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藺薇自幼便生得好，遺傳自母親那一雙精緻的眉眼讓她即使總板著張臉，卻依然擋不住人們探究靠近的熱情，無孔不入的「好奇」讓她倍感不適。

她真的很困擾。

也不是這麼一開始便拒人於千里，只不過在一來一往間，她發現自己實在是不喜歡那些看著熱切，實在剝開讓人冷到骨子底的彎彎繞繞。

誰喜歡誰，誰又喜歡誰，因此又得罪了誰。

好麻煩。

「不喜歡就別忍唄。」母親如此說道，確實，她似乎也從沒見她忍過什麼，她的母親一向都是那樣張揚恣意的性子：「走開，或是乾脆別理......遇到過分的打回去也不是不行。」

嗯？還是她該給自家女兒報個跆拳道班之類的呢？打起來才不會吃虧呀。

唉，瞧瞧，這是位母親該說得話嗎？

年幼的霍藺薇看著滿不在乎的女子有些無語，而一旁的丈夫見妻如此也只是無奈搖頭：「薇薇，媽媽的意思是照妳喜歡的做就好，不用委屈自己配合其他人......當然打人還是不太好的。」

「我知道了。」霍藺薇乖巧的點頭，父母對於一貫成熟自立的大女兒也放心，應該說霍家的孩子一向都是如此，比起單方面教育，更多的是討論給出建議，然後讓她們自個兒拿主意。

「這是妳們的事，要怎麼處理當然是妳們自己決定呀？」霍媽媽如此說。

「爸爸和媽媽都會在的，不知道怎麼辦可以和我們說說......當然，我相信我們的寶貝一向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爸爸能做的就是和媽媽一起支持妳們囉。」這是有些溺愛成分，但比媽媽稍稍靠譜的霍爸爸。

「所以、薇薇會想去學跆拳道嗎？」

「爸爸！」

或許也沒那麼靠譜，一丘之貉的夫妻。

思及動手的後果實在是麻煩，於是她便開始話少，少得讓同學給人起了個「人魚公主」的綽號——諷刺她是海底的魚成了人兒又失了聲，這才連和人好好相處都不會。

對此霍藺薇甚至沒有一笑置之，人家連個笑都不給，吝嗇得很呢。

這樣就好了，一起離她遠遠的別來煩她。

所以總結來說霍藺薇對於同儕確實很冷淡，更精確的說她其實不太在乎。

不在乎處得好不好，不在乎有沒有人可以一起上廁所，也不在乎午餐時間總是一個人吃飯。

同學說的也沒錯，霍藺薇自己也想過或許她真的是條深海的魚，習慣了安靜，才總覺得教室裡的熙攘吵得刺耳。

比起原本的教室，她更喜歡一個人待在琴室練琴。

那是一隻擅自闖進她世界的蝴蝶，輕飄飄的、安靜的，等她回過神便已經降落停在了她身邊。

不遠不近，是個不會讓她感到冒犯打擾的距離——像是經過精密計算似的，卻又做得無比自然。

輕叩兩下的門板，今日也如同往日，她不吵也不鬧，裙擺翩翩的在下課後十五分鐘出現。

她自顧自的練琴，偶爾翻翻譜喝口水，而那「蝴蝶姑娘」就在一旁做著自己的事兒，有時是寫作業，有時畫圖。

她能分辨她因難題蹙起的眉，和眼神悄悄打量著自己後鉛筆在畫冊上塗抹，隨後滿意的模樣。

從夏末到初秋，她們從知曉了彼此的名字，時常在一起度過課後的時光，她甚至讓好奇的對方摸了自己的琴——美其名因為了解構造能更好的描繪出型態。

「為什麼畫妳？因為我喜歡好看的東西呀。」唐姝攤開畫冊，除了她，還有她的大提琴，池塘裡的魚和角落盛開的花，以及所有她覺得好看的東西。

而當她們再熟上一些，午餐漸漸也會湊到一塊兒吃，她甚至和對方講了「深海魚」的故事，而唐姝先是皺起眉，意外的豪不客氣：「可是深海魚很醜。」

是的，霍藺薇可以自嘲，卻不能質疑唐姝的美感，她會生氣的。

喜歡好看的東西這點倒是和她的胞妹很像，不過後者更準確點是喜歡好看的人，而唐姝則不限於人事物，一舉囊括所有貪心得很。

霍藺薇沒忍住笑了，唐姝轉頭望著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嗯，果然，人魚公主勉強湊合吧。」但深海魚是不行的，一點美感都沒有。

可唐姝在班上與同學間並無相處不融洽，相反的風評極好，應該是處處逢源的性格，卻為什麼總在自己身邊呢？

她是在鄰近畢業前才發覺些了什麼，而一樣是始於那本畫冊。

霍藺薇本來就不太會去動人的私物，唐姝就是展示她至多也就湊過身過去端詳著，直到某日她發現了對方落在琴室的畫冊。

原先只想著拾起，窗口吹進來的風作怪吹開了原本闔著的紙頁，裡頭挾著張市立醫院化驗單，映入眼的名並不是唐姝的名字讓她有些不明白。

唐嫣若？

而好巧不巧的那頁正畫著一個陌生女子的畫像，看著眉目間與唐姝有幾分相似。

是親戚嗎？她將化驗單整齊的放了回去並將冊子闔上，打算帶到唐姝到教室還給對方。

霍藺薇手拿冊子找到了教室，她並沒有錯漏唐姝眼神一瞬的驚慌，但霍藺薇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面色如常地將畫冊遞到對方面前：「妳忘在音樂教室了。」

「謝謝。」唐姝有些侷促的接過，神色猶豫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與好友多問些什麼，怎知霍藺薇乾脆的道別便點頭離去，只留下她站在原地望著人離去的背影。

她並非沒有看出唐姝有話想說......也並非是不在意。

是的，她已經習慣了那隻闖入花園的蝴蝶，儘管只有一點，但她的確在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