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於道路旁至高處,隱蔽於數棵冷杉後,變得強勁的風勢仍然吹著,將下頭不遠處人們的交談聲送到他耳畔,兩名觀光客正趕著要去離這裡仍有一段客棧裡休憩,本來預訂好的行程似乎在稍早前因風雪遮蔽視線而不慎走錯路,所以耽擱了。
真是可惜,有人可能會這麼想,
真是可憐,有沒有人能幫幫他們?他可以幫,他平常會幫,但顯然並非現在。
克甫斯將披風一角收緊拉近胸口。他今天應該只會殺一個,他也只需要一個人便能填飽肚子,另一人他應該會將其敲暈後帶入更深的山林間,讓自然決定他的命運。他並沒有殺人的嗜好,但他也不想要有更多人親眼見證血族的存在,而這兩名觀光客不過是被命運挑中的倒霉鬼罷了。塗著黑色的指甲在呼吸吐息間緩緩地變長變尖利。
除了飽腹之需,他其實不介意將更多無辜的人類埋入深深的墳墓。他們將世界變得廣闊,將彼此的距離拉近,他們創造出夢想,讓瑪麗安娜情願帶著諾娃離他而去的夢想——
克甫斯閉上眼半晌,深深吸入一口氣後吐出,將積累的情緒一併釋放。他現在要狩獵,而不是在屋裡繼續躺著怨天尤人。
宵禁的夜晚同樣行走在雪地中的不只有那身奪目腥紅,作為血族很輕易就能從行為辨識到同族,尤其是在風雪交加難以視物的夜間,能夠只穿著單薄衣衫隻身迅速穿過雪山的不是吸血鬼還有誰可以。
遠在山腳遙遠之處已發現穿越雪山的紅色身影,羅倫斯想起在白天遇到的男子,狂風把他的畫作吹撲到那人臉上,醒目的紅披肩讓人印象難忘,冰藍眼眸看起來心事重重。
對方似乎太過專注,羅倫斯翻身上樹居高臨下觀察著四周,風雪之下傳來了人類粗喘的氣息,積雪和低溫迫使他們舉步為艱,他們似乎在繞圈而不自知,顫抖的四肢在風雪中搖曳,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出現低溫症,到時候不要說想活了,連吸血鬼也不會想吸血管收縮的冰棒。
黑眸飄向紅色身影,若果對方出手相助的話他就只會在旁當個觀眾,由於白天的際遇他錯覺地認為對方是來幫忙的。
他不喜歡介入同族的地盤,特別是他現在還在搜索濫殺人類的吸血鬼。
羅倫斯平常把同族分為理性和失控兩類,後者稍有沾過活人鮮血的都歸入觀察範圍,畢竟誰能抗拒新鮮溫燙的血液呢?就像吃過人的熊一樣,只要嚐過美味就會上癮。
對於未親口品嚐過佳餚的羅倫斯實在無法理解生人活血的誘惑,撇除嚴格的家規禁止直接用牙吸食之外,這種粗暴直接的行為也是不潔不淨的,他出生在瘟疫鼠疫為患的世代,喝了有病的人類血液後果非常嚴重。
有些同族只是填肚為主,只要留下活命的他都不會太過干涉,畢竟這年頭要處理一個血族屍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吊起來把血流乾也太花時間。
或多或少該感謝不久前的命案,沒有正常人類會想把自己獻祭給身處在黑暗深處潛伏的怪物,近年迷戀赫峰想登山的旅客愈來愈多,這次想必有一番阻嚇作用。
風向一轉傳來了一絲猛然的殺氣,風雪彷彿變得更加冷咧,渾身上下如坐針顫,羅倫斯緊盯雪白中的鮮紅,高大身影隨即在樹幹上消失,隨著勁風落下一地落雪。
似乎對自己正被觀察著渾然不知──抑或他其實有略為察覺到同族的氣息,卻沒有放在心上。已經選定獵物的孤狼微微伏下身,在兩名觀光客離自己最近的那刻選擇出手。
伸長成黑爪的手掐住其中一名人類的頸子後提起,他看著那纖細脆弱的脖頸,饑餓感的咆哮越來越響亮,幾乎已經將呼嘯的風雪阻絕在外。這世界上只剩下他,他手中的獵物和與其同行、因他的動作和驚嚇而滑倒跌坐在地的──無辜者。
克甫斯清楚看見那兩人眼中同樣的情緒,同樣的恐懼,它的存在感是如此濃烈而墨黑,一如他的衣裝,與赫峰的一片雪白格格不入,被阻絕在外的異端──一如血族在人類社會中嘗試將自身隱藏。
他罕見地出神了幾秒,在另一人來得及從地上發著抖爬起來前,克甫斯咧開嘴,收手將獵物拉近,準備先飽餐一頓。
