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施科涅茨的夜總是來得很早，但格拉帝歐斯與他人在黑夜中同行的機會並不多。一黑一白走過梯間，路燈的光讓兩道影子一路蔓延至郊區，此地尚在首都範圍內，卻偏離了繁榮街景，並不是他平常會到訪的區域。

從遠方便能瞧見小小民宿，柔和的橘光給這片土地增添暖色，歐斯一路跟隨著絲凱瑞，最開始不過是因宵禁想儘快把人趕回住處，卻不知怎地鬼迷心竅，竟跟了過來。

敘敘舊不過是表面說辭，歐斯更在意的是在遊輪上說好的「欠款」，以及傭兵們組織的情報網——就算得不到有用的訊息，那便當作向對方問好，透露一些內部資訊，向外界保持一定的開放態度，對教廷也說不上是一宗壞事。

思來想去，他在內心演練了一遍措詞，一直到前頭的人停下了腳步，還低著頭思考的少年一個沒注意便撞上了後背，他慌亂後退了兩步，捂著半張臉，極淺的眸有些迷糊看著絲凱瑞：「到了嗎？」

當然是故意為之。

逐漸接近落腳的民宿，絲凱瑞本要出言提醒，但在瞥見少年直盯腳尖、認真思索的模樣後就變了想法，到達門口的瞬間駐足，歐斯果不其然地直接撞上，他沒克制歡快的笑聲，喚醒夜晚的一絲活力。

「到了啦。」抬手拍拍蓬鬆的白髮，先一步踏出腳步，輕巧地跳上兩層階梯，為身後的少年推開房門。

「小少爺，請進，注意腳下。」與那粗獷的外表不同，絲凱瑞似乎特別熱衷於扮演執事管家的角色，其行為甚至稱得上專業。

民宿內部的裝樸素，主人正好要收拾回屋，絲凱瑞上前與之寒暄幾句，話語間又是誇讚又是請求，成功索取到目標的鑰匙，暫時放入外套的口袋便簡單道別，注意力回到安靜的少年身上。

歐斯面露尷尬，知道對方故意取笑他，卻也不惱，只是順應對方走進屋內。與外頭的空氣相比，房間內部晨顯變得暖和，進門前他便自覺解下聖帶與外套隱藏身份——樞密院的院士深夜前來造訪，可能會給居民造成壓力。

這回多虧絲凱瑞提醒，歐斯沒有再磕碰到東西，待房東離去，他徑自走到前廳的位置，看了眼沙發和餐桌的位置，回頭便見絲凱瑞在看著他。

「這房子不錯。」他淺笑，抱著厚重的大衣：「就您一人住在這裡？」

他以為絲凱瑞的同伴也會跟他同住。

著急回屋，主人自然沒有細想跟隨絲凱瑞入屋的少年竟擁有特殊身份，僅是微微頷首便通過內院回到主屋。正常人都曉得在宵禁期間，應要早早回屋，鎖上房門窗戶，以防萬一。

充滿暖黃光線的客廳剩下一白一黑的身影。黑的傭兵站於開放性廚房的吧台之後，白的少年仍杵在走道之間。

「對？」語氣略帶疑惑，絲凱瑞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強調人數。雖說他帶領傭兵小隊，但彼此在非任務期間不會頻繁聯繫，亦不會共同出遊。

至少一般來說是如此。情侶當然例外。

「你坐這裡啊。」敲敲吧台檯面，他確認少年有上前，轉身翻找飲水機旁邊的櫃子，「你要喝點什麼嗎？我記得好像有咖啡、茶、可可……嗯可可如何？」

「可可很好。」

其實他也不是很在意絲凱瑞是否一人居住，只是單純寒喧一下罷了。

格拉帝歐斯應了一聲，聽見對方要給自己沖泡飲料，便立刻將手中的大衣放置在沙發靠墊，坐到吧台前。

視線定格在廚房，房中暫時沒有其他吸引他的事物，只好一直盯著絲凱的身影：「您這次決定在碧國逗留多久？」絲凱瑞到達的時間點不好，最近的碧國可不太平。

少年回應的節奏似乎快了些許。

指尖翻找到標示可可的密封袋，絲凱瑞將其拿起，喃喃自語，「喔，這個是喬蒂喜歡的那種耶……老闆人真好。」撕開包裝，可可粉與小小棉花糖滑入杯中，滾燙的熱水將其融化。空間暫且剩下倒水與瓷器攪拌的聲音。

