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趙雲瀾百般不願意，說什麼都得跟著下去。
　　但這話還沒出口，他自己也知道這分明是胡鬧。
　　斬魂使能暫時不管陰曹地府的事，在深淵追個十天半月都沒問題。但趙局不在，年底各種趕結案的特調總局絕對屋頂都掀了。

　　十殿閻羅出於業務需求還是派了幾名捕差跟在沈巍身邊，那幾個鬼差提著森然的青燈，矗在忘川岸邊卻得假裝自己暫時不存在，眼神恨不得沉進淵底別抬起來，免得被身後那演不完的十八相送搞瞎了眼。

　　原以為地府更深處，是伸手不見五指，連鬼也為之顫慄的世界。
　　那是身為鬼差，無令絕不願意輕易踏入的禁地。

　　鬼差們確實也沒想錯。
　　忘川之下的淵藪，就連沈巍若無需要，也抗拒於親臨的地域。

　　只是使他抗拒的並非恐懼。
　　那是他的出生之地，給他帶來的卻不是親切感，而是發自內心的厭棄。

　　在那片暗無天日的地底，他獨自守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諾言，提刀斬殺了無數自己的同族，還和自己的雙生兄弟不斷交手。在他的眼裡，自己與那些長滿肉瘤，散發腐臭，只懂得憑本能吞食與侵占的死亡團塊沒什麼差別。只要待在這裡，世間就不斷如此提醒著他。

　　這裡除了那棵抽了新芽的神木還留有值得回味的記憶，其他的部份都……

　　然而，這次卻不大一樣。

　　沈巍是在追跡惡鬼時，偶然感受到自己腳邊有股熟悉的氣息。
　　垂首一看，竟是一抹自帶微光的小芽點兒，好似終年冰雪覆蓋的山間，那點附著在岩石縫邊，毫芒都帶著冰花的苔蘚。

　　雪峰與綠芽。
　　沈巍幾乎是剎那間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點細小的苔蘚一直悄悄跟在他的腳邊，就像步入森林的韓森與葛麗特灑落的麵包屑般，在黑暗中留下了星河似的軌跡，驀然回首便望見一條清晰的歸路，毫不掩識地對他訴說，看哪，有人還在等你回家呢。

　　大荒山聖的神跡並不止於此。
　　在被伴侶發現後，又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甚至那點淺薄的綠意會在沈巍佇足休息時無聲堆疊，最後化作柔軟的藤枝，勾上斬魂使蒼白的指尖。

　　就在快被協助巡邏的鬼差發現時，沈巍還是忍不住側身，讓漆黑的袍襬為那點急切向他示好的綠意打個掩護，但勾著的指節卻又捨不得鬆手。

　　「崑……雲瀾，別鬧，我很快就回去了。」
　　他輕輕捏了捏蹭在指間的葉片，低語道。

　　他知道透過崑崙的靈力，遠在人間的對方絕對聽得見。
　　不出所料，那藤蔓的生機又濃烈了些，最後化作一朵雪菊，花朵綻開的瞬間，便聽見愛人的低笑在腦海中響起。

　　「怎麼突然改口了？」

　　沈巍沒對這疑問答腔。

　　對他而言，那些稱呼其實區別不大。無論神魂回歸與否，他傾注全力愛的人都只有一個，只是共有的記憶有了差別時，才順著每一世的名去稱呼而已。如今，他其實也摸不清對方到底更喜歡自己怎麼稱呼，也就隨興了。

　　只是這回，他才發覺原來那些稱呼之間是有區別的。

　　許是數千年前，那個伸手便能拔高萬仞重山的青衫身影實在過於超然，就算是定情時也只是淡淡說了句「這真心你要就拿去」。那個將己身獻祭給了世間的山聖，似是不會有如此明顯的私情的。