眼前狀況非他意料之內,在對方幾秒的停頓下羅倫斯趕得及反應,黑色身影迅速行動從樹上直接躍下。
雪花和落葉驚擾了樹下的狀況,借著自身體重作為攻擊踩向那條正肆虐的手。羅倫斯隨即伸手扯住那身斗篷往自己方向狠狠一拉,一抹艷紅在雪地中轉了個圈把吸血鬼纏緊,與此同時羅倫斯另手朝對方的眼睛扔上一大把雪。
「起來!」低沉的喊聲轉頭衝向軟倒在雪地下的兩個人類,人類驚恐的反應在看到他露出的咧牙後似乎更加崩潰絕望,但他無瑕顧及人類的心思。
他收緊力度,紅色布料纏進他的拳頭中,咬著牙嘶聲問道:「很餓?」
身為血族同樣了解那種饑餓感有多折磨人,饑餓能喪失理智,他以此判斷對方是否有狠下殺手的衝動。
阻礙來的令人措手不及,宛如直接從天邊飛來的一踢一拽直接讓克甫斯失去平衡,他在雪花佔據視線前瞇起雙眼,擋下對方甩來的大半白色。
看著黑衣人緊揪著紅色一角,瑪麗安娜為他親手縫製的披風——
歪斜嘴角彷彿挑釁抑或不悅似地同樣露出尖牙,儘管動作受限,克甫斯依然用極度彆扭的角度解開了綁著披風的金鏈並大步後退。他除了藉此脫困外亦讓那抹艷紅在對方手中失去利用價值,而在他的理想中,對方應該將其隨手扔下並朝他直撲而來;畢竟他看起來才是正確目標,對吧?
一腳踩住正掙扎著要起身的人類的手,他感覺得到脆弱的指骨在越發狠勁的壓制中逐漸碎裂折斷,穿出皮膚的骨片帶出了血,將本冷冽潔白的空氣薰上一綹紅。誘人的、新鮮的血。
原本冰藍而透徹的雙眼滲入一絲黑,克甫斯自喉嚨發出不屬於自己、更接近餓狼低吼的聲音,轉身背對襲擊者只為了張嘴撲向臉上已淚涕縱橫的人類。噢只要他能將牙插入那纖弱的脖頸,只要他做得到那麼一切都會變好。
手中拑制突然一空,羅倫斯往側壓下重量穩住腳步,餓瘋了的吸血鬼竟然大方地背對他,不知是太渴望血還是不屑於他,那聲獸叫彷彿震撼了赫峰,風雪吹得更加猙獰,一剎那間空氣彷彿凝滯了,風雪中刺鼻的血腥味迅速擄獲了羅倫斯的胃。
那是溫熱鮮甜的血,對羅倫斯來說就像小孩子的糖果過於甜膩,又帶著嗆人辛辣——碰不得的毒。
他從未嚐過,但每當看到因饑餓而失去理智的吸血鬼,他會慶幸自己未曾試過何為美味。
情急之下他捏住手中斗篷衝前,兩手往左右兩邊一伸,拉直的布條如粗大繩索從後勒上吸血鬼的脖子,力度之大若果是普通人類早就被勒斷頸項了。
羅倫斯使勁往自身方向奮力扯動布條,長腿頂向男子的腰迫使他停步,另一腿前勾勾上對方踩在人類手掌上的腿,他動上全身的力,只要男人失去平衡就連自己也會跟著往後倒下去。
雙手快速綑了幾圈把布料收進拳頭之中縮短距離,強制想把那張快要啃咬的尖牙遠離受傷的人類。
疼痛的倒吸一口氣梗在喉頭,克甫斯憤怒地朝人類揮出一爪,卻因猛然被往後拉開距離而未果,爪子轉而覆上纏繞於頸間的、熟悉的布料質感。他的動作很輕,沒有劃破披風一絲一毫。
然後,他彷彿突然沒骨頭似地軟下身子,脊椎帶著頭往下墜落,落出對方的掌控範圍,順著動作讓雙膝往前跪。感覺到身後的襲擊者似乎因此而陷入忽然的重心不穩,克甫斯乜斜一笑。
克甫斯一手撐地迅速起身,另一爪一起一落在對方勾著自己的那條腿上留下深刻的抓痕,漆黑的爪機乎不費吹灰之力似地割破布料與皮膚。快放開,他將這則訊息無聲地印入爪痕中。
「一定要這樣阻礙我?」終於開口吐出完整的句子,克甫斯眼角餘光瞥見另一名人類似乎快要站起身逃跑,他朝他咆哮,害後者又腿軟跌坐回地。
突然的失重雖然早有準備但沒料到對方像條魚般滑走,腿上火辣的痛楚引得黑眸瞇起得更深沉銳利。
高大身影隨著風雪往後翻身一圈伸手撐起身,羅倫斯迅速提起手指仍在流血的人類衣領側身掩護,另手提著紅色斗篷蓋上人類身上勉強充當一下保暖工具。
對方那一爪很明確宣示對方不打算就此輕易停手了。
「一點血可以,」風雪從破碎的布料滲進褲子下的皮膚,羅倫斯擰起雙八字眉,咧開銳牙低沉著嗓低吼:「亦或,死人的血。」
羅倫斯為了保護人類可以不息殺了他們,這是最後的手段,多少個因血族的血污染甚至上癮的人類,有多少人能幸運地撐過來保有神智?
