讓人一眼認出是院士。肌膚倒是微妙的被從頭到腳小心包得嚴實，起碼不至暴露而遭說嘴。
「抱歉，」那人坐下後，舉手投足還隱隱透著熱氣，像是從哪一路狂奔過來似的「我剛結束外地參訪，匆匆忙忙的，請擔待啊。」

「沒關係，我也才剛到不久。」相比芙涅的熱情，她就跟漂浮在海面的冰層一樣厚重而不為所動，總讓人摸不清冰層下面藏著什麼。

「您說有幾個問題需要請教，是嗎？」行事一向不拖沓，克拉倫絲總是很快就切入正題，她也不會客套的招呼。

「喔是的，我帶了幾張剛洗好的照片，不知道您對這部份有沒有研究－」芙涅倒也不介意溫差，笑著翻開桌上資料夾，隨著對方的帶領進入正題。

「我這幾個星期都在做林間調查－出於興趣。事實上，經上記載的季節交替的時令到了，我也想親自紀錄下經書裡所描寫『動物足跡交雜，但並不互相渡過』的景況，」芙涅將四張照片攤開並排在桌上。
它們分別是中型野兔、白色狐狸、一個模糊人影和斷了喙的鴿子的夜視圖，動物們明顯都已是死屍，看起來卻不太尋常……怎麼說？非常乾扁。

「但問題是，山腳的獵戶不尋常的頻繁出沒，通常這時候因為大型動物出沒，他們不會想和牠們搶食的，更怪的是，許多乾屍就這樣被丟在林地裡，連老鼠都不願意去吃。」芙涅眉頭深鎖，一副深受其擾的樣子，好像被搶了獵物的是她。

「我還拿到了幾張動物用兩腳站立，人趴在地上捕食的照片。是，非常荒唐，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加工了照片來嚇唬我，哎呀呀。」芙涅激動得苦笑出聲來。
她在胸前做了個手勢，撓撓頭：「對不起，在這時間說這個有點倒胃口吧？」但她仍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您的研究領域是人類遺傳學和血統學……？但這有可能……是某種流行性疾病嗎？嗐，我對此實在不甚了解。我希望您能幫我打聽一下最近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實驗徵人？畢竟，自從新型毒品風波後，國內的怪事更多了。」

她瞥了眼桌上的照片，被放血完的動物、兩腳捕食的身影，克拉倫絲不禁挑起一邊柳眉。這個女人，該不會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吧？

她要的答案呼之欲出，不過直接回答可不在現有選項。

「希門妮絲女士，身為神學領域的院士，妳知道樞秘院所供奉的聖母形象，其中含意是什麼嗎？」左手持刀，右手懷抱「嬰孩」——

「樞機，您要說什麼就請直說吧。」聽見對方把職稱擺在前面，一副質疑自己專業的樣子，突然這般強調卻不免讓人困惑，因為這實在聽起來不像個單純的挑釁，也沒有必要，不是嗎？
芙涅暗自思考著對方的話，卻也不能任人盤問，表面上先釋出了被冒犯的訊息。

「您要以血液病學專科的研究資料辯證聖母血嬰的真實性嗎？未免有些荒唐？我以為你們總是全力支持科學與宗教不應相提並論。」

擔任樞機需有神學院畢業學位，但正如芙涅所說，克拉倫絲的理念更偏向科學領域。噢，百分百是。

「您的概念是正確的。」實事求是，沒有親眼見證就不輕信，這是好的性格，但令人莫名奇妙的——

「其實根本不必問到我這。」浪費我的時間。她刻薄的心忖著，蒼白的手指在木漆扶手上輪流輕敲。「我不知道您的直屬上司是哪幾位，但他們顯然瞞著您一些事。」

誰把她保護的這麼好啊？

眼前的女人年紀是不到自己的一半（反過來說，克拉倫絲表面看起來還差她十幾二十歲），但芙涅也算資深院士了吧？卻還只活在鄉野傳說裡。

「話不能隨意直說，而若他們有不能訴說的理由，即便我身為樞機，也不可能去干涉非直屬於我的事務。」

芙涅小頓了下，低頭拉起微笑，搖搖頭「我想將這視為一場同事私底下的學術交換，克拉倫絲樞機。」她伸手將桌上的照片挪正，儘管那些紙片躺在它們從一開始就被放置的地方，一點兒也沒位移過「如同我所說，完全出於我個人興趣。當然，若能題外延伸出更廣泛的討論，那或許不錯，我能學到更多，但，這只是我要求的一個小小幫忙。」
克拉倫絲樞機的反應有些……突然太激烈了－以一個總是像冰一般冷酷冷淡的人來說？