　　會這樣將綿綿情意全塞到他懷裡的，必然是那個凡間體驗過滾滾紅塵的鎮魂令主。

　　然而，實際上是如何呢？
　　真要琢磨起來，沈巍似乎也沒個把握了，索性就此沉默。

　　無語間，他好似聽見了崑崙的嘆息，帶著點山風的凜冽。

　　「別想多了，小巍。我追來，就是想看看。」
　　「看什麼？」

　　「看看魂火灑過的混沌之地。」

　　「也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你看過的。」

　　那時崑崙還跟神農老頭攀談著，沒正眼看過黑暗中不斷匍匐前進的異類們，甚至不願承認那算是生命。

　　回想起那時遠遠聽見神明的對話，沈巍垂下了眼。

　　那朵雪菊有所感似地，在無風無浪的無盡黑暗中搖曳起來。眨眼間，他的瓣片飛散出去，自帶著微弱的雪光，點到之處都暈出了冰晶似的苔。

　　不一會功夫，黃泉下千尺的禁地，點起了冰與綠意的光彩。

　　「小巍，當初我沒注意過魂火喚醒鬼族是什麼樣的景像，但或許就像這樣罷。當時看來或許是場糟糕的錯誤，但現在看來，那是必然，絕不是什麼錯事。」

　　「這裡孕育了你。」

　　此語漫入腦海時，彎在沈巍指間的藤又增生許多，甚至纏上了他的虎口與指縫，又生出幾片枝葉，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

　　正如平時在家裡時，趙雲瀾在他耳邊低語，那些令人難以應對的情話對方總是信手拈來，於此同時總握著他的指掌，溫熱的觸感上下夾著沈巍偏低的體溫，輕輕在他指背上來回摩挲。

　　此時，沈巍倒是突然想起，遠在鄧林之蔭前，其實這裡才是他與山聖崑崙相遇之處。

　　自有意識起朝神仙身影望去的那一眼，似乎就決定了新生的鬼王之後將窮盡無數的時光追求什麼。

　　他被愛人逗樂而微微浮起嘴角。
　　只不過，那抹笑意，卻在下一秒凍結。

　　　　◇　　◇　　◇

　　斬魂使和一幫鬼差逮到那惡鬼，歷時比想像中更短。
　　原以為地底搜捕有如大海撈針，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

　　但多虧某位大神心血來潮的把戲，那點生機猶似荒漠中的綠洲與水源，立刻引來了惡鬼，這倒是省了不少事。

　　只不過，那惡鬼被緝捕歸案，送進閻羅殿時，卻是那幫陰差分別扛著零零散散的部位進去的，被斬魂刀削過的地方，斷得再乾淨也接不起來了。

　　「這雙是通憩鬼犯的腳，是最完整的部位了，大人。」
　　站在隊伍最前的鬼差老實匯報道。

　　它親眼望見那惡鬼快要踩到雪苔時，一眨眼，那雙腿便留在了原地，只剩身體還循著慣性前行。

　　隨後，哪個部位快觸地了，便哪個部位被斬成了數截。
　　最後碎塊還用髮絲牽著浮空，連一滴血都不願禍害到滿地的綠意。
　　留著一些實體碎塊，八成只是為了能交差罷。
　　此行，鬼差們倒是對斬魂使的敬畏高漲到了可怖的地步。

　　至於被敬畏的那一位，則在出了忘川後，甩下一句「告辭」，便早早奔赴人間。

　　在那之後，聽說龍城大學文學院教學樓裡，偶爾也會在不經意地角落裡，瞥見野生的雪菊幻影。

　　尤其是沈教授在大講堂講課時特別容易出現。
　　總有些神仙，能有想不盡的方法來傾訴愛意。

Fin.

總算是滑壘避免五月零創作了艸~~

之前月初因為車禍的關係 慣用手肘擦剉傷OwQ
連把手放在鍵盤上打字這個動作都挺痛的Orz

這篇算是520的構想短打OAO
結果因為傷勢一直延後到最近傷口癒合了才寫完艸

實際上就算傷口癒合後 因為新皮很敏感 手肘靠在桌面上還是很不舒服

決定再沉下去邊養傷邊看小說嗚嗚 你的日檢呢!!!!

[巍瀾] 蔓生愛意 – – 銀．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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