他抬起下巴,陰鬱的黑眸無聲地詢問。
看著對方的舉動,那雙比赫峰更冰冽的眸子似乎又變得更暗了──是錯覺嗎?逐漸滲入黑色的瞳仁似乎放大不少,恍若黑洞一般將亮藍吞盡──克甫斯微伏下身子往前一撲,伸長的爪;不,不知何時褪回為人類般的手目標是那件披風。
那是瑪麗安娜為他親手編織的,那是
他的。
然而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抑或不在乎;這動作根本就像他沒打算回應對方,目標又直直地指向人類。
對方完全不給予回應的失控行為點燃了羅倫斯的最後防線,那雙全黑的眸色看不透情緒,但剛才撕裂他腿部的爪卻在眨眼間轉化成正常的手。
就像深怕傷害了什麼珍貴的東西,人類?不,那只是食物——羅倫斯未來得及理清那瞬間的猶豫,他提起人類抬手把人扔上樹頂,風雪吹起那道沾上雪花的鮮亮艷紅,黑眸稍一回神,望向來人也衝前爭奪斗篷一角。
手掌用力拽住紅色的織物邊緣,只要他稍為用力就能輕易撕成碎片,泛著茸毛的斗篷本應老舊但看得出來被細心呵護。
黑色徹底吞沒他眼中僅存的色彩,就像腦中的怒火成功佔上風,而在空氣中持續飄散開的血腥味對他的飢餓更是一點幫助都沒有。
抓著屬於他的、屬於他與瑪麗安娜的艷紅,克甫斯用已經漆上全黑的眼瞳死盯著對方。他沒有立刻用力拉扯,卻亦無打算鬆開掌握。
「放手。」儘管風雪吹得強勁,他的聲音卻依舊清楚地穿梭於片片雪花間、抵達對方耳畔。以一名對情緒失去控制的血族而言,他的語氣冷靜的出奇,彷彿曇花在見到朝暾前最後的舞姿,不容打斷卻亦所剩無幾。
那聲嗓音清晰又帶著某種不易察覺到的情緒,黑色眼睛閃爍過一抹異色,緊抓斗篷的手沒有絲毫鬆開,以一種不撕扯到織物的力度跟對方僵持著。
羅倫斯不喜歡拿別人的東西威脅,但凡事總有例外,眼下似乎沒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這次換他沒有回應對方。
他轉向被他們遺落在旁邊的人類,黑眸瞇起瞪了他們一眼。
「女神在上,離開別再回來,」他說著人們口中敬仰的赫峰女神,句末還咧開嘴露出了獠牙,或許是因為今早的相遇,他特地脫下了面罩卻想不到派上用場。「我會撕碎你們。」
他的語調平靜淡然得不像威脅,但在此情此景卻有著十足的戳定。
「你想要血我有。」視線再度聚焦回那雙全黑的眼眸,眼光餘光看似人類有所動作,羅倫斯往後退一步,小心試探著眼前野獸的反應。
眼見獵物就要從指間溜走,克甫斯反射性想往他們撲去,用爪子與獠牙將他們變成單純的肉塊與骸骨。他會先咬死那個手掌骨折的,吸到滿足為止,然後……
甩甩頭將那些如浮屍從水底冒出的想法壓回,他很餓,但還沒餓到能將披風放手的地步──應該說,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不會放手。
「我不喜歡、血包。」對方沒有繼續拉扯那件紅色讓他的怒氣降下了些,儘管眼眶中依然有大半被黑墨佔據,克甫斯仍然緩慢地開口回應。「你們為什麼,總喜歡那種東西。」想起山腳下那家隱密的血族醫院,他哼了聲。
是,他承認要得到血包的確比殺人容易,瑪麗安娜亦對他如此提議過,但要已久嚐新鮮獵物的狼回頭吃乾糧飼料不會這麼容易。
「我也不喜歡。」羅倫斯表情嚴肅,閒話家常似地回應對方暗藏嘲諷的問句,也可能對方並不需要答案。
「看。」拉離對方落在人類身上的視線,羅倫斯空出一手摸出一個雕花玻璃小酒瓶晃晃,裡面是腥紅的液體,換了容器的血看上去高級了許多,亦是羅倫斯自小而來的飲食配備。
低沉嗓音依然平靜無波,彷彿在風雪中佇立不倒的巨木,他的手仍然牢牢握著斗篷不放,期間試探性回拉。