「事實上，我並不相信大材小用。我認為即便是最基本簡單的問題，都值得一個人們從未思慮過的答案。」
希門妮斯在典廳也算得上頻繁露面的面孔，她總是抽出時間給孩子們和那些上聖山拜訪聖母的信眾，接觸人們、解答他們的疑惑，然而，她可不是個閒人，「這是我為何尋求您，我希望得到真相。非得要說，您還挺以給出直接指示著名的。這個問題的答案真的如此非一言能盡嗎？」
芙涅盯著那些照片，淡淡的違和感襲擊她的舌根，想止住她追問的舌頭。
「若我耽誤您太久，請您見諒。或許我得在更多書籍與探索中找到答案。您應該知道，我的直屬上司是雪山聖母，沒有什麼真理是我渴望明白卻不得尋見的。也許您在公務機關服務習慣，不知不覺高看了那些規章。」說起聖母之名，女院士不禁忍不住那心直口快，有些太快了，不知是無意間承認自己有某些從未尋求過的真相，或是下定決心的宣言。

「那麼，那些關於本人的傳聞只是斷章取義。指示下屬工作，和隨意大放言語可不同。」
「除非身為我的學生或團隊研究成員，否則這其中並不存在學術交換，我只能提點至此。」結冰的凍原湖面沒有被敲出任何一絲裂痕。
「規章是所有人的，我並不想被神學領域的首席院士和相關樞機敲門囉嗦。」

也許他們對一些神學院士保守秘密是有好理由的，但她也不在乎真正原因，反正他們做出的結果是如此。

對方的回應相當矜持－在樞密院待久了，人們都必須得學會解讀那些搔不到癢處字句裡的原話－這也算是聽到本人對那些研究生的哀嚎連連的回應了。同樣作為院士，芙涅也多少有「我教育我家小孩天經地義」的體會，但「克拉倫絲教授」鐵血的名聲是實在，想到這還是不免覺得莞爾。

「是我失禮了。」芙涅小動作收了收下巴「我會－再研究得透徹一點，感謝您的說明。」她將照片與樞機方才提供的每句回應都小心的收起來，放進身負的包袱中。

「我們聊點別的吧。不，該說我是為此而來呢？我的姐妹最近從瓦哈卡回來，帶了家母故鄉的辛香料給我，不知道樞機是否有興趣，讓我和您分享一點。」這分明突兀的主題變換，莫名軟化在芙涅這身穿著和舉止下，說不出為什麼，但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內袋裡總是會有幾罐香料，走到哪送到哪的角色。

她的手在大衣裡搜刮時，腦袋裡快速整理方才談話的重點。
對方不斷強調自己若說出什麼，會在結構上漾起波紋，因此這不是溝通問題，是權限問題。
彷彿那兒有個公開的秘密，但出了科研中心，就連關在小房間裡也不可以談論。
該死的機關就是一堆這種狀況，儘管芙涅在這裡混了大半輩子，也還是不一定能知道換季的動物們出了什麼事。
也許這是個遺傳疾病，甚至會傳染到用兩隻腳走路的哺乳類身上，又或許他們給那些動物也吸毒了，管不好，放跑了幾隻。
「如果您想研究莫蕾醬的話－」
儘管被明顯暗示想得到提點得向自己的師長打聽，但他們懂獸醫什麼？懂傳染病學的什麼呢？我們懂的是研經、解經，和希臘文啊。

這輩子與人斡旋的時間佔了多少，拿不到想要的東西，轉而送禮的人啊……克拉倫絲在座椅上一動也不動。
「本人的確有研究料理的興趣——」
「不過我建議您省下這些醬料，改送給直屬的上司，請他們給您禁書庫的閱覽權限比較有用吧。」這類資料，是禁書庫最基礎不過的東西了，不是嗎？
「很抱歉，我等會還有其他事務，希門妮絲女士。」直白的拒絕禮物後，她也了當地表明了基本上已無話可說。

什麼？
禁書－芙涅的動作驟然停在半空，碎乾草葉子在瓶子裡敲出沙沙聲。
是自己聽錯，或者對方口誤了？禁書庫？還是她想說的是近書庫……？－什麼？

確實有傳聞，說樞密院中有個收藏秘密的地方，存放著各種不可告人的研究，甚至是皇室的內幕，但同時也有傳聞說樞密院底下有個斑馬牧場，傳聞就只是……傳聞。不是嗎？

對方的話霹靂啪啦的道盡自己的意圖，芙涅卻還停在半途，她顯然是有點短路，機械式的從口袋裡掏出三管貼著不同名字的香料亮給對方看「哦……長官們的份我也有準備……。」

當然禁書庫的權限也是有分級限制，至於她的上司願意給她多高的權限層級，就不是克拉倫絲需要關心的事了。
「我無法收下，但您的心意我已了解。」
「一定程度的地位，隨意收禮也不大恰當，希望您也能理解。」