「看下次任務啥時囉。最近暫時定居這邊，我對你們教廷蠻有興趣的。」回過身，冒著熱氣的杯子置於平臺，白兔模樣的攪拌棒正對著少年，刻意為之。真不知道對他來說，歐斯是幾歲的孩子。

「小心燙。等我拿個東西。」說罷，他再次轉身，打開冰箱拿出一罐漆黑的啤酒、快速打開、仰頭喝了一口，而後放在少年旁邊的檯面，自己側坐於高腳椅之一。

「恩？你今天應該不會突然斷線吧？已經是孩子要睡覺的時間了。」位子正好對著時鐘，他想起之前接住對方的情景，隨口提起。

對教廷感興趣的話，歐斯倒是可以推薦絲凱瑞體驗一下敬獻祭，那一天他也會與其他修士同行。

歐斯盯著對方的啤酒罐，手腹碰上陶瓷杯子的邊緣，溫度剛剛好。他繼而雙手捧起陶器，湊到鼻尖前，甜蜜的香氣使人放鬆，在把冒出來的白煙吹散以後，才嚐了一口。

好甜。

「這次不會睡著了……斷線前會告訴您，放心。」回到碧國後歐斯立刻進行了身體檢查與治療，近期的作息一切正常，沒有出現提前昏睡的狀態了。但是想到之前游輪上發生的蠢事，少年臉色不免泛紅，他尷尬地盯著杯子，真想把自己埋了——可惜他做不到。

歐斯只好假裝口渴再喝了一口熱可可。

「……我們先不說這個，還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說罷，他從自己的衣服裡掏出布袋，推送到絲凱瑞面前。「這是之前說好的。」僱用對方的費用。

白皙的臉蛋使潮紅愈加明顯，絲凱瑞這次沒笑出聲，只是咬著鋁罐的邊緣，暫時移開視線。無論是行為還是外表，少年都很輕易與小白兔產生交集，對於貓科動物來說不多玩弄一下就太對不起天性了。

話說如此，可作為成熟大人，他已經克制了。

「喔？我都忘了。不過我後來也沒什麼保護到你，你還要給我？」邊說，他邊將啤酒擱置桌面，拿過錢袋確認裡頭的金額，果真與少年之前承諾的一樣，不多不少。

「話說你就這樣把錢帶著走？唉……你真的是，倒時候被吃乾抹盡都不知道為什麼。」抬手，以手指關節處輕輕敲敲歐斯的額間。從在郵輪上絲凱瑞就察覺少年受到的教育定有嚴重偏頗，甚至童年有嚴重的陰影。

每次遇到這樣的孩子，他就會忍不住多關心點。

「吃......？」吃乾抺淨甚麼的他自然沒聽懂，歐斯沒見過吃人肉的人類，而異血者的血液一直以來都是被吸血鬼唾棄的，他露出一雙疑惑的眼睛，摸著被敲中的額間，大腦當機好一陣子才理解對方想要說甚麼。

「畢竟是當初約好的。」雖然沒有白紙黑字寫下契約書，絲凱瑞也沒有親自保護他，但對方臨走前把船上的障礙清除乾淨，這比絲凱瑞在眼線底下保護他更為安全，歐斯也十分感激對方的幫助。「為了遇見您便能第一時間還款，才隨時攜帶在身上，不用擔心，紙幣不重。」他並非沒有戰力的一般人，這點小事還是可以保護好自己的。

只是話音剛落，歐斯便開始納悶。不管是在游輪上替他吹乾頭髮，還是敲他腦門的舉動，總感覺絲凱瑞都把他當作五歲小孩子來看待。

「那個......我今年已經十五歲。」格拉帝歐斯感覺自己應該強調一下。

既然對方要給，絲凱瑞便欣然接受。異血者說白了就是教廷的狗，這錢應是向教廷請款而來，就當作是百年遲來的精神賠償，賠償年幼被誘騙、差點賠上性命的他。這樣一想還少了呢。

