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兒童之家坐落於寧靜住宅區的緩坡上,從車站尚需步行約十來分鐘,周遭環繞一座小森林。春日的白樺枝幹一片銀白,踩在覆雪的土壤上能感受到薄冰與枯枝碎裂的顫動,克拉拉走在共撐一把傘的另外兩人身後,任雪花紛落在身上,聽著弗洛琳興致勃勃講述育幼院的歷史。
「共產黨執政後隔年,我祖母創辦了這間育幼院。那時經濟大蕭條,國內也不景氣,養不起小孩的家庭到處都是,祖母實在不忍心孩子們在街頭挨餓受凍,就跟朋友合夥開了間兒童收容所。」
「真是善舉,」克拉拉由衷道出感想,「你一定很引以為榮。」
「是的,那是當然。只是——聖母庇佑,孤苦無依的孩子終於有了可以棲身的地方,但共黨那時全面打壓雪山信仰,害得我們一度要丟失營運孤兒院的資格。」
「房子裡還找得到機關暗室,是當時偷偷供奉聖母專用的。」珂芬娜隨口補充。
「啊,是呢!」弗洛琳雙手一拍,興奮地提高了語調,「那位合夥人脾氣怪歸怪,但頭腦非常好,手也巧得很,居然獨自一人打造了那種地方,你真該親眼看看,克拉拉!」
「什麼脾氣怪——」珂芬娜本想反駁什麼卻打消了念頭,輕嘆口氣,轉而看向克拉拉,「你要是感興趣,待會可以帶你參觀一下。」
克拉拉瞅了她一眼,爽快答應:「好啊。」
林間漫步就在弗洛琳細數著人才輩出的育幼院之中度過。出了森林小徑,遠遠便見著一幢三層樓的斜頂建築,前庭是精心打理的花圃,後院則是一整片遼闊山坡,錯落生長著高聳樹木,上頭找得到鞦韆與樹屋,全籠罩在一層薄薄雪衣裡。
她們繞過主屋,循著孩子們獨有的活潑嬉鬧聲來到後院。十餘名年紀落在學齡前到青少年間的孩子,正分隊打著雪仗;兩名生活輔導員坐在門廊邊,其中一名留意著戰況、幫忙計分,另一名則看顧著更小的孩子,唸故事書給他們聽。見她們走近,兩人紛紛拉開笑顏打招呼,腿上還抱著個男童的青年對弗洛琳說:「副院長在裡頭陪安娜他們練習紙牌占卜。」
弗洛琳轉過頭來俏皮地眨眼。「孩子們在敬獻祭擺攤得到很大的鼓舞。」
從珂芬娜口中得知雷寇在占卜攤大撒幣的善行時,雖然克拉拉第一個反應是吐槽炫富,卻深知善良是她那菜鳥搭檔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這點在她親眼見到那些學占卜的孩子後,更加深信不疑。
名叫安娜的女孩古靈精怪,一見到有訪客,就先抱住珂芬娜的手臂撒嬌歡呼,接著扭頭面向克拉拉,有模有樣的占卜師姿態即刻上身:「請問!我能為您占上一卜嗎?」
用社畜辛苦賺的血汗錢嗎?開什麼玩笑,這些是要存起來砸我推的!
克拉拉皮笑肉不笑,拉出空空如也的口袋表示:「我沒錢。」女孩水汪汪的眼神一下子轉為鄙夷,扮個鬼臉就咚咚咚跑掉了。現在的孩子都那麼現實嗎?
「安娜,我記得有教過你正確的待客之道。」
不怒自威的責備之語出自一名年約五十歲的婦人,克拉拉才看她一眼,心臟就揪了一下——貝施科涅茨並非種族多元的國家,儘管觀光客眾多,卻大多來自歐陸,其他面孔相對罕見——而眼前的婦人儘管已生了銀色髮絲,那黑髮黃膚以及明顯的東亞輪廓,都令她想起某人。她下意識攥緊拳頭。
「哎,別對安娜這麼兇嘛!」弗洛琳安撫著躲到身後的女孩,沒忘了向克拉拉介紹婦人的身份,語氣飽含驕傲:「這是我們的副院長,葉予恩,院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管理,是我們最大的靠山。」
葉予恩朝她點頭致意,冷著一張臉追著安娜在客廳裡繞圈圈,以她的年紀來說身手驚人地矯捷。「弗洛琳有點粗神經,要是沒有予恩,這間育幼院真的會完蛋。」珂芬娜靠過來,小聲詆毀了下好友,克拉拉莫名感到好笑,頓時輕鬆不少。
等到眼前擺著剛出爐的手工餅乾,以及冒著香氣的花茶,克拉拉才正式向弗洛琳說明了拜訪的原因。
「我有聽說嬰兒連續失蹤的事件,也很高興總算有人找上門,」弗洛琳眼神放遠,溫柔落在另一側圍繞在副院長身邊的孩子,「你知道,我們這兒除了有社會局轉介的失依兒少、少數親自與我們洽談出養的父母,也有不具名人士會⋯⋯留下寶寶在我們設置的嬰兒信箱。」
「嬰兒信箱?」
「是為了不讓孩子在門廊上凍僵的保溫艙,」珂芬娜解釋,對克拉拉投來意有所指的眼神,「從德國借來的制度。」
克拉拉挑起一邊眉。她從沒提過她是德國人,拜母親所賜,她的貝施科涅語可是道地母語口音。「我明白了,請繼續說。」
「是的,設立信箱的本意是讓人能安心將孩子託付給我們照顧,因此我們猶豫了很久,如果通知警察過來,可能會讓出養人的身份曝光。芬娜說你要來看看,我們鬆了口氣。」弗洛琳微笑道:「上週有個女嬰來到我們這,大概兩三個月大——」
克拉拉唰地站起來。
「請立刻帶我去見她。」
嬰兒床上睡得香甜的寶寶並不是伊莎貝拉。期待撲空,克拉拉強忍失落,仍陸續問了弗洛琳一些棄養嬰兒相關的問題:健康檢查、報戶口⋯⋯隨著繁瑣的行政程序逐漸成形,克拉拉愈加意識到,要是這一系列的嬰兒失蹤案件都與金錢有關,人口販賣商是不會將竊來的孩子送至育幼院的。
「我很抱歉。」珂芬娜細聲說,輕搭著她的手臂,像在傳遞安慰。
「沒什麼好抱歉的,人生本來就有很多徒勞無功的事。」
「⋯⋯你說起話來有點像老頭子。」
「早點看破紅塵,會過得比較輕鬆。」
克拉拉聳聳肩。珂芬娜盯著她瞧了一會,似笑非笑,一瞬間克拉拉再度萌生了想跟她確認星星身份的衝動,但她們剛經過的一扇房門忽然發出劇烈的撞擊聲。
救命——救救我!