那雙全黑的眸色倒映著他的臉,羅倫斯往前移動縮短兩人距離。近身戰是他強項,而對方身高跟他相差不對,這表示要是方也吃不了。
人類狼狽地站起身,另一人拖著他的伙伴,卻在轉身一刻掏出了槍指向較勁中的兩人。
克甫斯對靠近的黑衣人咧出獠牙,像是嘗試示威的孤狼般,飢餓感讓他的理智與獸性站在一條微妙的平衡木上,彷彿一場沒有結果的談判;儘管對方掏出了裝滿紅色的小瓶,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一旁掏出槍的人類抓住。
很快轉過身將披風拉著護在身後,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死盯著人類手中的槍械。他不在乎身後的襲擊者想幹嘛,但若那枚子彈發射了打穿披風,他想他一輩子——數百年都無法原諒自己。
「考慮你的行為,人類。」一腳稍微往後挪動,肌肉緊繃。那是他準備前撲的姿勢,義無反顧的縱身攻擊。
破風之聲刷過克甫斯,一根刺針擦過他身側正中人類手中的槍口,嚓嚓幾聲又迎來幾根刺進人類的領口和腰帶。
羅倫斯避開了重要部位,但足夠發出警告,在他射出刺針剎那同時伸手抓住前方被激怒的吸血鬼雙手制於背後。
「走!」低沉嗓音提高了音量,在風雪中聽來像一聲詭異的音節,他的指尖也跟著變長刺進了對方的手臂上,算是回禮剛剛腿上那一爪。
另手扭開玻璃瓶,過期變質的血液散發出比鮮血更濃烈腐臭的味道,對擁有靈敏嗅覺得吸血鬼來說實在談不上有多誘惑,但對於長期習慣攝取血包的羅倫斯來說稍為滿足了一點饑餓感。
克甫斯哼了聲,沙啞的聲音在喉頭滾動。刺入臂膀的尖銳亦帶出鮮紅,空氣裡的味道變得更複雜了——人類手上新鮮而生命蓬勃的鐵鏽味混雜悶置過久的陳腐血液腥味,他在對方強而有力的抓握中扭動著掙扎。「那種東西聞起來真糟。」他嘲諷道。
接著毫無預警地,他狠狠將其中一隻被箝制的手往旁扯開,即使傷口因此被拉扯而擴大成又長又深的血痕也沒有痛到退縮。逃出束縛後逕自由旁往內地盲抓向對方胸口。「放開我的披風,我再重複一遍。」要不是黑衣人手中仍拽著屬於他的艷紅,他的耐性肯定早已因飢餓和憤怒而被磨至見底;而他不是個會排斥對同類下手的血族。
人類跌跌撞撞的掩沒進逐漸增強的風雪中,暴雪的漫天白色把一米外的視線範圍抹去,但人類的血液仍能隱約從冰寒中滲透進肺腔裡,要想追上去並不難。
「不是餓?」八字眉毛挑起一個古怪又滑鐵盧的弧度,黑眸稍睜大流露出驚訝神情。
羅倫斯抓著斗篷的手還夾著那瓶血液,被對方這麼一抓向胸口他也反射性地伸出手。
他們的身高相當可以說沒有什麼優勢,他放開了斗篷,就在剛鬆開一瞬狠狠往前用頭撞擊向對方臉面,爪子沒入進去對方腰間,空出來的手掌完全掌握住血瓶,直接強硬地把瓶口強塞進對方口中。
好不容易將披風奪回手中,克甫斯沒料到對方動作會這麼快而猛,一股血腥味衝上鼻腔,然後又被更強烈的、更令人不悅的味道蓋過,包含那過於黏稠的口感——噢,他覺得自己從沒嚐過這麼令他作嘔的東西。
一咬牙連入口的玻璃都咬破,克甫斯縮腳一踢在黑衣人腰間想拉開兩人距離,但在完全分開前,他撅起嘴唇將滿嘴的碎玻璃和味道複雜的血液啐到對方沒戴著面罩的臉上。
他手肘一拐,彷彿鐵鎚般狠狠往黑衣人的小臂中間重壓。普通人可能會因此骨折,但身強體壯的血族大概只會留下一大片瘀青。
越快解決對方,他就能越快回到他原本的狩獵計畫。
一絲低吼響起,羅倫斯絲毫未因身上痛楚而停下,儘管臉上沾著污血的模樣狼狽不堪,他勾起被重擊的手,臂膀一伸抓住對方的手留下一道長爪印再次把人拉向自己,膝蓋曲起猛力撞向披肩下的腰側想把人壓倒在地,卻在掙扎中變成兩個大男人在雪地上翻滾幾圈。