「那我就收下了。」信封口被妥貼地摺好，他將錢藏進工作褲寬大的口袋中，拉上拉鍊以免掉出，跟大剌剌的外表相比，行事作風倒是嚴謹。至於少年的後語，他僅是用兩個浮動的音節回覆，不以為然。

「在我這邊不能喝酒就是小孩，況且你『還』十五歲而已。你以為我多大啊。」配戴露指手套的手再度環繞鋁罐，他仰頭灌下一口，刻意發出爽快的聲音。

歐斯當然不知道對方年齡多大，從外觀看，估計是落在二十中段。只是以貝施科涅茨的傳統來講，孩子們在十五歲便會舉行成年禮，儘管為了與他國統一文化，法典編寫時還是變成了十八歲，但大部份本地居民還是會依循傳統。

絲凱瑞爽快收下款項，歐斯本該因此鬆一口氣，可是過於刻意的音調卻引起了少年不滿。從表情到行為都在模仿成年人的少年，此刻終於展露出該年齡該有的樣子，眉頭皺起，眼睛一直盯著絲凱瑞手中的罐子。他想克制語氣，不滿的音調卻無論怎樣都騙不了人：「我能喝。」

不符合年齡的表情終於褪去，少年臉上浮現與年齡相符的脾氣，絲凱瑞愉快地輕笑兩聲，搖晃漆黑的鋁罐，裡頭至少還有一半，他不介意分給對方一口。

「怎麼，你想證明給我看嗎？先說，一口就醉之類的，就不算『能喝』。」

看到這副模樣還不捉弄兩句，他就不叫絲凱瑞。絲凱瑞刻意挑釁，捉著啤酒罐的頂端，在少年眼前晃悠。漆黑的鋁罐上印有8.5字樣，比常見的啤酒高多了幾個百分率，是他愛喝的牌子。

「可以。」絲凱瑞的臉上依舊寫滿了不相信，而挑釁的行為更是刺激到少年的情緒，從抿著嘴也能看出歐斯此刻不忿，但他終究沒有發怒，維持著淡然的模樣從絲凱瑞手中搶過了啤酒罐。

歐斯也不完全沒有喝過酒精飲料。法律上雖指名必須滿十八歲才能接觸酒精，但樞密院於國家而言算是法外之地，也不是每一位院士都會維持清廉的形象，任務結束後以慶功的名義舉辦酒局的大有人在。歐斯雖然極少參加，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啤酒再怎麼說，與烈酒濃度還是有一段距離。他盯著瓶口，舉頭便喝了兩口，罐子瞬間只剩四分之一。他拭去嘴角的酒液，喝下去以後沒甚麼反應，除了酒精味道有些嗆和苦澀外，少年頭腦依舊清醒，就是臉頰微微發燙看上去醉醺醺。

——這可能多虧異血者被改造過的代謝功能。

「不只一口，我喝了兩口。」證明完自己「有能力」後，歐斯把啤酒還給絲凱瑞。

此刻的少年像極氣炸毛的小動物。恍然之間，手中的罐子被奪了去，絲凱瑞的笑容一瞬間僵住，眨了眨眼睛，看著歐斯灌下酒液。

這下不好了，捉弄過頭了。

收斂起笑，他一副做錯事的模樣，認真地觀察少年的反應。潮紅快速地攀上那張白皙的臉龐，歐斯的聲音很穩，眼眸也無朦朧，但絲凱瑞仍不敢斷定對方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突如其來的酒精。

「是呢，你很厲害。」話語中的輕浮全無，是難得的認真擔憂。他接過啤酒，隨手放置，轉而抬撫上對方的額，撩開瀏海。冰涼的指尖接觸到滾燙的肌膚，絲凱瑞更加無法肯定情況。

「沒事嗎？不會頭會不會暈？」

在人類社會十五歲的年紀通常還不會常常接觸酒精，方才歐斯又喝得急，容易造成身體不適。

臉頰確實燙得厲害，但歐斯的神智卻異常清醒。他們兩人明明才第二次見面，甚至在初見時還因為敵我未明而打過一架，但歐斯能夠感覺到絲凱瑞在真心地為他擔憂。

格拉帝歐斯神情不變，身體發燙的感覺的確讓他不適：「不暈。」該說對方過度憂慮嗎？異血者的體質沒那麼容易醉倒，歐斯抬眼看著絲凱神色變換，他知道一般人並不了解換血人的袐辛，但比起告知真相，他想的卻是上一次被別人如此關懷是甚麼時候。