尖叫透過門板悶聲傳開,克拉拉反射性將珂芬娜擋在身後,充滿敵意地瞪向原本為她們帶路的院長。然而弗洛琳只是帶著驚慌的神情回望,不知所措地叫喚:「予恩!這裡好像有個孩子⋯⋯我,我身上有鑰匙!你等等,別慌、別害怕!」
救命——救我——
不知是不是錯覺,少年的叫喊顯得更為驚駭,克拉拉強硬從弗洛琳顫抖的手中取走鑰匙,試了幾次才成功將老舊的門鎖轉開。
一道身影從門縫鑽出來,箭矢般衝向走廊另一頭,不料卻一頭撞上聞聲而來的葉予恩。少年與副院長雙雙摔倒在地,但他很快爬起來,踉蹌兩步又跌倒,帶著哭音指向弗洛琳:「吸血鬼!她是吸血鬼!」
克拉拉下意識尋求珂芬娜的目光,只見她清澈的暗紅眼眸不閃不避地直視她。
「你不要亂講!」
安娜尖著嗓子攙扶副院長,著急地對克拉拉澄清:「山姆只是因為不守規矩,被罰在聖母像前悔過,不爽才在那裡亂說話。」
「我親眼看到的——」山姆用手背抹抹眼睛,搖搖晃晃倚著牆站起來,看向弗洛琳的眼神滿溢出恐懼,往葉予恩一指,「她吸了她的血,滿嘴⋯⋯滿嘴都是血⋯⋯好可怕⋯⋯是真的,你這個白癡!」
「噢,可憐的山姆,你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弗洛琳似是從驚惶中平復過來,作勢要擁抱少年,但山姆驚叫一聲轉身就跑。葉予恩出聲喝斥,然而她似乎扭傷了腳踝,弗洛琳見狀連忙上前讓她倚著自己;克拉拉一時之間難以判斷該留下看住這兩人,還是跟上少年以免牽扯出更多意外。
然而,安娜氣得追著山姆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克拉拉感到手腕被圈起,下一刻已經隨著珂芬娜奔跑著跟了上去。她感到口乾舌燥。
「他說的是真的嗎?」
「這很重要嗎?」
克拉拉抿著唇沒有回答,珂芬娜回頭看了她一眼。
「弗洛琳是好人。」
她們沒有機會多聊,因為走廊的尾端,安娜正跟高她整整一顆頭的山姆扭打在一塊,克拉拉即刻上前分開兩人,前臂卻因此讓安娜給狠狠咬了一口——要不是痛得要命,肯定沒有血族唾液麻痺的成分,還真的會以為她是隻小吸血鬼。
轟隆隆隆⋯⋯
克拉拉一抬頭,看見山姆被壓制在地,雙手讓珂芬娜給扣得死死的,一腳正踏在牆壁相當不明顯的一塊突磚上。與此同時,在灰塵與機關運作的聲響中,原本砌得平坦的磚牆緩緩敞開了一個通道入口。
裡頭傳來嬰兒的哭聲。
克拉拉夢遊似地起身,想也不想便踏入了那間幽黑的密室。每走一步,就像是踏入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寂然得令人害怕,像是要吞噬她;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小貝拉夜半令人崩潰的啼哭,其實是過去這五年來對她而言最美妙的搖籃曲。她怎麼可能錯認這個哭聲?
她將襁褓中的女嬰抱起,貼近心口,而寶寶就像是認出她似地停止了哭泣。她在嬰兒胖嘟嘟的嫩臉上親了一口,用鼻尖蹭了蹭對方小巧的鼻子。
「回家了,我親愛的小貝拉。」
:???
(情況突然變得難以理解(密室是怎麼回事 Wui_H: 密室是祖母時期創辦合夥人的巧手打造(登愣~
不過這回資訊有點密集,希望下一回可以讓情況更為明朗!
moonfake: 可能是小貝拉哭得太大聲密室隔音很好(
虐童請勿模仿接下來的劇情希望能解答這些問題~這回可能不太好讀辛苦了