雪揚起濺上他們臉面,同樣深色的髮絲沾滿雪。
「最後警告。」羅倫斯用雙腿鎖緊對方,他舔掉嘴邊的腥味,黑眸瞇起瞬間刺針嗦嗦嗦刺向對方四肢意圖制止行動力。「那些人正盯得緊。」
黑色的眼瞳裡如鏡子般反射出對方的身影,克甫斯嘶嘶叫著宛如憤怒的蛇,或貓,或某種被野性佔上風的生物。他喘著氣在束縛中扭動掙扎,一股新的血流自身上各處傷口湧出,將身下的雪染成跟披風一樣的鮮豔。
儘管四肢都多少被限制住,他仍伸長了脖子既是想威嚇又彷彿想一口咬進對方的血肉中。他不在乎黑衣人所謂的最後警告,更不在乎那些人是誰又在哪盯著;直白一點,他就像血糖過低的人類,聽不進道理,力氣倒是與理智成反比似地變強。
他終究是咬了對方一口,撕扯著皮膚與肌肉與鮮血,連咬到哪裡都不確定。克甫斯將那口本屬於黑衣人的一部分往旁吐在一片白色中,然後他又開始掙扎。
尖銳的痛自手臂內側傳來,甘苦的味道灑滿雪地,寒凍讓羅倫斯哆嗦了一下,比起憤怒現在羅倫斯反而是困惑。
對方並沒有使出致命性的攻擊也沒有吸食他的血,雖說他的喉嚨就在對方可攻擊的範圍之內,也可能是因為對方餓瘋了才失去了理智,不然要是瞄準他的脖子很輕易就能反殺或重挫他。
同族的血腥味對羅倫斯說不上的刺激,他認為對方也一樣,雖然也聽聞過一些血族喜歡啃食同類血液用作助興奮劑之用,可惜的是並不是所有吸血鬼都能有這麼幸運的反應。
比起人類腐臭的過期血液,同為吸血鬼的鮮血多了點難以形容的像煤油的膩,甚至說不上可口。
自己的鮮血倒是鮮少這麼鮮明衝擊,以往他的傷都能癒合得迅速,然後面對此刻已進入狂暴狀態似的吸血鬼,蠻力幾乎快要把他掙脫開。
低吼一聲一手壓住對方一條手臂往外拐甩脫臼,順著動作往旁夾著其中一條腿,借著翻滾的角度往外拐,風雪掩蓋了骨頭錯位的聲音,在對方的掙扎之下無奈地加重了傷勢,甚至乎可能有些骨裂,只要短時間內不正位回去的話應該無法癒合,或許,現在對方有半邊身體受制於他。
「你會撕破你的披肩。」低沉嗓音聽起來像威脅,羅倫斯嘆了口氣,加重壓力在脫臼的位置。
劇痛如他曾遠觀過的煙火般炸開,克甫斯的確感覺到什麼東西裂開了──不是他的披風,萬幸──漆黑的視線在飛舞的白雪中失了焦,又一陣疼痛如海潮般拍打上岸。重傷的血族扭著脖子欲看清;噢,不過是隨掙扎而從骨裂變成骨折的白刺破了大腿的肌肉與皮膚,突出的尖端在一大道腥紅的傷口中格外顯眼。
理性的亮藍恍若清晨的曙光劃開黑暗,代表野性那面的濃稠的黑墨逐漸散去,退守到眼角如血絲脈動。「披風、披風……」腎上腺素與疼痛在腦中奏著交響曲,加速的心跳聲在耳中鼓動,克甫斯幾乎快聽不清對方到底在講什麼。
性能相對完好的手抽動著,焦急而盲目地往一旁空氣與自己背後摸索,尋找著他熟悉的布料,熟悉的整片艷紅。「……沒有破。」像是想讓自己安心似地將結果呢喃而出,他捏住一塊被血浸濕的地方,顫抖著施力想將滲透的污漬擠出,方才失序的猛攻與掙扎隨風消散於風雪間。恢復為亮藍色的雙眼半無神地盯著同樣帶傷對方。
他依然能感覺到飢餓在腹內徘徊,卻不如稍早前直接壓過理智;或許是對方往他嘴裡灌怪血的時候他下意識吞了一些進去。
對方失序的言語帶著濃烈的情緒從那雙褪去陰霾的雙眸中傳遞過來,羅倫斯看著他們兩人的血色漫延至雪地中形成懾人的圖案,一同枕在化成血水的雪地中莫名地有種同病相憐之感,如果在其他情況下說不定還有興致寫起詩來。
月光反射著刺白的亮光,加上鮮紅讓他的眼睛刺激得有點麻痺,他不介意身上沾滿血,他的一身黑能好好遮蓋那些醒目的顏色,但掩蓋不了一身的腥味。