微妙地享受著來自他人的關切，額間的冰涼讓歐斯好受了一些，他闔上眼：「我過一陣子就沒事了，哥。」

古銅肌膚襯得少年的髮絲透明雪白，絲凱瑞仍半信半疑，收回測量體溫的手，順帶整理好因觸摸凌亂的瀏海。

「是嗎？我可不想要把你公主抱回教廷機構……」目光移轉，隨著身子面對吧檯，他拿起所剩不多的啤酒罐，一口氣抬頭喝完，「感覺我就會被拘留。」

單手撐著頭，他側眼望著身旁的少年，陷入難得的沉默。歐斯是他遇見的第二名異血者，第一名拒絕了他的幫助，甘願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他們好似工廠出品的機器人，依循著「典章」行事。

從來沒有選擇的餘地。

「您若好心把我送回去設施裡，教庭必不會留難您，還會為了答謝您而贈予禮物。」那是美其名的封口費，但被送回去的院士會得到甚麼懲罰，只有犯了戒律的人才能知道。

冰涼的觸感不見了，少年張眼直盯著絲凱收回去的手，沒有多說甚麼，只是略感遺憾，沉默片刻，捧著馬克杯把剩下的可可喝光，只留下一個空杯子。

「好了，我不該打擾您那麼久。」本來跟著回到民宿也只是擔心對方不熟路遇險，現在人與財物均安全到達該前往的地方，儘管沒有聊到有用的資訊，歐斯覺得今夜也足夠了。

繼續待下去，他心中隱埋的對於關懷的渴求也許會被放大。

他不覺得教廷的其他人員會和歐斯一樣「可愛」，尤其現在小鎮正在施行宵禁，有合理的理由進行檢驗，例如給一杯無色的液體，要他說出其中的味道。

絲凱瑞不蠢，沒打算在這個時機點撞上刀鋒。

「說不準吧。」他再度坐直身子，轉而面向少年，望著對方雙手捧起杯子乾完剩餘的熱可可，可可色的液體殘留嘴邊，絲凱瑞自然地抽取桌上的紙巾，替白皙的少年擦拭乾淨。

「沒有的事，你今晚要跟我擠同個房間也可以。」邊說邊揉圓紙巾，往垃圾桶投去，回眼是笑意盈盈，想必這話未經過太多思量，可或許真要如此他會同意吧。

「這一回就不打擾了，若您不介意，下次等我休假可以帶您出去逛逛，到時再看是否要讓我留宿吧。」唇角已被擦拭乾淨，歐斯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臉頰的熱度不降反升，他眼神不自然地錯開，急忙披上外衣推門而出。

刺骨的寒風連著飄雪透進室內，歐斯忽然想起一些事：「最近國內不太平，外出時請一定要保持警惕。」語畢，他轉身再次道別，雪白的人影在門關上的一刻融進夜色裡頭，再也看不見蹤跡。

「喔，你沒拒絕我。」綠眸快速眨巴幾下，少年的反應再次讓絲凱瑞詫異。據他所知，歐斯並非開放之人，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口中的「留宿」是指同睡一張床，或是根本沒有想過能拒絕。

兩者可能性都極高。少年要逃跑了。

高腳椅似乎突然生出針氈，歐斯幾乎是跳下椅子，快速拿過自己的大衣，迅即快步接近玄關處，下秒風將寒意掃進暖黃的空間。

「放心，我能保護好自己。」在後頭悠閒跟隨，絲凱瑞晃了晃手，目送少年融入染著夜色的雪景中，靠在門旁，再次為自己點上香菸，煙霧裊裊，模糊表情。

他肯定能做些什麼。

謝謝歐斯中美麗配圖

辛苦了!!!!!!!!! 終於把所有交流發出來我原地旋轉快樂!!!!!! 這張圖畫了好久了 憋了一個月終於可以放出來

您也辛苦了！！
哇恭喜交流全部公開 （？）
對這張你好久以前就畫好了耶w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