對於暫時不會有利益可取的對象，克拉倫絲謹慎薄冷，不會隨意留下虧欠於人的事，那怕只是一點香料的禮物。

「哦，當然，當然！」芙涅如同被戳醒過來回應的機器人，她的眼睛像暖機的畫面左右盯看，小幅度顫抖「我是說，特別是在這種場合，是吧？我們也沒有那麼熟……喔不，這樣說有點壞對吧……」院士稍顯焦急的將小罐子塞進身上口袋，為了保持專注乾脆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找尋當說的話，但效果明顯有限。
「當然，我沒有要收買妳或是什麼，裡面也沒有加奇怪的料－但妳不需要相信我說的話－」

直到空氣一瞬因為她閉嘴而安靜下來，她才意識到自己不正常的慌亂。
現下必當是得讓對方離開了，但她也必須……至少，最後一個問題－「真是抱歉，但，您剛剛說禁書庫，那是……那是某種機構嗎……我、我不太了解……。」

克拉倫絲當然不乏見過在她面前慌張行事的人，所以紋絲不動的望著當機又回神、弄不清自己該講什麼的芙涅，她幾乎要在心裡翻上白眼；但她現在不能在現實中這麼做。
「關於這個問題，請詢問您的上司。至於如何使他們認為您有資格深入……」她站起身子，將後話留給芙涅自己去想。
「隨便說是自己在聖座打聽到什麼的，就是別提到我。」
「這點應該沒問題吧，希門妮絲女士。」克拉倫絲的目光銳利，雖說就算被知道她也無所謂，但無聊的事能少點摻和還是最好的。

「……。」芙涅謹慎的聽著，直到對方讓她不要說起自己，才像恢復精力地笑出來「這個我想沒問題的，樞機。」
希門妮斯也站起身，清了清喉嚨「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收穫。偌大的典廳書庫還有如此隱密之處我未曾到過，真是讓我又感激又慚愧。」
她的目光在眼前的人身上流竄，彷彿想探得什麼，不避諱，卻很遲疑。
「感謝您的時間。」

「……身在聖座，有些事也別說得太大聲，世界上可沒有完全密封的門。」

芙涅清了喉嚨後的話彷彿是在對聖母進行宣告，讓克拉倫絲真是服了，滿是秘藏的古典之地，怎會有這種神經大條的院士？

源頭就是未讓芙涅明瞭事實卻還讓她擔任典廳職務的上司。這種做法，可能會造成一知半解的院士知了三言兩語就去向民眾散播危言聳聽之事，她的上層真是令克拉倫絲感到莫名奇妙。
「那我就先行離開了。晚安，希門妮絲女士。」她轉身走向門口，雪藍的袍裝在人身後翻飛，離開了會議室。

芙涅站起來目送克拉倫絲，待會議室的門閘再次發出喀噠聲，芙涅坐回椅子上。
她再次將包裡的照片抓出來拍在桌上，緊盯那些隨著愈看愈混亂的負片藍綠色血光，當她閉上眼時，看見的便是成片鮮紅。
最近發生在周遭種種事故已經夠令人煩心，院士不過是想讓自己分心，卻只是更加強勢地被拽回想盡辦法忽視的事實。
「禁書庫⋯⋯」芙涅扶著額頭，人說否認是埃及的一條大河，經上卻提明：孰真，孰知，是以眼睛明亮。
「母親啊⋯⋯我不想⋯⋯。」如果底下的只是座斑馬牧場就好了。
她在那坐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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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到好像說什麼都突兀（？？

哎呦交流實在太好看，兩人在探尋攻防上的姿態和應答牢實的在彼此的個性上有強烈的刻畫，同事間相隔的立場差距，以及職位相隔裡互不冒犯的界限感，兩位在文內互動詮釋的緊張強烈，最喜歡這種檯面下隱隱可見的焦躁感哎呦 ⋯⋯

克拉倫絲表現完好的呈現了研究方鐵信科學與真相的立場，在不越舉、不冒犯嚴守界線與界線、學術與學術的狀況下處處朝著關鍵戳去，這個姿態過於好看，話不帶譏諷卻能處處提點針針幾乎見血，啊

芙涅⋯⋯芙涅⋯⋯追求真相的過程是如此令人深感興奮，探尋未知的路途中備受衝擊的環節也是必經一環，即使領域（或者說平日習得的資訊）與對方差距甚遠，芙涅為求實事嘗試套出更多的模樣忠實呈現渴望，又在要逼近更加真實的事物時駐足，產生懷疑，哇——

我能說什麼這真的是有夠好看的，啊，謝謝兩位的交流

redisaamm: 天啊我才要謝謝樁椰中觀看交流!!!!克拉居高位蠻自私又太嚴謹真的是會好嗆我每次讓她跟別人講話都好抱歉(.....)能被樁椰中這樣形容中之要大哭三天三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