呢喃聲在耳邊滲和進呼嘯的風聲中更顯得一陣悲涼,羅倫斯迎上那抹亮藍的視線,深埋在其中的悲慟觸動了他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動了動唇卻終究說不出半句能安慰的說話。
受傷的地方比不上對方腿間的慘狀,如果是人類的話下輩子大概會殘廢了一條腿。
鬆開了對方的拑制,他緩慢地坐起來,手臂內側的血洞不停滲出血,被咬掉的肉不知被雪埋在哪裡了,他摻了把混著血的雪敷在傷口上,隨後從衫內掏出了一瓶松節油。
「能洗掉。」他把瓶子遞過去等待對方接過,同時也希望雙方能休戰。
克甫斯凝視著對方遞來的小瓶,彷彿受傷的野獸般小心翼翼地打量,最後,理性的聲音讓他選擇伸手將其接過並收至已染成暗紅的衣衫內。
顯然明白這是休戰的訊號,他動手將脫臼的那手咖一聲壓回原位。抽起最內層的墨黑絲巾,男人接著把腿上的斷骨壓回——壓下到他能忍受的極限——血肉內,然後用巾子綁好算是粗糙地固定。若有木板會更好,但現在克甫斯沒有心思或氣力要求更多。
「⋯⋯我要回家。」突兀卻篤定地打破僅剩風雪呼嘯的沈默,克甫斯抓著一旁的杉樹,指甲摳進堅強的樹皮而出現些許缺口,但他終究是成功站起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了。雖然血流已隨逐漸冷靜下來的心臟減緩不少,看著滿地漫開的腥紅依然使他頭暈了起來。但他沒有倒下,他要回家。
顫巍巍地踏出返家的第一步,他沒有摔跤。但要用傷腳踏出第二步時,他明顯地猶豫了,抓著倚靠的手不由得收緊,部分甲面開始滲血。
聽到那聲撤退的話,緊繃的肌肉也隨之放鬆下來,風雪呼嘯而過掩蓋掉剛才劇烈的心跳。
黑色眼睛觀察著對方的行動跟表情,羅倫斯不敢說那些傷及不上致命般疼痛,雖然吸血鬼能自我癒合傷口,但要是斷骨接駁不好的話最後也是需要再重新斷掉再駁回,重重覆覆好幾次就像古時的酷刑。
視線跟隨對方行走,羅倫斯趁那身紅色身影喘口氣的空檔折了旁邊的樹枝,清脆的響聲在風雪中像剛才骨頭折斷的聲音。
沒有詢問對方意願,羅倫斯已扯下腰帶蹲在吸血鬼的腳邊,他的動作很快,在對方粗略包扎好的絲巾上再用皮帶勒上幾根樹枝充當木板固定,確定好穩妥才站起身來。
「走。」低沉嗓音朝對方輕道,羅倫斯佇候在吸血鬼腳傷的那一邊,手很自然地搭上吸血鬼的肩膀,輕拍著示意對方可以放手。
對方的舉動一半在他的意料外;他預想對方可能會開口提出協助,而非直接親自動手。
也罷,克甫斯實在是擠不出多餘的力氣或理由拒絕男性。
轉而攙向伸來的好意,依靠著仍站得穩挺的對方,克甫斯成功邁出第二步。儘管疼痛使身體不受控地微微顫抖,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甚至不忘確認披風沒有勾纏到枯槁的樹枝。
「我家很遠。」他在踏出下一步時開口,如狼小心翼翼地嗅聞新碰見的事物般探測對方的思緒。「你沒有別的事要做?」風雪很大,但只要仍在雪山上,他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緊貼的身軀傳來陣陣顫動,儘管耳邊若無其事的話語聽起來像極閒話家常,羅倫斯沒有撕破對方極力的偽裝。
「沒。」簡短的回應對方的問題,羅倫斯遷就對方的步伐舉步,積雪在兩人的重量下沉得更深,沒入至膝蓋的積雪拖慢了他們的速度。
風雪愈來愈大,白茫茫的視線對鼻子靈敏的吸血鬼沒有很大影響,奈何以他們現在的速度……
走了幾步羅倫斯停了下來,他放開依靠在自己身側的吸血鬼,踏前半蹲下去回頭示意道:「上來。」
經過一輪繃緊的打鬥後他們也累了,對方接受他的幫助是很好的開始,但這個?
「要快點……清理。」黑眸的視線瞇起掃向那腥紅披肩,風雪沾滿了他的髮絲和睫毛,很好地掩飾他撒謊的表情。
💀|💀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突然失去倚靠險些讓黑髮男人抓不到重心摔一跤。
「你⋯⋯」見對方蹲下的舉動,克甫斯不用花腦筋也知道對方的打算。本想挑眉斥責這實在太奇怪的他卻在話出口前先閉上嘴;眼前的男性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深居雪山,對需要的人——不追究種族或身分——伸出援手;雖然仍以吃飽為前提,但現在的他不過是過去扭曲的殘影。
或許對方也有自己的執著,一如他。
嘆口氣,克甫斯沒多說什麼,只是在咕噥幾句後用一種彆扭的姿勢攀上對方的背——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背過,只能模糊地從記憶中搜尋自己背著諾娃時、女兒是如何將手臂環繞著他脖頸——在壓到腰側傷口時他嘶了一聲。「要把我甩下來前說一聲。」繫著披風的金鍊夾在兩人之間。這是他唯一的要求。
「——我不會。」簡短的應答在強風扭曲下含糊不清意思,羅倫斯再次露出致命的部位給陌生的吸血鬼,也許是不在意,抑或是信任?
風雪的寒冷麻醉了羅倫斯的思緒及五感,當背上的重量壓上來,冰涼的金鍊劃過他的後頸忍不住一絲顫抖。
奇異地體溫偏低的吸血族雖然不會生病,但還是會感覺到冷熱疼痛,還有無窮無盡的饑餓。
羅倫斯也曾揹過受傷昏迷的人類,但活著的同族?壓在他背後的心跳聲比風雪來得更猛更烈,當那同樣低溫的軀體依附上來時他驚覺吸血鬼可以比雪更冷。
「萬分感謝你的忍耐。」耳邊一聲飽含痛楚的沉音再次讓八字粗眉擰緊,黑眸在風雪下瞇了起來,他邁開長腳迅速移動又突然剎停,回頭輕道:「方向?」
「繼續走。」兩人靠得這麼近,克甫斯不用提高音量,僅用呢喃也能將回應穿過風雪送到對方耳中。方向沒有錯,只剩距離為可變要素。他不會忘記他的木屋在哪,即使那裡已經不再是他曾經完美的家。「這方向沒錯。」
血族強大的自癒能力已開始作用,克甫斯能感覺到血流止住、組織再生;但他的腿癒合速度卻不如其餘傷口快。他不太意外,畢竟那兒傷得深至骨。
「等你聞到花梨木的味道的時候就可以把我放下來了。」他睏倦地眨眨眼,將受血腥味引來瞌睡蟲驅趕。花梨木,他一直以來都是靠這味道回到家,木屋的建材不是單純的冷杉,自然會在一片杉樹林間散發出格外突兀的味道。花香纏著一絲木質味,中間柔和地摻雜幾絲辛香,孤狼總是能依靠這氣味找到熟悉的歸宿。「如果你沒聞過的話,讓我告訴你,那是一種帶有花香又有點辣的木頭味。」
說實話,他如此要求對方有一部分是因為他不想讓人兒就這麼直接把他送到門口,那間木屋裡仍到處都是瑪麗安娜和諾娃生活過的痕跡,沒有帶走的嬰兒床、整齊疊好放在一張椅上的裙裝。他不想讓對方見到那些,宛如嚴守著什麼秘密,保護著專屬於他的回憶。
但若對方夠執著,他也沒力氣和方法阻止就是了。
「像月桂樹。」低沉嗓音輕盈得在風聲下宛如一抹嘆息似的笑,羅倫斯憶起曾經的家園種滿甘香苦澀的月桂,一如他的家徽紋章。
風雪一陣又一陣,如刀片撕劃開乾枯外露的皮膚,換了普通人類應該早已迷失凍僵在雪地,成為山難失蹤的遊魂之一。
風向和白雪掩沒前路,但無礙羅倫斯的速度,他順著風中淺雜的味道搜索出獨有的味道順捷地一路狂奔,就像剛才的傷已癒合,雖然仍殘留痛疼,但在寒凍的風雪之下只是讓他更為清醒——痛楚讓他活著,提醒著他心跳仍瘋狂不止。
耳邊勁風刮起的聲響如哭號私語聲如影隨影,一路上伴著他們如詭異的鬼魅劃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終於,他們迎來了滿山滿谷的花香,帶著辛辣的木香圍繞在他們身側,但羅倫斯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如對方所期有放下他的意思。
他知道那個腿傷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復正常,在酷冷和饑餓之下他並不放心就此拋下對方在茫茫白雪之中,也可能他還有一絲憂慮對方因饑渴而再次失控。
當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時,克甫斯不自覺地稍稍放鬆了些,原本過於緊繃的肌肉這時才有機會發出抗議,卻被他置之不理。他明天一定會全身痠痛。
「嘿,你可以把我放下來了。」嘗試收回雙手在對方背上將自己支撐起來,癒合速度緩慢的腿傷卻害他使不出勁。「真的,到這裡就好。」見人兒腳步未緩,他的著急與對方的沉著出現鮮明的對比。「把我放在這裡很棒!把我放下來!」
他稍微扭動了下身子──毫不意外,如此簡單而細微的動作都能牽動到傷腿,疼痛像條蛇一路沿著脊椎攀上他後頸──手握成拳重擊對方的肩膀,嘗試任何手段只為阻止對方靠近木屋。若他直接將自己原地丟下的話最好。克甫斯想著。「別逼我咬你!」同時將能想到的威脅都丟出口。
EC➤羅叔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前方木色的小屋在一片白茫茫間的山林中顯得比較醒目,任憑背上的吸血鬼搥打自己,那聲威脅聽起來就像苟延殘喘的受傷野獸毫無說服力。
「我要看到你進屋。」低沉嗓音如耳邊的風堅毅不摧,羅倫斯未有遲疑,反而腳下更加快速,眨眼間他們已來到木屋門前。
蹲下示意讓背上的人下來,羅倫斯站穩在地伸手隨時作好扶住對方的準備。
他大可以直接進屋,但或許是空氣中飄散的獨特味道,這個地方彷彿只屬於面前的男人,任何人都不能碰觸這個區域,除非他被允許。
克甫斯用頗算奇特的方式滑下對方讓自己再次腳踏實地。雖然男人絲毫不聽他的恐嚇威脅,最起碼他沒有直接壓下肩膀撞進屋裡。他嘆口氣。
伸手推開門,更濃郁的花梨木香撲面而來,他深深吸口氣。他回到家了。
「這樣夠了吧?」他邁出沒受傷的那腳踏進屋,準備等會兒再將傷腿拖入。「你可以離開了,在風雪變得更大之前。」克甫斯擋在門口,彷彿在以身體守護屋內的景物。
迎上的香氣彷彿將風雪的冷咧吹散,也撫去了兩人之間莫名的情緒。
羅倫斯看著高大的身體霸佔著門口的位置,黑眸的視線停頓在那雙清澈的幽藍上好一會,似乎在確認那雙眼眸裡會否又墜進黑暗之中,但那些木香已經告訴他答案。
雖然已經結束,但他有機會還是會再來確認這位吸血鬼的狀態。
他瞄了眼那條傷腿後點頭,隨著風輕聲道別,卻在出口之前再掏出一瓶小血瓶塞到對方手上,未等對方反應就轉身沒入進風雪之中。
「嘿⋯⋯」在來得及將小瓶連同一些推託之詞還給對方前,那人的身影已被呼嘯的風雪抹去。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淨白,絲毫沒有屬於男人的黑色長影。
克甫斯張了嘴又閉上,到頭來他還是不理解對方阻止他狩獵的原因——說是喜愛人類好了,但那終究只是臆測的結果——下手很重卻又堅持一路背著他回家;或許對方沒打算在今晚讓任何一條生命消逝。
眉頭微微蹙起。他甚至連男人的名字都沒詢問,在一場衝突後滯留於空氣中的某種情緒讓他沒有開口,卻徒留下更多單方面的困惑——能夠讓他在處理披風和傷腿時困擾自己的疑問。
他之後會不會又再山中遇見對方?思忖半晌,克甫斯發現自己沒有答案。或許吧,他們能夠在別的情況下再相遇,那到時他便會詢問他的名。
(說話
打起來打起來羅叔太壞了打傷克叔的腿
但好香寫的途中一直在忐忑這樣打好像好兇喔還是要不要留一下手但戰損好香喔喔
謝謝克中謝謝克叔容忍我的龜速!沒想到自非人企後又重遇了這都是叔叔的魅力相吸呀!!!
總覺得下次見面兩人又打起來(?
再次感謝克中陪我對打
打架真的好好玩克叔戰損我大快樂(親媽
下次見面可以繼續打沒問題的我奉陪!(克叔:我沒有
拿逗貓棒逗克叔(被咬
你們的交流怎麼這麼辣還打架到戰損
快來娜娜的診所治療啊(特別喜歡花梨木的描寫,明明是花香味實際卻是來自木頭,會讓我想到克甫斯的固執性格,瑪麗安娜的香味讓他第一印象比較柔和,但花香散去後留下的實際卻是木質辛辣,帶有攻擊性的克叔
羅叔則是優雅又身手矯健,綜觀全局的描寫實在太過吸引人,還有看起來很兇結果還是送克叔回家這點也好棒
謝謝神仙交流我大飽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